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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绝恋-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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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地里传来嘎嘎嘎的脚步声,富春转头,看到一群穿着橘色连体服、胸口印有国旗的中国南极科考队员向他跑来。
  富春再也说不出话,呆立在一群围向他的科考队员中间。
  这群科考队员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世界尽头,忽然从雪地里冒出一个南极流浪汉。他戴着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绒线帽子,一件黑色的蕾丝胸罩耸拉在脸上,胡子拉碴,脸被紫外线晒伤,脖子上系着一条粉红色的女人丝巾,脚上穿着一红一灰两只不同的鞋子,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登山包,包上系着一把伤痕累累的冰镐。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沙哑的嘶吼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爆发出人类的语言。他挥着手,手腕上系着一块昂贵金表。
  富春被围在中间,声嘶力竭地边说边比划。围着他的一群橘色科考队员不时发出“哦”的一声,互相议论着什么。接着两名科考队员跑进站里,不一会儿,一辆小型全地形车开了出来,富春先跳了上去,跟着是五个科考队员。
  全地形车咆哮着向东方冲去,留下雪地上的两排履带印子。富春紧紧抓着栏杆,风吹着他结满冰碴的胡子。
  那天下午,全地形车开到了小站所处的那座山下,富春紧紧握着栏杆,望着前方。
  “在哪?”一名科考队员问富春。
  富春梦游似的站起身,缓缓举起手,指着前方。
  全地形车刹车停下。
  “在哪?”另一名科考队员问富春。
  富春从车上跳下,没站稳,摔在雪地上。
  他颤抖着抬起头,怔怔看着前方。
  “哪?”又一名科考队员跳下车扶起他。
  富春哆哆嗦嗦站起身,面对着前方。
  除了一片新诞生的巨大雪堆,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一场雪崩埋没了一切。富春站在那里,喉咙里发出一种沙哑奇怪的抽搐声。
  跟着来的五名科考队员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对着那片巨大的雪堆,缓缓脱下了帽子。
  这座依山而建的小站被废弃是有原因的——因为雪崩的隐患。
  富春这才想起小站背后山头上的厚厚积雪,他这才明白,为何每当仰望那座白皑皑的山头时心中总会飘过一丝不安。
  富春转身冲向全地形车,车兜里装着一箱水果罐头。他拿了几听,跌跌撞撞地向小站方向走去。
  “别去!危险!”一名科考队员上去拉住他。富春甩开他,继续往前走,猛地摔了一跤,罐头洒了一地。
  他往前爬了十几米,开始刨地。
  他刨了几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野兽般的嚎叫,吐出来一口血。
  他很久没有流过泪了,他已经忘了该怎么流泪。
  几名科考队员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把他扶好坐在雪地上,其中一个不停用力按摩他的胸口。
  富春任由他们折腾了一会儿,突然整个人蹿了起来,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跳出五个人的包围圈,向小站方向跑去。他边跑边吼:“我回来了!”
  他摔了一跤,就像是最初来到南极时那样,脸朝下埋在雪里。他浑身哆嗦着想爬起来,被五名赶上来的科考队员围住了。
  他喘着气,跪在雪地上,头耷拉着,像是会从脖子上断下来。
  然后他慢慢抬起头望着前面,一张嘴,呕出一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富春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他一时惘然,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拍了拍床板道:“如意,我刚刚做了个特别伤心的梦。”
  下面没有反应。
  富春睁开眼,坐起身,发现自己睡在一个整洁的小房间里。
  窗外是一场新的暴风雪,吹得整栋房子嘎嘎作响。
  他神思恍惚地坐了一会儿,发现原来不是梦。
  富春望着窗外,这场暴风雪竟是那么大,白色的混沌充盈在天地之间,隔窗望去,只觉得此地已被世界抛弃了。
  富春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拖开椅子,坐在窗前的写字桌边。
  “如果你不去挖那个坑,不浪费那三天,她就不会死了。”他道。
  他内疚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可她死了……”他道。
  他怔怔地坐在写字桌前,望着窗外的暴风雪。
  “她说过等你。”他道。
  小房间里,只有一盏白炽灯亮着。他坐在苍白的灯光下。
  “嗯,她说过会等我。”
  然后他的手伸入左边的衣兜里,摸出了那把瑞士军刀。“叮”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富春没有在意。他缓缓打开锋利的刀刃,右手持刀,左腕从袖子里伸出,对准了刀刃。
  他笑了笑,高高举起了锋利的刀。他低下头,正准备闭上眼狠狠一刀割下去时,如意的顶针箍出现在他眼前。
  金色的顶针箍静静躺在地板上,在淡淡灯光下,反射着温情的光芒。
  一道闪电劈开富春的脑壳。
  瑞士军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掉在顶针箍旁边。他弯下腰,捡起顶针箍。
  死被放下,生被拿起。
  他拿着顶针箍,想起昨夜如意为他缝衣服的情景。他似乎看到如意悄悄褪下顶针箍,放进了他的衣兜里——“这是咱的信物,也许有一天,当你看到这枚顶针箍时,我已经在这睡着了。也许有一天我不说再见,咱俩就这么永别了。”
  “我等你回来。”他蓦然回首,见到如意拄着拐杖,倚门和他告别。
  富春疯狂地敲开每一扇门,语无伦次地告诉那些科考队员如意在另外一个地方。有人告诉他外面的暴风雪很大,就算如意没有被雪崩埋掉,到现在也已经被冻死了。
  他凶狠地告诉他们她一定活着,他是如此坚决,以至于打动了极光站的站长。那天站长亲自驾驶着一辆卡特车,带着富春和另外几名科考队员再次冲入了暴风雪。
  卡特车咆哮着,沿着海岸线向富春挖的坟墓冲去。
  终于,那个他亲手立起的鲸鱼骨墓碑映入眼帘。卡特车戛然而止,富春跳下车,向着那个坟墓跑去。
  富春跑到坟墓边,如意正安详地躺在坑里。
  雪已经在她身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她的脸上结着一层冰霜。
  他跳入坟墓,轻轻抱起已经冰冷的如意。
  冰冷的她无声无息地躺在他的怀里。
  一群科考队员围在坟墓边,默默望着这一幕。
  富春伸出颤抖的手,搭在如意的手腕上。
  一片雪飘落在如意惨白的脸上。
  一丝脉搏的跳动从如意的手腕传到富春的指尖,冲破这娑婆世界的无数悲欢离合,穿越过五浊恶世的无数淋漓血泪,将一丝光芒贯入富春的心底深处。
  冥冥中传来一声叹息,那个面容模糊的金色女人此刻已站在了坟墓的角落处,她望着眼前的一幕,想再次唱起冥歌,她知道没有人可以抵御这首冥歌的动人,她知道今天至少可以带走如意。
  “开恩啊!”富春抬起头,冲着暴雪肆虐的苍天呼喊。
  金色的女人犹豫了,低着头默默飘浮在风雪中。
  此刻永恒,天色有情,大地悲悯,死神沉默。
  那片雪融化了,变成一滴泪滑落如意脸庞。
  如意缓缓睁开眼,和富春近在咫尺地四目凝望着。
  他呼出的热气温暖了她已经冰冷的肺,她深情的目光照亮了他已经绝望的心。
  “你回来了。”“我回来了。”
  如意仰望着坟墓边的那些科考队员,她没有一丝激动的神色,目光缓缓转向富春。
  “我……”她道。
  “嘘……”富春伸出食指,放在她的唇前。
  “你哭了。”如意道。
  富春感到脸上一热,伸手摸去,是久违的泪水。
  他哭了。
  在自以为坚强很多年后,脆弱的吴富春终于泪溃南极。
  他搂着如意,默默流着泪。如意为他轻轻擦去,泪水重又流下。泪水像是纯净的小溪,流过他干涸已久的心田,滋润着他板结坚硬的心,带着一路的晶莹和温暖,流过那些心中的不可触摸之处。
  富春擦去泪水,横抱起如意,站起身,大吼一声,将她托出坟墓。
  从地面看,只见奄奄一息的如意被富春的双手托起,从坟墓回到了人间。富春爬出坟墓,跪在如意面前。他俩都没想到,恰恰是这个准备用来葬身的坟墓,在暴风雪中成了一个避风的坑。死地成为了生地,坟墓庇护了生命。
  富春想起那天他从漆黑的海底向着光芒浮上去,那天他赤裸着,颤抖着,北风如刀,让他经受了千刀万剐的凌迟之苦。那天眼前这个女人用自己温暖的身躯把他从死神边上拉了回来,那天她用温暖的胸膛焐化了他这块冰。
  富春拉开外套拉链,用带着体温的冲锋衣裹住如意。
  他脱去手套,温热的手握住她已经被冻僵的手。他想起了什么,从衣兜里摸出那枚顶针箍,如意静静地望着它。
  富春重新为如意戴上了那枚顶针箍。
  “Aurora……有金色的,我看到了。”如意凝视着富春眼中的泪光,用微弱的声音道。
  如意把头埋在富春温暖的胸膛里,静静闭上了眼,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富春更紧地搂住如意,他抬头望去,只见这片大陆风歌雪舞,洋洋洒洒间,天地一片洁白。
  风卷着雪,无穷无尽。
  天混着地,无边无际。
  无论这场暴风雪还要刮多久,太阳总会出来的。
  太阳出来了,就一定会洒下光和热。
  吴有音
  2013年10月05日星期六2点16分 初稿完稿  2013年10月13日星期日1点45分 二稿完稿  2013年10月15日星期二0点58分 三稿完稿  2013年11月27日星期三21点27分 四稿完稿  2013年11月30日星期六15点06分 五稿完稿于极夜中的北极 北纬79°Svalbard Ny…Alesund 中国北极黄河站  2014年3月6日星期四3点17分 六稿完稿于中国南极长城站  2014年4月4日星期五14点44分 七稿完稿于禧典佛恩影业  Postscript / 后记  这部小说的创作跨越了四年。这四年我三赴南极,一赴北极。
  二〇一〇年十一月,我加入中国南极第二十七次考察队,乘坐雪龙号穿越西风带,到达了无比壮丽的东南极普立兹湾,在中山站迎来了二〇一一年。
  我的目标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基于现实而又充满想象力的南极小说,和由这部小说改编而成的中国第一部南极的大电影。
  东南极是苍茫的,无情中带着有情。有时我走在野外,会产生身处外星球的错觉。这里没有植物,天的蓝、山的黑、雪的白构成了全部。中山站附近有帝企鹅和阿德利企鹅,还有一些贼鸥和海豹。我喜欢阿德利企鹅,矮矮胖胖,憨头憨脑。有一天我走在海冰上,学着阿德利企鹅大声耿耿叫两声,有一只落单的小家伙躲在某块冰雪后面回应我。
  “耿耿耿……”我叫。
  “耿耿耿。”它探出脑袋。
  然后我转头走了,它急急忙忙跑过来,摇摇摆摆跟着我走。
  那一刻我感受到南极的有情。我走在前面,小家伙跟在后面,当中保持着几米的距离。
  可我终究是要回去的,我朝着陆缘方向走,小家伙懵懵地跟着我。我走出海冰区,回头望去,它独自站在海冰边缘,不再跟着我走。一群贼鸥慢慢围聚,停在它的周围。
  我凝望着它,知道这可能是诀别。我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和孤独。
  “来啊!”我朝它挥手叫。
  它默默注视我片刻,然后扭头向风雪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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