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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
她只说了两个字,可后面却潜藏一千个问题。他是
谁?他靠什么过活?在这个世界他是什么身份?等等等等。其中大部分的问题他都是无法回答的,实际上这些答案他也不是都能说得清楚。但有些事他可以告诉她,她有权利知道。
“我是摆渡人。”他开口说道。他刚才一直在盯着
自已的手,但会偷偷瞥一眼她的脸。她脸上只有好奇的表情。他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引导灵魂穿过荒原,
保护他们免遭恶魔毒手。我告诉他们真相,然后把他们送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那是哪儿呢?”
关键问题来了,“我不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我从来都没去过。”
她看起来对这个回答难以置信,“但是你怎么知道
到了目的地呢?你把人扔下就自己走了吗?你也知道,
这儿是地狱的大门口啊!”
他神情专注地点了点头,但是回答却不容置辩,
“我
就是知道。”
她噘噘嘴,看来这个回答根本没有说服她,但她没
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崔斯坦长出了一口气,他不64…316
想对她说谎,但有些事情是不许他告诉别人的。
“多少人被你……”迪伦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措
辞好,“引导过?”
他抬头仰视,这一次他的眼神真的很忧伤,“我真
的不能告诉你。成干上万,也许几十万。我做这个已经很久了。”
“你多大了?”迪伦问。
这个问题他能回答,却不想说。他预感如果她知道
了真相,如果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停留了多长时间——
不读书,也不长大,没有经历人类的生活,只是这么活着——那他们之间那层微妙的关系也会随即结束。她会把自己当作老人,一古怪的异类。他发觉自己并不希望那样,于是他决定开个玩笑。
“你觉得我有多大?”他伸出胳膊,让她检查。
“十六,
“她说,
“但你不可能才那么大。这是你死
时候的年纪吗?你不会变老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从来就没活过。
“他回答道,
眼中闪过一丝惆怅。然而很快,那一缕忧思就被戒备的表情取代了。他已经吐露了一些自己不该说的话。万幸的是,她似乎从他的表情中明白了这一点,没有再问更多的问题。
环顾四周,迪伦第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
的环境。小木屋是一间长长的房间,屋里的家具与它完65…316
全不搭,由于长时间无人照管而破损严重。但比起昨晚的小屋,这间屋子的状况还算不错。门窗都完好无损,
壁炉里的炉火很旺,屋子里暖洋洋的。在迪伦和崔斯坦坐着的长凳边有一张旧床,上面没有毯子,只是铺着床垫。虽然看起来这张床已经风光不再,上面已然污迹斑斑,但此时此刻它却显得很诱人。屋里的另一头还有一张厨案和水槽。
她僵直地站起来——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在凳子
上坐了许久——穿过屋子走到小厨房的位置。她感觉脏兮兮的很不舒服,她想洗个手,但是水槽看起来很古老,已经有很多年很多年没用了。靠近看也不容乐观,
两个水龙头上锈迹斑斑。她抓住一个拧了拧,没有出水,
她又试了试另外一个。这个龙头也锈住了,她手上加了劲,感觉龙头尖慢慢戳进掌心。她感觉有东西开始流出来,于是希望复萌,又加了点劲连挤带拧。当啷一声闷响,整个龙头的上部都被掰了下来握在她手中,锈蚀已经让金属脆弱不堪了。
“哎呀。”她回过身苦着脸看着崔斯坦,给他看那
半截龙头。
他对她咧嘴一笑,然后耸耸肩,“别担心,那个龙
头已经坏了好多年了。”
迪伦点点头,负疚感顿时减轻了不少,她把这块破
铜烂铁扔进了水槽。她回头快步走到了床边。她感觉崔斯坦正在看自己。她身子一扭,坐在了垫子上,注意到他审视的目光。
“怎么了?”她微微一笑问道。现在真相已经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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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奇怪的是,她反而感觉跟他待在一起自在多了。就好像这个秘密是一根把她挡在门外寒风中的楔子一样。
他忍不住也对她笑了起来,“我只是对你的反应很
吃惊,仅此而已。你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掉。“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笑容也收敛了起来,脸上又现出愁色。
“哭有什么用呢?”她问,语气中带着一种老道的
成年人才有的睿智。她叹了口气,
“我要睡觉了。”
“你在这儿很安全,我会守着你的。”
她的确感觉安心,知道他在这儿,夙夜警觉。她的
保护人。
“我很高兴是你。”倦意袭来时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崔斯坦面露疑惑,不清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听
她这样说他还是很高兴。他久久地看着她酣然入睡,看着摇曳的火光在她脸上晃动。她的脸在无意识中异常平静。他心中突然萌生了—种奇怪的渴望,想要抚摸她,
手指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慢慢滑下去,帮她把盖在眼上的头发拂到一边。但是他没有从坐的地方站起来。他告诫自己,他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感觉只是因为她年纪轻轻又娇小柔弱。他是她的向导,她暂时的保护人,除此无他。
那天晚上,迪伦又做起了梦。尽管遇到群魔可以为
一场梦魇提供足够的素材了,但是魔鬼并不是她梦中的主角。她梦到了崔斯坦。
梦中的他们没有身处荒原,但非常奇怪的是,迪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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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们在一片满是高大橡树的树林里,树干粗糙多节,久历风霜,树枝恣肆蔓生,交叠错落,宛如华盖,高举在他们头顶。虽已是夜间,但月光透过树缝漏下来,树叶随风摇摆,树影斑驳,如微波荡漾。清风吹动了她的长发,脖子和肩膀上酥酥麻麻的。他们脚下的路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有些地方肯定是最近刚下过雨,空气闻起来有淡淡的潮气和大自然的味道。她能听到左手边不知何处潺潺的流水声,简直太细腻婉约了。
在梦中,崔斯坦牵着她的手,缓步在树木间穿来穿
去。他们没有走现成的路,而是选择了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蜿蜒小道。她被他的手碰到的地方,皮肤就像火烧火燎一般。但她更害怕他松手,要把她的手指从他的掌心抽出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迪伦没有感觉有什么不自
在。他们互相依偎已经心满意足,此时任何言语反而会破坏这良辰美景,一派宁静。
小木屋里,在她进入梦乡时,崔斯坦看到她露出了
微笑。
Chapter9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小屋的窗子涌进来。虽然经过
了窗格上灰尘和污垢的过滤,但光线依然很强,足够把迪伦唤醒。她虚弱无力地醒过来,把脸上的头发轻轻拂到一边,揉了揉眼晴。一瞬间她竟不知身在何处。她静静地躺着,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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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床既陌生又狭窄,床垫凹凸不平。头顶天花板
上的椽子木料坚固结实,看起来它们已经顽强挺立百年了。她眨了两下眼晴,尽力想分辨清楚东南西北。
“早上好。”从左边传来一声温柔的问候,她朝声
音的方向猛地转头。
“哎呀!”动作太急了,拧痛了脖子上的一根筋。
她一边用手揉着脖子缓解疼痛,一边循声望去,脑子渐渐清醒过来。
“早上好。”她柔声回答,脸上泛过一片红晕。尽
管两人昨晚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起,但迪伦还是感到尴尬,紧张不安。
“睡得还好吗?”崔斯坦一句正常的礼貌问候听起
来却和这里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恶鬼屯于阶前犹不失礼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不错,你呢?”
他笑了,
“我不需要睡觉,这是荒原上的一大怪事。
其实你也不需要睡觉的,你只是心里面觉得这有必要,
于是就非睡不可。最后你会忘掉睡眠的,要花一点时间慢慢适应。”
她盯着她,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不睡
觉?”
他摇摇头,“不睡觉,不吃饭,不喝水。你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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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你心像的投射,你的真实躯壳留在车上了。”
迪伦惊得嘴开开合合了几次。这话听起来就像奇奇
怪怪的科幻电影。难道她已经身处矩阵?崔斯坦告诉她的所有事情都似乎荒诞不经、难以置信。但当她俯视自己的双手时,她才发现尽管上面全是厚厚的淤泥,但这双手却光滑无瑕,魔鬼留在自己手上的深深抓痕已经不治自愈了。
她的心中干言万语,最后却只是嘿了一声。她向窗
外望去,“现在出去安全吗?”她不清楚昨晚上那些怪兽——恶魔是不是在白天也会造成威胁。
“现在安全。它们在阳光下就不活跃。当然,如果
天色多云而阴沉,它们足够拼命的话也可能会出现。”
崔斯坦看看她害怕的表情,“不过今天我们应该会安然无恙的。大晴天。“他朝窗子指了指。
“那接下来呢?”
“该走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下一个安全屋
在离这儿十英里远的地方,这儿的天黑得似乎特别快。”
他朝窗外皱了皱眉,似乎在责备这阴晴不定的天气让他们身处险境。
“我已经死在荒原的冬天里了吗?”迪伦的眼神中
有一丝调皮,但同时也带着好奇。她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个奇怪地方的事情。
崔斯坦看着她,心里掂量着话要说到几分。向导们
的职责就是护送灵魂穿过荒原,仅此而已。大多数情况70…316
下,一旦那些灵魂发现自己现在不过是孤魂野鬼,自家已经身遭不测,他们就会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难以自拔,自伤自怜,对这趟跨越阴阳的旅程再提不起半分兴趣。迪伦和他之前见过的灵魂不一样,她已经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完全没有什么过激反应。现在那双探询的眼晴中只有疑问和好奇。他在心里劝自己,多给她一点信息可以让她更容易接受、理解现实。然而实际上,他是想把这一切跟她和盘托出,他是想找个办法跟她走得更近。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选择。
“是的。
“他笑着说,
“这是你的错。”
他不得不咬着嘴唇好让自己不笑出声来。她的反应
跟他预想的一样:一头雾水还有点生气。她眉头一皱嘴一噘,那双碧眼也眯了起来。
“我的错?怎么是我的错呢?我什么也没做啊!”
他恬然一笑,
“我的意思是,这片荒原是你造成的。”
她的表情变得既惊愕又困惑,双目圆睁,泪光闪闪,
像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池塘,
“走吧。”他从椅子上站起身,
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我在路上会给你解释的。”
迪伦走出屋子,外面很暖和。一阵微风绕墙而过,
轻拂她的头发,把几束不安分的头发吹到了她脸上。阳光普照,给荒原涂上了一抹亮色。湿漉漉的草叶上,露珠闪烁着微光。群山界破青天色,峻岭巍峨入云霄。万物净洁如洗,迪伦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