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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告别的聚会-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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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是怎么设法搞到它的?〃
  〃斯克雷托是一个生化学家,是他在一个实验室里搞出来的。起初我去求别人,但那人认为拒绝我是他的道义责任,而斯克雷托毫不犹豫地就为我制做了这药片。〃
  〃也许纯粹是出于古怪。〃
  〃可能吧,但主要还是因为他理解我。他知道我不是一个在玩自杀把戏的歇斯底里患者,他理解我的想法。我想在今天把药片还给他,我不会再需要它了。〃
  〃危险全都过去了吗?〃
  〃明天早晨我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国家了,有人邀请我去一个外国大学教书,当局已经允许我出国。〃
  终于说出来了,雅库布瞧着奥尔加,看见她露出笑容。她拉着他的手:〃真的?这太好啦!我真为你高兴!〃
  她表现出一种无私的快活,如果他听到奥尔加要去某个她会得到欢乐的地方,他就会感受到这种快活的。这使他感到惊异,他一直担心她会离不开他——在感情上依恋他。现在他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他既高兴,但同时又有点怏怏。
  奥尔加被雅库布的消息吸引住了,她对那个放在他们中间的桌上,用一张揉皱的薄纸包着的淡蓝色药片失去了兴趣。她要雅库布详细告诉她他的近况。
  〃我非常高兴你终于如愿以偿。在这里,你终生都会被看作是一个可疑的人,甚至不会允许你在自己的领域里进行研究。他们总是向我们宣扬热爱祖国是光荣的,你会爱一个不许你工作的国家吗?我要很坦率地告诉你——我对我们的国家一无所爱。我错了吗?〃
  〃我不知道,〃雅库布回答,〃我真的不知道。我必须承认,我自己对这块土地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也许是我错了,〃奥尔加继续说,〃但是,我一点也不感到任何依恋,在这儿我能有什么依恋呢?〃
  〃甚至悲伤的回忆也能产生一种依恋。〃
  〃依恋什么呢?依恋某一个地方上空的月亮,因为你碰巧在那里出生?我不明白人们怎么能侈谈自由,而又仍被这种负担所束缚,说到底,要是这土壤贫瘠,根须就扎不下去。只有在水分充足的地方,一棵树才能发现它真正的本土。〃
  〃那么你呢?你有你所需要的水分吗?〃
  〃一般来说,是的,既然他们终于同意我学习,我很满意。我将从事我的科研,其余的事不会使我感兴趣。我不会恭维目前的状况,我并不对他们负责。但是,告诉我,你到底打算什么则候动身?〃
   〃明天。〃
  〃这么快?〃她抓住他的手,〃求求你!既然你这样好,打老远来向我告别,你不能多留一阵吗?〃
  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她表现得既不象是一个在悄悄爱着他的姑娘,也不象是一个会表露出女儿般感情的被监护人。她轻轻地、富有表情地握住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重新说道:〃别急着走!要是你只是来说声再见,而且就这样走掉,这真太遗憾了。〃
  雅库布回过神来,〃我们再看一看吧,〃他说,〃斯克雷托也想让我多待几天。〃
  〃你一定得留下来,〃奥尔加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这么少。现在,我又该去治疗了。〃她停了停,接着宣布说她决定不去治疗了,要和雅库布呆在一块。
  〃不,不,你不要这样做,你的健康还是主要的,〃雅库布说,〃我陪你去。〃
  〃太好了。〃奥尔加高兴他说。她打开壁橱,四处翻寻一些东西。
  那片淡蓝色的药仍然放在桌上。奥尔加是听到雅库布吐露他的这个秘密的唯一一个人,她正背朝它站着,在壁橱里仔细翻寻。雅库布不知怎么想到这片淡蓝色的药似乎象征着他的人生戏剧,一幕凄凉的,被遗忘的,也许还相当枯燥乏味的戏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该是结束这幕枯燥乏味的故事的时候了,应当赶快打出剧终,然后就把它彻底抛开。他重新用薄纸把药包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奥尔加从壁橱里取出一只大手提包,往里面塞进一块折叠的毛巾,关上壁橱门,然后对雅库布说:〃走吧!〃
□ 作者:米兰·昆德拉
第三天 (二)
7 
  谁也不知道茹泽娜在公园里坐了多久,她好象粘在了长凳上,大概因为她的思维也绝望地堵住了。
  仅仅是在昨天,她还相信小号手,不但因为他的一番话令人愉快,而且因为相信他是一种最简单的出路:她可以问心无愧地从一场她力不能及的竞赛中退出。但是,既然她的同事们嘲笑了她的轻信,她又开始怀疑他,并且带着怨恨想到他,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怀疑自己没有足够的聪明和韧性战胜他。
  她不太情愿地拆开弗朗特给她的小包,里面包着一件淡蓝色的料子制成的东西,茹泽娜猜想这是一件睡衣,他希望看见她穿着这件睡衣,在每天夜晚,在她生活中所有的夜晚。她凝视着这件料子,直到它好象溶入一片蓝色的湖中,一片痛苦的爱情之湖,一片虔诚忠实的蓝色泥潭。
  她更怨恨谁呢?是那个不想要她的男人,还是那个追求她的男人?
  她就这样坐在长凳上,被这两种憎恨弄得神志麻木,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所发生的事。一辆运货车在路边停下,从后面的一辆绿色小卡车里发出嘈杂的号叫和吠声。运货车门打开,走出一个上年纪的男人,袖子上戴着红臂章。茹泽娜呆呆地瞧着他,一点也不明白。
  那个人高声发出一个命令,接着第二个人从车里走出来、也是上了年纪,袖子上也炫耀着一个红臂章,手里拿着根一端缚着一个金属环的长竿。更多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全都装备着红臂章和带环的长竿。
  那个首先出场的人又发布命令,这队古里古怪的长矛骑士时而立正,时而稍息。然后,那个头儿粗声粗气地发出号令,这队人便小步跑进公园,在那儿散开队形,各自向一个方向散去,一些人沿着小路慢慢走,一些人穿过草坪。公园里有许多正在散步的成年人和正在玩耍的孩子,大家都诧异地停住,瞧着这些老头子举着长竿向前冲锋。
  茹泽娜也瞧着这些举动,她终于从犹郁的沉思中苏醒过来,从系着红臂章的队伍中认出父亲。她带着模糊的厌恶但并不感到特别惊异,观看着这一切。
  一条小狗正围着草坪中的一棵白桦树欢跳。一个老头开始朝它跑去,小狗停下来惊异地瞧着。老头尽量把长竿伸出去,企图把金属套索套在狗头上,但是,竿太长了,衰老的手臂又太弱,这位迟缓的老头不能正中目标,金属环在小狗的头上不停地摇摆,而这只生物则目不转睛地瞧着。
  与此同时,另一个戴红臂章的老头冲过来帮助伙伴,他的手臂要更有力些,这条小狗很快就发现自己被套上了金属项圈。那个老头猛拉长竿,金属圈勒进毛茸茸的脖予,小狗发出一声号叫,两个老头都笑起来,拖着小狗穿过草坪,朝停放的车辆走去。他们打开运货车大门,里面传出一阵狂怒的吠声,然后他们把小狗扔进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茹泽娜目睹着这一切,但她仅仅把它看作是自己不幸遭遇的类似的事:她是一个夹在两种力量之间的女人,克利马的世界拒绝接受她,而她想逃避的世界(弗朗特的平庸无趣,失败投降的世界)却象这个无情的缉捕队一样追逐她,仿佛也要把她套在一个金属环里拖走。 一个约模十二岁的男孩站在铺沙的小路上,拼命地唤着他的狗,这只狗乱窜进了灌木丛。然而,从灌木丛中钻出来的不是狗,而是茹泽娜的父亲,他手中拿着一根长竿。那个男孩立刻不作声了,他不敢唤狗,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头会把他拉走。于是他惊惶地沿着小路奔跑,想逃脱追捕的人,但老头马上在他后面颠颠地追起来。他们并排跑着,男孩开始大哭起来,然后转身又跑回来,茹泽娜的父亲也跟着跑回来,他们再次并排跑着。
  一条德国种猎狗从灌木丛中溜出来。茹泽娜的父亲朝它伸出长竿,但是这条狗躲过了套索,向男孩跑去。男孩抱起它,把它按在怀里。另一个缉捕队员过来帮助茹泽娜的父亲,从男孩怀中抢走了德国猎狗。男孩又哭又嚷,扭来扭去,老头不得不把他的手扭到背后,捂住他的嘴巴,因为叫声正引起过路人的注意。他们转身观望,但是不敢干涉。
  茹泽娜老是看着她父亲和他那些同伴,她感到腻味。可是,她能到哪里去呢?在她的住所里,除了一本读了一半,毫无吸引力的侦探小说外,没有什么可使她高兴的东西。电影院正在上映一部她已经看过的影片。最叫人兴奋的场所是里士满楼的门厅,那儿有一台旧的电视机。她决定还是去看电视,她站起来。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老头们的叫喊,又使她强烈地感觉到体内安静的、宝贝的胎儿。它象是某个神圣的,能改变和提升她的命运的东西,把她和那些正在追捕狗的愚蠢狂热的人区别开来。她开始坚信她决不能放弃,决不能投降,在她的子宫里,怀着她唯一的希望,唯一通向未来的保证。
  当她快走出公园时,她看见了雅库布,他正站在里士满楼前面的人行道上,瞧着人们围捕狗。几小时前,她在吃午饭时只见过他一面,但还记得他。茹泽挪非常讨厌那个住在她隔壁的病人,无论收音机的音量放得怎样小,她都喜欢把墙敲得砰砰响,因此,茹泽娜常常带着强烈的故意注视着与她邻居有关的一切。
  她不喜欢这人的脸,这张脸看上去带有讽刺意味。她憎恨讽刺,在她看来,这种讽刺——所有的讽刺——就象是一个看守着通向她未来大门的武装守卫,对她仔细盘查,倨傲地拒绝她进去。她昂着头,挺起胸,想要充分摆出她那漂亮迷入的胸部和骄傲隆起的腹部,打雅库布身边经过。
  忽然,这个人(她正从眼梢瞟着他)用一种安详、柔和的声调说:〃过来……来吧,到这儿来……〃
  起初,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叫她,她被他声音中的温柔弄迷糊了,有点不知所从。但是,她随即转过身来,看见一条肥大的、有着一张丑陋的人脸的哈叭狗,正紧跟在她脚后。
  这条狗对雅库布的召唤作出响应,朝他跑去。雅库布抓住它的颈圈,〃跟我来,要不你就要倒楣了。〃这狗朝他抬起信赖的头,它约舌头象一面鲜艳的小旗摇摆着。
  这是一个羞辱、可笑、细小,但却明白无误的时刻: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迷人,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自豪。她以为他是在招呼她,而他却是在对一条狗说话。她打他身边走过去,停在里士满楼前的石阶上。
  两个老头从街对面朝雅库布冲来。她怀着恶意的期望看着,不由得站在老头们一边。
  雅库布正牵着狗的颈圈朝大楼石阶走去,这时一个老头叫道:〃赶快放掉那条狗!〃另一个老头加了一句:〃以法律的名义!〃
  雅库布不理睬他们,继续往前走。一根长竿从背后伸过来,差点碰到他的身体,金属圈试探地在哈叭狗头上摆动。雅库布抓过长竿,把它扔到地上。
  第三个老头跑了过来,他叫道:〃你扰乱公务!我要叫警察!〃
  另一个老头尖声尖气地抗议道:〃它在公园里到处乱跑!它在不准遛狗的游戏场所!它在沙箱里撒尿!哪一个更重要,是孩子还是狗?〃
  茹泽娜从阶梯上俯视着这一幕。到现在为止,她只是在自己腹部里感到的骄傲,开始在她的全身增长,使她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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