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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药-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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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晚上八点钟左右,汤森大夫又来看他。在这一点上,安德鲁又和这事有间接的关系。
  近来,诺亚·汤森到医院来查房的钟点很古怪。事后安德鲁和别人推想,他这样做也许是避免白天遇上共事的医生,要不就是由于麻醉药的作用使他迷迷糊糊。那天晚上恰巧安德鲁也在医院里,他是从家里被叫来处理紧急情况的。安德鲁正要离去时,汤森来到医院,他们交谈了几句。
  安德鲁从诺亚·汤森的举止和言谈中,马上觉察到这位老医生正处于麻醉药的影响之下,看来这药还刚服下不久。安德鲁犹豫了一下,但既然长时间以来已习惯于这种情况,他就认为不会发生事故,因此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后来,安德鲁为这一疏忽苦苦地责备自己。
  安德鲁驱车离去后,汤森乘电梯到了病房,查看了好几个病人。年轻的怀拉齐克是其中的最后一个。
  当时汤森脑子里想些什么可只能猜测了。只知道怀拉齐克那时的情况虽不紧急,但病情稍稍重了一些,体温升高,呼吸困难。看来,汤森在迷迷糊糊的状况下,很可能认定早先开的药没见效,应该换一种药。于是他写下新的医嘱,离开怀拉齐克,亲自把医嘱送到护士值班室去。
  新医嘱是每隔六小时注射六十万单位青霉素,肌内注射,立即打第一针。
  由于一个老护士生病没来,值夜班的只是一个新来的年轻护士。她当时也很忙,既在汤森大夫的医嘱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她就立即去执行。她先前没看过,当时也没去查看病人病历表上记的东西;因此她不知道此人因过敏而禁用青霉素。
  护士来到时,怀拉齐克本人既在发烧又昏昏欲睡,没有问给他注射的是什么,护士也没有主动给他讲。注射完毕,护士就离开了怀拉齐克的病房。
  以后发生的事一部分得靠推测,另一部分则根据同病房一位病人提供的情况。
  根据已知的青霉素反应,怀拉齐克打针后不一会儿就会感到异常恐惧,浑身发痒,皮肤变得火红。紧接着很快他就会因过敏反应而惊厥,脸、眼、嘴、舌和喉迅速肿胀变形,同时发出窒息、喘气以及从胸腔发出的其他临死前的异常声音。最为严重的是喉咙肿胀,这就堵住了空气进入肺部的通道,不能呼吸,紧接着——在痛苦和恐惧之后,总算老天开恩——是失去知觉,然后是死亡。全过程只有五分钟或可能稍长一些。
  如果采取抢救措施,那就需要注射大量的肾上腺素并立即切开气管——在颈部把气管切开——使空气进入肺部。但并没有及时叫人,等医护人员赶到时已经太晚了。
  看到邻床病人翻滚挣扎、听到他窒息的声音,房间里的另一个病人赶紧按铃把护士叫回来。但等她赶来时,未得到任何抢救的库尔特·怀拉齐克已经一命呜呼了。
  护士马上大喊住院医生的名字。她也喊汤森大夫,指望他还在医院里。
  他果然还在,而且比住院医生先到。
  汤森接手后,他那些所作所为的原因又只能凭猜测了。
  最可能的情况是,尽管他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却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凭意志的力量,他理清了思路,开始其本来可以成功的掩盖手法——
  只要后来安德鲁不插手的话。他当时一定清楚,护士并不知道病人对青霉素过敏。同时,只要特别走运,可据以定罪的两件事——早先病历表上关于过敏的记载和他让打的青霉素——人们或许不会去联系起来。因此,如果他能把死亡说成是出于自然原因,也许就不会有人去注意真正的死因。还有一点是汤森不会不注意的:库尔特·怀拉齐克没有好朋友,看来不会有人来刨根究底地询问死因。
  “可怜的小伙子!”汤森对护士说。“他的心脏受不住了。我本来就担心可能出事。你知道,他有心脏病。”
  “是的,大夫。”年轻的护士顿时放了心,因为她没有为任何事受到责备。汤森是给人印象很深的有经验的权威,他说的话护士毫不怀疑,住院医生也是一样毫不怀疑。他被叫来以后,看到有人在现场处理;既然无需他帮忙,他也就去干别的事了。
  汤森叹了口气,对护士说,“死了个病人后,我们得做一些事情。年轻的女士,你我两人一起来干吧。”
  事情之一就是填写死亡证明书,诺亚填的死因是“肺炎继发急性心力衰竭”。
  星期四上午,安德鲁偶然听说库尔特·怀拉齐克去世的消息。
  走过诊所接待室时——这接待室由他、汤森和阿伦斯共用——他听到接替离职的维奥莱特·帕森斯的接待护士佩吉在打电话,说是“汤森大夫的病人昨晚死了。”过了一会儿,安德鲁碰到汤森,同情地说,“听说你失去一位病人。”
  长者点点头。“挺惨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有一次你替我给他看的病。
  叫怀拉齐克。他肺炎很厉害,心脏又弱。他心力衰竭而死。我本来就担心可能这样。”
  安德鲁或许不会再想这事的;一个病人死了,当然很遗憾,但这种事并不少见。可汤森的态度有点尴尬,使安德鲁隐隐感到不安。大约一小时以后,汤森离开诊所了。安德鲁的不安促使他抽出怀拉齐克的病历档案查看。对,安德鲁现在记起病人的模样了,而且在查看时他注意到两点。一是有青霉素过敏的标记,这点看来并不重要。另一点是病历上没提到有心脏病,这倒有些蹊跷。
  安德鲁这时还是不太在意,只是感到奇怪,他决定当天到医院去的时候,谨慎地打听一下怀拉齐克死的情况。
  那天下午,他来到圣比德医院的病历档案室。在怀拉齐克死后,他的病历以及其他文件都从病房转到那里了。
  安德鲁先看病历上的最后一条——由汤森大夫记下的死亡原因——然后依次往前看。几乎马上映入他眼帘的,就是汤森亲笔写的医嘱——注射六十万单位青霉素,这对安德鲁说来简直是晴天霹雳。同样使他希望破灭的是:
  护士已作了此针已打的标记。而根据顺序来看,打这一针的时间就在怀拉齐克死亡前一会儿。
  安德鲁看着病历上的其他部分——包括实习医生记下的青霉素过敏以及早先用红霉素的医嘱——看得他茫然不知所措。当他把病历还给档案室的保管人员时,他的手在发抖,他的心怦怦直跳。
  两个问题猛地跳了出来。怎么办?再到哪里去呢?
  安德鲁到太平间去看怀拉齐克的尸体。
  死者的脸部表情平静,眼睛是闭上的。除了皮肤略带青紫色(这也可以由其他原因引起),没有任何露出马脚的过敏反应性惊厥的痕迹。这时,安德鲁已确信:正是这种反应使这年轻人白白死掉。
  他问陪伴他的太平间管理人员,“有没有吩咐做尸体剖检?”
  “没有,先生。”这人又说,“死者有个姐姐应该从堪萨斯来。她来了以后尸体就火化。”
  安德鲁的思想一片混乱。想起他早先在院长跟前的那番经历,他还是拿不定主意下一步该怎么办。显然必须做点什么,但做啥呢?他是否该提醒说,得做尸体剖检呢?有一点安德鲁是有把握的:剖检会证明决非心脏病致死。
  但即使不剖检,病人病历上的记载就是定罪的确证。
  现在已是傍晚,医院里大多数管事的人都回家了,除了等到第二天再说,别无选择余地。
  整个夜晚,西莉亚睡在他身旁,一点儿也不知道丈夫的心事。各种行动步骤在他脑中翻来覆去,使他睡不着。他应该到医院里去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诉同事们吗?如果他找医院外的有关当局谈,是不是更能确保公正处理呢?
  他该不该先找诺亚·汤森,听听诺亚的解释呢?不过安德鲁接着就意识到这样做没有用,因为诺亚的品德明显地变了,比表面看得见的变化甚至更严重——这是多年以来服用麻醉药的恶果。
  安德鲁一度了解、尊敬、有时深爱过的诺亚本是正直、高尚的人。他对伦理、医德非常重视,因此,他决不宽恕他自己或旁人由于疏忽而犯下可怕的医疗错误,后来巧辞掩饰,就像他最近表现的那样。从前的诺亚·汤森会勇敢地站出来,承认错误,并承担一切后果,不管这后果多么严重。不行,两人私下相见不解决任何问题。
  安德鲁最难受的是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和深沉的悲哀。
  最后,疲惫不堪的安德鲁下了决心,只把他所知道的情况告诉院内的人。
  如果需要采取对外的其他行动,这决心得由医院其他的人来下。第二天上午,他在诊所里从容地把他所知道的情况写成详细的总结。然后,他在午前不久来到圣比德医院与院长面谈。


  安德鲁觉得,如果他闭上眼睛,他完全可以想象自己是在孩子们的学校里开家长和老师的联席会议,或是在生产螺帽、螺栓小公司的董事会上,做着日常的决定。
  说话声不断地流过耳边。
  “我们为这事作个决议,好吗?”
  “主席先生,我提议……”
  “有人附议吗?”
  “……附议。”
  “……有人提议也有人附议……赞成这决议的……”
  一片“赞成”之声。
  “反对的呢?”
  寂然无声。
  “……宣布,决议通过。一致通过决议,停止诺亚·汤森大夫在医院里的一切职务……”
  难道事情真的就这样发生了吗?这平淡无奇、一本正经、调子低沉的话带来了最大的悲剧。对一度献身于工作的人来说,这些话标志着其毕生事业突然而可悲的结束。难道找不到合适些的语言,只能用这些卑劣而伪善的话吗?
  安德鲁发现自己泪流满面,但并不感到难为情。他知道围坐在医院董事会会议桌旁的人都在看着他,可他并不想偷偷擦掉眼泪。
  “乔丹大夫,”医务委员会执委会主席体贴地说,“请相信我,我们其余的人和你一样深感痛苦。诺亚过去是,现在仍然是我们的朋友,也是我们的同事。我们对于你所做的事很敬佩,我们深知这是不容易的。我们刚才所做的也同样地不容易,不过同样地必需做。”
  安德鲁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这位主席是埃兹拉·古尔德大夫。他是神经病学专家和内科主任,三年前接替了诺亚·汤森的这个职位。古尔德个子矮小,说话轻声细语,但性格沉静坚强,在圣比德医院很受人尊敬。执委会的其他人是各科主任——外科、妇产科、病理科、小儿科、放射科,还有别的科室。安德鲁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非常熟悉。他们都是通情达理、关心旁人的正人君子。尽管如此,从安德鲁看来,在做他们必需做的事情方面,他们的行动未免拖拉得太久了。
  “主席先生,”伦纳德·斯威廷说,“我应该向执委会报告:估计到有这一决议,我准备好了一份通知以便立即发到全院——各科护士值班室,住院处,药房等等。在通知里,我已自作主张地把汤森大夫的停职说成是‘出于健康欠佳的原因’。我想这样说比具体说要来得谨慎一些。同意吗?”
  古尔德探询地看了大家一眼,一阵低语声表示赞同。
  “同意,”古尔德说。
  “我还要求大家,”院长继续说,“刚才这里通过决议的详细情况,离开这屋子后尽可能不要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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