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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国学大师及其时代:狂人刘文典-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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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安排,近半个世纪后,刘文典已经驾鹤西去,他的后人无意中得到一条线索:那批书籍、手稿确实已经由中国政府照单签收。
  经查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国民政府教育部档案》,〃1949年3月1日,从日本运回在港被劫书籍两批,计刘文典教授之书籍六百四十六册分装三箱,岭南大学书籍二百七十八册、手册四百册装六箱〃。档案资料显示,这批书籍经请英国代表团代为申请归还后,于1949年2月24日交与中方签收,暂时存放在中华民国驻日代表团日本赔偿及归还物资接收委员会的储藏室内,〃俟有便船来日时,拟即交由该船运沪〃。
  那时候,正是国民党在大陆节节败退之际。那批已经回到中国人手中的珍藏究竟是被国民党抢运到了台湾,还是被匆忙送给了大陆的哪个图书馆或档案馆?这至今仍是个谜。
  刘文典的后人依然在寻找。刘平章说,让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这批东西终于可以确认是回到中国人的手里了〃!
  〃敌机空袭有益于健康〃
  云南的天空并不平静。
  抗日战争开始后,华北、华南、华东大片国土迅速沦陷,中央机关、重要企业、教育机构纷纷迁往云南,云南一时间高官、名人云集,相对尚算安全,成为抗战的大后方。但这也引起了日本侵略者的注意。当在中国鲸吞的地盘逐渐扩大和稳定后,日本开始将〃魔掌〃伸向了西南边陲的云南,尤其是云南省会城市昆明。

  第41节:千里走联大(7)

  日军对昆明的空袭,最早始于1938年9月28日。这一天上午9时14分,日本侵略者派出九架战机,经广西邕宁、西林到达昆明上空,对巫家坝机场、市区西门外潘家湾、凤翥街进行轰炸,投弹一百一十余枚,炸死炸伤当地居民两百余人。
  这还只是开始。据1945年12月云南防空司令部编《云南防空实录》统计,敌机从1938年9月28日至1943年12月25日止,先后41次袭昆,出动飞机849架,其中每天25架以上者达17次,最多的一天达45架;投弹2723枚,其中含杀伤力大的空中爆炸弹;炸死916人、伤1541人,毁房22316间。被敌机零星投弹或扫射流弹所伤者尚不知道多少4 。
  有敌机轰炸,自然就有警报。于是,在那个年代,〃跑警报〃成了昆明人的〃家常便饭〃。很多人甚至早晨起来就带好干粮、水、书报,找个安全的防空洞悠哉乐哉地过上一天,等天色将晚时再回到住处,就像现在的〃上班族〃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夕,很有规律。
  在文人的笔下,〃跑警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甚至一些年轻男女还利用这样的机会谈情说爱。但实际上,警报就意味着危险,对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普通市民来说,〃跑警报〃就是要〃保住小命〃。在这时候,即便是大学教授也是无可奈何,一样要仓皇出逃了。
  就拿1938年9月28日日军第一次轰炸昆明来说吧,刘文典的同事、西南联大著名教授吴宓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是晨,日机九架轰炸昆明。初次。联大教职员学生所居住之西门外昆华师范,落弹最多。一楼全毁。幸教授皆逃出,仅损书物。死学生二人,由津来复学者。校役三人,又教职眷属二三人。阅二日,陈福田有英文函详述此事。宓倘早赴昆明,亦必住此楼中也,幸哉。〃吴宓因身在蒙自,躲过一劫。
  但身在昆明的刘文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尽管他并不住在学校里,但日军的突然袭击还是让他恐慌了一阵子。〃文人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现在遇到的是根本就没长眼睛的炸弹。刘平章至今还记得,他们住在昆明龙翔街七十二楼新宅的时候,有一次昆明突然防空警报大作,一家人赶紧跑出屋外,不一会儿寓所就遭遇敌机轰炸,屋顶被炸了大窟窿,家里的衣物、书籍、手稿被炸得到处乱飞。夫人张秋华看了,心疼得眼泪直掉。
  情势逼迫之下,平时不怎么喜欢活动筋骨的刘文典也不得不挈妇将雏,加入阵容浩大的〃跑警报大军〃。警报一响,赶紧背上早就打点好的文稿、书籍,顺手带点干粮。有时候警报响的时候,正赶上上课,那就索性领着学生一道跑,〃联大师生跑警报有远有近,最近的就是铁路后面的白泥山,位于驿道东侧,这片地方即今天昆明理工大学的教工宿舍区,那里至今仍保留这一片难得的小森林……稍远的,就沿着驿道上坡,下苏家塘朝左上小虹山〃5 。这两个地方也是刘文典〃跑警报〃经常会去的地方。
  到了防空洞里后,有课的继续上课,没课的或闭上眼睛休息休息,或找些熟人聊聊天,或打开书本做做研究,跟平时的状况没太大的区别。若不信,可以再拿吴宓教授的日记来印证,1940年10月28日这天,他写道:〃晨,上课不久,7:15警报至。偕恪(陈寅恪)随众出,仍北行,至第二山(小虹山)后避之。12:30敌机九架至,炸圆通山未中,在东门扫射。时宓方入寐,恪坐宓旁。是日读《维摩诘经》,完……2:00同恪在第二山前食涂酱米饼二枚。遇缘(明日,又遇于此)。继3…4(时)在第一山(白泥山)前土洞中,与刘文典夫妇谈。请典改润宓作寿遐诗。〃如果不是前文提及背景,一般人哪敢相信他们这是在〃跑警报〃,分明是几个友好文人在野外郊游嘛,又是睡觉,又是读书,又是改诗,果然是英雄不改本色!

  第42节:千里走联大(8)

  刘文典对于这样的生活也很是豁达,他在给胡适的信中风趣地〃汇报〃:
  所堪告慰于老友者唯有一点,即贱躯顽健远过于从前,因为敌人飞机时常来昆明扰乱,有时早七点多就来扫射,弟因此不得不黎明即起,一听警报声,飞跑到郊外山上,直到下午警报解除才回寓。因为早起,多见日光空气,天天相当运动,都是最有益于卫生,所以身体很好。弟常说,〃敌机空袭颇有益于昆明人之健康〃,并非故作豪语,真是实在情形。
  这当然只是一种无奈的自我排解而已,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具有大无畏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动辄炮火连天的状况下,为了保证家人的安全,刘文典不得不经常变换住所,四处搬家,从早期的一丘田五号到龙翔街七十二楼,最后不得已又搬到了位于滇池之滨的官渡西庄。
  官渡是个古镇,原是滇池边的一个渔村,后来经人整治,逐渐成为风景名胜宝地,拥有大量带有浓郁佛教、儒家文化色彩的建筑。走进官渡,便可见〃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湖面上鸥鹭相争,湖边上芦苇成群,夕阳下湖天一色,蔚为大观。避难云南期间,刘文典一度住在官渡的孔子楼里,后来又租住在一位李姓农民的家中。
  搬到官渡西庄以后,尽管要跑很远的路程才能赶到学校上课,但每日里走出房屋,南边便有流水松竹,郁郁林木,淙淙流水,声声鸟鸣,让刘文典似乎暂时忘却了尘世间的战乱与忧伤。独坐林下,捧一卷古籍在手,读一段文字,呷一口清茶,再极目眺望远方,真是一种难得的桃源意境:
  西庄地接板桥湾,小巷斜邻曲水间。
  不尽清流通滇海,无边爽气挹西山。
  云含蟾影松阴淡,风送蛩声苇露寒。
  稚子临门凝望久,一灯遥识阿爷还。
  月明风轻、小桥流水、天伦之乐,在刘文典的笔下,浑然融为一体,宛如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卷。只可惜,这种惬意与放松永远是短暂的。作为一位自始至终牵挂家国命运的传统文人,刘文典根本无法做到〃躲进小楼成一统〃,他时刻惦念的依然是天下苍生的疾苦:
  绕屋松篁曲径深,幽居差幸得芳林。
  浮沉浊世如鸥鸟,穿凿残编似蠹蟫。
  极目关河余战骨,侧身天地竟无心。
  寒宵振管知何益,永念群生一涕零。
  〃宁可被炸死也不缺课〃
  在刘文典看来,希望在于年轻人。
  官渡距离昆明城十几公里,一般要坐火车去。从家里到火车站要走半个小时,下了火车后到学校还有五公里的路程,也是走。有时候,走在路上,突然遇到防空警报,赶紧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稍微安稳些后再继续赶路。在西南联大任教的几年间,刘文典没有因为日军侵袭而落下一节课:〃国难当头,我宁愿被日机炸死,也不能缺课!〃
  与在北平时期一样,刘文典〃战斗热情〃不减,依然保持着高工作量,一人独开各类课程近十门,包括〃《庄子》选读〃,〃《文选》选读〃,〃温飞卿、李商隐诗歌〃,〃中国文学批评研究〃,〃元遗山研究〃,〃吴梅村研究〃等。其中,不少课程是到了西南联大以后才新开的。
  〃元遗山研究〃、〃吴梅村研究〃是刘文典与时任系主任罗常培先生(联大同学私下称呼他为〃长官〃)闲聊时半开玩笑应承下来的。抗战期间,资料很不好找,连《梅村家藏稿》等必备书籍都没有,但刘文典满不在乎,他笑着说:〃这两位诗人的诗,尤其是吴梅村的诗,老实说,比我高不了几分。〃言下之意,开这样的课程,不过是小菜一碟。

  第43节:千里走联大(9)

  话是这样讲,轮到刘文典真正上〃吴梅村研究〃时,却是十分认真。据他的学生王彦铭写文章回忆,有一天晚上,也许是由于上课通知出得过于仓促,到课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人,偌大的教室显得空荡荡的。但刘文典毫不在意,在教室桌旁的一把〃火腿椅〃(木椅,右侧有状若整只火腿的扶手,供笔记书写之用)上坐下来,照例先是点燃一支卷烟,深深吸上一口,然后操着那并不标准的安徽普通话开了腔:〃今天我们只讲梅诗中的两句:'攒青叠翠几何般,玉镜修眉十二环。'〃王彦铭回忆说:〃刘先生娓娓而谈,香烟袅袅,把我们引进诗情画意中去了。〃
  下课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门外的公路上杳无人迹,不但没有汽车,连缓缓驶过的木轮牛车的〃吱哑〃声也没有了。四周一片寂静,路旁的蓝桉树孤寂地站着,微风过处,欠伸着腰体,树叶沙沙发响。月光清亮,照得公路的碎石路面仿佛用水洗过一般。王彦铭等同学热情地护送刘文典回到住处,刘文典显得很感动,兴致勃勃地吟诵道: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四十多年后,那天晚上的情景已成往事。但王彦铭却依然清晰地记得,在月光下,刘文典高声吟诵李白诗句的每一个细节,〃他那安徽腔普通话,微微摇曳,有时还带点颤音〃。
  刘文典皓月之下讲《月赋》,也经常被西南联大的师生们当做传奇故事争相流传,津津乐道。西南联大的教授授课方式非常自由,一般来说,教授们喜欢怎么教、教什么,从来没有其他人会过问。刘文典一向狂放不羁,上起课来更是与众不同,假设一堂课是四十五分钟,他顶多正课讲三十多分钟,余下的时间就是天马行空,无所不谈,臧否人物占其大半。
  有一次,刘文典给学生上《文选》课,刚讲了半小时,突然就宣布:〃今天的课到此为止。〃学生们都以为他又受了什么刺激,要将哪位名人大肆评价一番呢,没想到却听到他说:〃余下的课改到下星期三的晚上再上。〃这下,学生们就更搞不懂刘文典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了,但他并不急于解释,收拾收拾教具,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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