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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起身下山而去。一路思想:“我平生却没有一些不清不白的事,若说身子上不干净,昨夜沐浴,又未茹荤,怎么神圣却不鉴我诚心?”忽又转念道:“是了。只因我未曾斋戒三日,又未得尽其苦心,是以如此。”回到店中,即向海安说道:“我今要斋戒三日,然后前往烧香拜神。你等亦宜斋戒沐浴,方随我去。”海安应允。
是日为始,致斋三日。到了第四日,海瑞从四更将尽,即便起来梳洗更衣,仍令海安引路。一路上黑暗如漆,四面松声,幽鸣断涧,猿啼鹤唳,甚不可闻。海瑞只顾前行,却不理会。
惟海安一人不免心惊胆战。来到庙前,只见双扉还闭,侧耳细听,远闻五鼓。海瑞喜道:“我今定烧得头炷香矣。”遂令海安叩门。
道士此际尚未起来,听得外边有人叫门,即便起来看一看,神前灯火尚明,那香炉内已有头炷香在内。海瑞即唤开门,那道士连忙开门。海瑞恭恭敬敬的走到殿上,又看已有头炷香上在炉内。海公即唤道士问道:“日前我是不曾斋戒,所以不得上的头香。下官自从下山,即时沐浴斋戒,不特荤酒不茹,连一杯清茶也未曾吃。成夜无眠,候至四更五点,即便起程而来。
来到宝山,山门尚闭,怎么却又有头炷香在炉内?”道士说道:“大人只要一些不犯,才上得了头炷香呢!若是不信,请大人即就今夜在此歇宿,看明日如何?”海公说道:“也罢,我且在此过宿一宵。”
如是唤了海安,到寓所取了铺盖,以及自备的素菜淡饭,来到庙里。道士见了不胜惊愕道:“怎么大人一口饭,一口茶,也不肯赏脸,远远的还要累大叔搬来?”海安说道:“不是这般说。我家老爷,平生是一个清廉耿介之官,自做官以来,从不曾吃过百姓一杯茶酒。不特今日身为巡按,即是当日出身县令,也是这般举动,一切可不用道长费心。”道士见他说得恳切,也不勉强,只得由他主仆自便去了。
当时海公吃过了饭,复令海安取了热水,重新洗澡一番,夜宿于道房。到了三更,即便起来洗脸梳发。海安即将香汤送上。海公再三盥浴,复又换了衣服,即到大殿而来。道士们已是成夜守着的,及至海瑞上殿之时,仍是寂然的。海公私自道:“此时才交三更,谅这一炷香烟,定是我上得的了!”欣然趋上殿廷,不觉吃了一惊,细看炉中,亦是一炷香烟缭绕。
海瑞此时,实无可如何,连自己的香也不烧,便来方丈坐下,道士侍立于侧。海瑞叹道:“我自筮仕以来,曾未尝虐民贪贿,怎么欲进一头香而不可得,这是何故?”道士对曰:“大人前者在寓安歇,贫道窃意稍有不洁,致不竭诚。今晚却宿在贫道山中,自然清净,只是不能烧得头香,贫道窃亦不解其故?”海公道:“道院之中,难道亦未洁净的么?”道士道:“道院固属洁净。大人今日宿院洁净,何以未得头香,实所不解。”旁有一行者道:“师勿疑矣!我观大人自从来此,无不诚心。一连三日而不能上头香者,我以为大人所穿之靴乃是皮的。本山最禁杀牛,岂非因此耶?”海瑞道:“我靴固是牛皮所造,但那大殿之鼓,又岂非牛皮所造耶?”
说声未了,忽闻殿上一声响亮,恰如天崩地裂一般,把从人吓得一跳。大众正在惊疑之际,忽行者来说道:“大殿上牛皮鼓,忽然无故自破,其鼓上之皮,纷纷都撒于山门之外。”海瑞听了,不觉吃了一惊,叹道:“神灵不爽,今信然也。”正是:一诚能感格,神岂不听人。
毕竟海瑞后来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五十一回 小严贼行计盗娈童
却说海瑞正说之间,忽听外面响声如雷,正在惊疑之际,见行者来报道:“殿上一面大鼓,不知何故,无故破得粉碎,鼓皮纷纷飞出山门之外。”海公与道士各皆惊讶,同出方丈,携手来到殿上,果见架上只剩得一个鼓圈在此。海公道:“我就当场说了句话,故此鼓面破了。”道士曰:“大人适才说了这一句话,而神道现灵如此之速,是真可敬!”于是海瑞随到神前谢过。是夜,海公仍宿于道院,暂按下不表。
又说武当山供奉的玄云上帝及诸神将圣像,最为灵感。只由神明听得海瑞这一句话,所以立即将鼓皮撤去。帝尊即传王灵官一道法旨:“今有海瑞,自恃耿直,以不得上头炷香为恨,故将鼓皮撤去,以示灵应。明日与他当上头炷香。你却于他进香之后,即随着他行走。如有半点歪邪之念,许将他金鞭打死,回来覆旨。”王灵官领了法旨,专一侍候着海瑞。
次日,海瑞果然上了头炷香,不胜之喜。遂赏了道士五钱银子,即便起马巡按他郡。却不知帝尊法旨,敕王灵官日夕随着,察其动静。
一日,海瑞巡按到湘潭地面,时当天气炎热,走的又是山路,况且又是改装私行,所以地方有司竟无知者。海瑞走了半日,仍在万山之中。此刻炎热溽暑,浑身是汗,喉中又渴,山上又无茶肆。海瑞向海安道:“如此烦渴,如何是好?”海安道:“对面一派是瓜田,老爷且走那里去,摘一个瓜来解渴亦好。”
海瑞此时渴得慌了,遂依了海安之言。走到对面瓜田之中,只见一个个西瓜结熟在那田上。海瑞吩咐海安取一个瓜上来解渴。海安领命,即便取来。不知那王灵官在后面看着,不觉动怒起来,正要举鞭照下打来,忽转念:“想他如今方才摘瓜,看他食罢如何,再作道理。”
海瑞取瓜,令海安割开,自己吃了一半,只觉凉沁心骨,顿觉凉生腋下。余者与海安解渴。二人食讫,海瑞便问道:“此瓜可值几何?”海安道:“只值二十文。”海瑞道:“可取四十文,穿在瓜蒂之上,以作相酬之意。”海安道:“只值二十文。
何故加倍偿之,岂非太过?”海瑞道:“不然,物各有主。今因一时之渴,不问自取,已属不应,故倍其价而偿之,以赎不问自取之咎,庶不有愧于心。”此刻王灵官方才解了怒气。而海瑞又何曾知道?后来,王灵官直跟了三年,见海瑞毫无一些破绽,才去回复帝旨,此是后话。
海瑞巡按各郡已毕,仍回长沙府驻扎,更加勤慎,爱民如子,仁声大著。海安道:“老爷自从到任已经年余,可怜夫人此时在历城,不知怎生的苦了!”海瑞道:“不是你言,我几忘之矣。你可即日前往迎接夫人来任。”遂将一百两银子,交与海安前去迎接张夫人前来,共享荣华,自不必说,暂且按下不表。
又说那严嵩把海瑞截往他省,不使回京,此时无所忌惮,越发肆其凶残。此刻,严世蕃已经夤缘内监王惇,现为吏部侍郎。王惇以司礼内监转管东厂。看官须知,明朝自宣宗朝,即以内监干预政事。或有谏者,帝曰:“彼宫中之人,只图衣食足矣,此外更无他求。况这等人乃朕家使用之人,何碍之有?”
自此以后,竟无敢谏者。历代相沿,皆以内监兼管宰相各部事。
正德年间,分设东西两厂,东厂监吏、刑、兵三部,西厂监户、礼、工三部。所有天下大小事情,皆要关照会稿具奏,惟两厂之权是重。
当下严世蕃专意奉承王惇,王惇亦要他辅助,彼此往来甚密。世蕃有了王惇这个保镖,便自目中无人,而王惇又恃着帝宠,愈加狂悖,遂与世蕃朋比为奸,种种凶顽,不堪枚举。即如定亲王朱宏谋有一内侍任宽,偶出王府闲游,恰当世蕃退朝,在轿内看见,不觉神魂飘荡,在轿内自思道:“天下那有这样的绝色男子!但不知彼何人斯,生得这般美貌?倘得同他一夜之乐,奚啻身入仙界?”一路思想不置。回到府中,只是默默思念,连饭也不要吃。
那家奴任吉看见主人这般烦恼,连饭也不要吃,便问道:“老爷每日退朝,纵有什么大事,都不在意,多是欢天喜地的,今日回府,如何这般闷闷不乐之色?莫非朝中有大事故么?”
世蕃笑道:“我父在朝权秉钧衡,在皇上跟前,言必听,计必从。我又同王内监情同骨肉一般,即有什么弥天大祸,有此二人保镖,还怕什么大事!只因我有一件心事,只是难言,所以闷闷不乐。”
任吉道:“老爷有甚心事,只管向奴仆们说知,何必闷闷若此?或可代老爷分忧。”世蕃道:“适才退朝,在大街上偶然见了一个绝色的少年,果然夺人魂魄,但不知他是何人之子,似此又不知其姓名,只可冥想,故此闷闷不乐。”
任吉道:“老爷,莫非在那翠花胡同见的那一个穿绣衣直裰的小后生么?”世蕃道:“不错,不错,就是那个人。”任吉道:“小的只道老爷看见了什么再世的潘安,复生的宋玉,谁知就是这个。不是别人,就是小的同宗,他的名字唤做任宽,今年才一十七岁,现在定亲王府中充役。这定亲王就是朱宏谋,乃先朝王爷兄弟。只因这位王爷性好男风,不理政务,所以朝廷不肯封藩,将就封为定亲王,使其在京居住,只此以乐余年。
他府中的少年约有四十余人,俱是十六七岁的,个个美貌如花。
这定亲王分他们为四班,每班十人,每五日一换。个个皆晓得歌唱,更能效女妓婆娑之舞。四十多人中,惟任宽最是定亲王之宠爱,比他人更加十倍。昨日老爷所见者,即此人也。”
世蕃道:“你既知是一个王爷的亲随,又与你同宗,大抵与你相知,你可能招致来否?”任吉道:“他是小的同姓兄弟,彼此往来甚密。老爷若要他来,这是何难之有?待小的明日自去拉他到来吃酒,那时老爷撞将出来,见机而行就是。”世蕃道:“你若引得他来,我却有重重的赏你!”任吉说:“小的明日引来就是了。”世蕃大喜。任吉即便前去干事不题。
再说定亲王朱宏谋自受封以来,却未曾出镇,只是在京闲住,终日只以男风为事。皇上念他是个皇叔,况且他不理政事,惟此醉好后庭花,所以不去理会。这定亲王日与一群少年取乐,惟任宽美丽多诈,百事承顺,善宽主人之意,所以定亲王再不能离任宽片刻。正所谓食则同器,寝则同床。任宽自恃宠幸,有母现在内城居住,定亲王爱其子,兼爱及其母,即赏赐她一间宅子,其日用薪水,一切皆代为给办。任宽虽属长随,然门庭光彩,以及宅内所用一切器皿,皆与公侯相等,只因俱是王府分给来的。
这一日,任宽适而到外边游玩,不料为世蕃看见,彼却不知,仍回王府而去。次日,忽见任吉来访,彼此相见,略叙寒温。任吉道:“贤弟近日何如?”任宽道:“近日天气炎热,少到外边,只在府中避暑,所以许久不曾见兄。老兄近日可好么?”任吉道:“愚兄只是终日忙忙碌碌的,不曾得半刻的空今年才一十七岁,现在定亲王府中充役。这定亲王就是朱宏谋,我兄关照。如此天热,我们到哪里去乘凉好?”任吉道:“这城内哪一处不是如火热的?惟有我们府里新起的凉亭,甚是凉快,内中花柳森森,前面荷花霭霭,洵足一乐。我们何不到那里走走,谈谈心事罢。”任宽道:“甚好,甚好!”于是二人出了王府,直到严府世蕃宅中而来。
任吉引他进到里面,来至花亭,果是花木荫翳,金碧辉煌。
玉石栏干之外,就是荷花池。那池中的荷花红白相间;花下数对鸳鸯,戏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