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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衣咔嚓一声,扭断了贼鸥的脖子。
富春把贼鸥扔在地上,抖了抖衣服,迅速穿上,然后将这只贼鸥也塞进登山包。风越来越大,富春走了几步,转过身,走到雪坑边,挖出那条做诱饵的鱼,放入登山包。他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天地间全是风的怒号,富春却满心欢喜。他想起小时候看过一部动画片叫《老狼请客》,于是他独自走在漫天大雪中,像动画片里的老狼那样,引吭高歌起来——
“今天好运气,捉住了贼鸥。捉住了贼鸥!快去快去找如意,一起吃贼鸥!贼鸥贼鸥鲜又美,管保她满意!哈,哈哈,哈哈!管保她满意!快步,快步朝前走,嘴馋心又急!哈,哈哈,哈哈!嘴馋,心又急!”
风歌雪舞的天地间,他活蹦乱跳地走着。
白晃晃的雪地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没在意,揉了揉眼睛,继续向前走去。
如意在床上躺着,不时掀开被子,盯着自己绑着几片木板的断腿。她试图撑起上半身,一阵剧痛迫使她停下了。她痛苦地呻吟了一会儿,擦去额头的冷汗。她身边是一张长凳,临走前,富春将水、书、午饭等物件放在上面,以保证她伸手可及。她看不到窗外太阳的轨迹,只能凭推测估计过去的时间。
风在窗外呼啸,她独自躺在这个世界尽头的小屋里,动都不能动。她凝望着挂历上的观音像,合起双掌,闭上眼睛静静祈祷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富春走在冰原上,昨晚下过一场大雪,有些地方雪没过了膝盖。他的登山包很重,当他经过一大片没膝深的雪地时,每一次拔腿迈步,都是对体力的莫大考验。为了省力气,他放下登山包,拉长背带,缠在手上,拖着登山包在雪地上走。毫无预兆地,他的脚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喀喇声,然后整个人掉了下去。
富春在光线暗淡的冰缝里挂着,发出一声惊恐大叫,声音在脚下回荡。他的登山包救了他,登山包卡在被雪掩盖的冰裂缝上,没随着富春一起掉下去。
富春不知道这个冰裂缝有多深,他慌张四顾,周围竟是一片闪耀着蓝色光芒的冰下世界。他挣扎了几次,试图拽着登山包的背带爬上冰面,但是都失败了。连续的用力挣扎,使得卡在冰缝里的登山包出现了松动的迹象。富春定下心神,望向脚下。好在这条冰裂缝并不深,只有大约五米。富春想起如意曾经警告过他,南极陆地上的冰裂缝有的深达上百米,表面被雪盖住了,根本看不出来,但如果踏到掉下去则必死无疑。
这是一条不深的冰裂缝,富春庆幸自己的运气。喘了会儿气,他试图把手从缠着的背带上解下,来个大鹏展翅的软着陆,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只听头顶喀喇一声,登山包从冰裂缝中滑出,连着他一起掉了下去。
富春重重摔在脚下的冰地上,装着钓具的沉重登山包砸在他头上,他当场晕了过去。
如意开始感到恐惧,她饿了。
午饭很早前就吃了,那是富春放在保暖壶里的一点粥。她喝完粥强迫自己睡了一觉,醒来后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可是富春没有回来。
窗外依旧是白昼,这使得她无法判断时间过去了多久。她独自躺在床上,开始担心富春。窗外的风雪让她备感孤独,她想到富春如果在外面遇难了,自己只能一个人在这等死。想到这种缓慢的死亡过程将是多么孤独,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双手合十,再次轻轻祈祷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让富春平安回来吧。”
富春慢慢醒过来,他翻过身,推开压在身上的沉重登山包,那只死去的贼鸥掉在外面,死不瞑目地瞪着他。富春坐起身,打量四周,他身处一个由复杂冰隙构成的地下迷宫中。他哆哆嗦嗦把贼鸥塞回包里,站起身,抬头望去。冰裂缝凌空悬在头顶,大约五米多高,周围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地方。
富春站起身向前走去,边走边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片南极地下的隐秘之处,四面八方伸出许多巨大冰晶,反射出如梦如幻的深蓝色光芒。
他走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迷路了,复杂的冰隙迷宫中安静得让人发疯。富春摘了一小段冰晶,放在嘴里嚼着。他想起如意告诉过他,南极海里的寒水鱼都长得很慢,一年只能长一厘米。他估计包里的鱼至少都十几岁了。他又想起包里的贼鸥,也许自从有生命开始,这里的生物就超越了人类世界的法则。
他害怕了,然后他敬畏了。
他放下登山包,扑通一声跪在登山包前,合起双掌朝着登山包拜了拜。
“哥几个,我得活下去,那女人也得活下去,吃了你们真是不好意思,你们的冤魂就散了吧,我在这里谢谢你们,回去给你们立个像,兄弟我说到做到,天天给你们烧香。”
富春又朝着包拜了拜,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并列着贼鸥和大头鱼的神龛,龛前青烟袅袅。
他站起身,拖着登山包继续向前走去。
深蓝色的光芒弥漫在地下的冰隙迷宫中,富春喘着粗气走着,转了几圈又回到了原地。他坐下,发疯似的狂叫了一声,迷宫深处传来他嚎叫的回声。
他摸出雪茄,咬开屁股,用防风打火机烧红了一头,深深抽了一口。蓝色冰晶前,青烟袅袅上升起来。
兜里还剩五根。
他叼着雪茄,站起身,在冰晶中来回逡巡着,乜视着面前的一根根蓝色冰晶。
“我是不是对你们太好了?”他夹着雪茄,仰起头训话。
蓝色的冰晶们沉默着。
“是不是?!”富春吼。
冰晶们继续沉默。
富春悠然吐出个浓浓的烟圈。
他来到一根斜长的冰晶前,拍了拍它道:“小李,你让市场部迅速拟一个逃生方案出来。嗯,我现在就要——为什么逃?怎么逃?往哪逃?方案要具体,可行。”
小李冰晶继续斜着。
他走到一根挂着的冰晶前,冲它喷了一口烟,道:“小王,你们行政部是不是得配合一下啊?叫点外卖,让那个卖馄饨的多放点香菜。”
小王冰晶继续挂着。
他走到一根横着的冰晶前,道:“老赵,销售部上个月的数据我很不满意,不要跟我提困难!结婚登记处每天都排队,为什么我们公司门口没人排队?”
老赵冰晶继续横着。
富春发泄完,耷拉着脑袋坐了一会儿,抽完雪茄,拖起登山包,继续往前走去。
如意又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她确信富春出事了。她慢慢撑起上半身,靠在枕头上。她拿起保温瓶,里面已经没粥了;拿起杯子,里面已经没水了。她望着不远处的食品货架,无可奈何,抄起保温瓶朝门口摔去,啪一声响,不锈钢的保温瓶骨碌碌滚在地上。
如意拿起那只玻璃杯,凝视着。
富春走在这座蜿蜒曲折的地下迷宫里,他累坏了,极度的疲劳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松开登山包,瘫倒在地。他饿了,犹豫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一条鱼,用瑞士军刀刮掉鱼鳞,剖开鱼肚子,拿出内脏,从地上抓了一团雪把鱼里外擦干净了,然后把鱼剁成一片片生鱼片,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他吃了几片,干呕了一下,忍住了,又吃了几片。吃完后他爬起来,继续向前走去,转过一根巨大的冰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一开始掉下来的地方。他绝望地抬起头,望着头顶上的冰裂缝——只有这一个出口。
他从登山包上解下冰镐,开始挖旁边地上的雪,现在,除了堆起一个垫脚的雪堆爬出去,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他累坏了,喘着粗气。他抡起冰镐,砍断几根大冰晶垫在地上,一场筋疲力尽的工程开始了。
小站里的风球吱嘎吱嘎转着。
冰原上的狂风暴雪持续着,那条冰裂缝正渐渐被暴雪重新埋住。
小屋里如意沉沉睡着,温度计显示小屋里只有五度。如意颤抖着,嘴唇发白,紧紧裹住被子。
太阳慢慢游走在地平线上。
四小时过去了,富春终于垫起了一个两米多高的雪堆。他接近虚脱,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他望向地上那一堆吃剩的鱼骨,刨了点雪给埋了,堆起一个小坟头。他咬咬牙站起来,摇摇欲坠地背上沉重的登山包,爬上雪堆,抬起头。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一次在当年那个简陋的会议室里,财务告诉他这个月的工资发不出来了,他也是这般心情。
“吴总,怎么办?”财务问。
他抬起头,望着玻璃门外黑压压的一群人影,正如此刻他仰望着一米开外的那条冰裂缝。他抡了抡手上的冰镐,暴喝一声,向上纵身一跃。
疾风劲雪中,有一双手猛地从大地里冒了出来!
这情景很像电影里僵尸从坟墓里爬出来那样,在洁白的世界里,带点黑色幽默。接着一颗表情狰狞的头颅冒了出来。
富春右手猛一抡,冰镐扎扎实实地扎在地上,风吹得他睁不开眼,他像野兽一样喘着气,拽着冰镐,从地里爬了出来。
如意捋了捋头发,她的一头长发很久没洗了,全都缠在了一起。她放下那只玻璃杯,用被子的一角裹住,然后朝杯子砸了一拳。这个用力的动作牵动了伤腿,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她掀开被子,从玻璃碎片中挑了一片最大的。阳光照射在玻璃片的刃口上,反射出一道寒光,如意盯着它。
富春拖着沉重的登山包走在路上,他太累了,走得摇摇晃晃。又走了几步,他往前扑倒了。风渐渐大起来,不一会儿他的身上就覆盖了一层雪花。他的脸埋在冰雪里,睫毛微微颤抖着。他静静趴在那里,好像已经死了。
如意合上那本《泰戈尔诗集》,端正地放在枕边。她吐了口唾沫在手掌心里,抹了抹自己蓬草一样的头发,面无表情地把头发用手指捋顺,披在肩膀后面。她强忍着疼痛又坐直一些,把被子盖好。
风吹着富春的乱发,他猛地醒了过来,把脸从冰雪中抬起来。他慢慢活动了一下被冻僵的四肢,踉跄地站起身,拖起登山包,继续往回走去。他独自走着,像头受伤的野狼,低着头,喘着气,恨着世界。
如意伸出左手手腕,右手高高举起玻璃片。她闭上眼,微微颤抖着,心想只要往下猛一划,一切就结束了。
富春终于走进了小站,踉跄一下又倒在地上。他想闭上眼睡一会儿,一片雪花融化在他脸上,他抽搐了一下又醒了。他直接爬到发电机旁,打开了发电机。
如意准备用力挥下玻璃片时,窗外传出了发电机的嗡嗡声。
如意怔在那里,缓缓睁开眼。
门被富春哐一声推开,他拖着登山包,踉跄地走进屋里。
他看到如意右手正高举着玻璃片对准左手手腕。
富春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如意。
他哐一声踹向门,把门给关了。
如意举着玻璃片,颤抖了一下。
富春开始脱靴子,脱完靴子脱冲锋衣裤,小屋里渐渐变得暖和起来,他狂怒地脱着衣服,最后脱得只剩棉毛衫裤时,他抓起一张椅子对准桌子狠狠砸下,椅子应声而碎。
“你怎么没死?!”如意歇斯底里叫道。
富春走过来,用力从如意手上夺那玻璃片,如意不放手。玻璃割破了她的手,血从指缝中滴下来。
富春抽了她一个大嘴巴子。
如意坚持不放手,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