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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当夏小伊功成名就,当人们将她的成名经历装进画框裱糊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对这次访问津津乐道;每个人都特别乐于谈论她一手抓着话机,一手死死捂住嘴,痛哭流涕的镜头——那镜头并不美,妆全都哭花了,甚至可以说是形象全失;可是偏偏又那么真实。真实的东西,总有感动人心的力量,比完美的虚假有力一千倍。有许多许多人因为这个访谈栏目记住了她,或者重新记住了她,记住了那个真实、坦诚、始终倔强昂着头的夏小伊。这次访问,也许真的是个“奇迹”,竟以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获得了出乎意料的巨大成功。她这个从“非正常渠道”从天而降的“异类”,真的用一种“非正常”的方式开始展翅翱翔了。正因为与众不同、无法复制,才会这么光辉夺目吧!
——节目之后,夏小伊费尽周折,最终弄到了那部上节目用的手机,从通话记录单中抄下了那个奇迹的号码。再后来,许多人都知道Sicily有张抄着数字的幸运卡片,无论去哪里总是随身携带;却始终没有人知道,终其一生,她再也不曾拨过那个电话……
也许是他,也许不是他;害怕是他,又害怕不是他……
过去已经结束,新生刚刚开始——无论如何,“奇迹”,一生一次就足够了。
***
那天夜里,夏小伊做了梦,梦见极小极小时的自己,在昏黑的楼道内迷了路,怎样也找不到家门。她正上上下下地跑着,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说长道短:“……做人不检点,连带自己的女儿也吃苦受罪,你想想,这种家庭的孩子有谁敢娶?幸好生的漂亮,还有一线生机……”两个邻居正说的扣沫横飞,一抬头突然对上夏小伊睁大的双眼,顿时尴尬万分。
小伊猛然惊醒,她分不清这是单纯的梦境还是深层记忆里的往事浮现,她躺在床上汗流浃背,深深庆幸自己如今羽翼丰满、彻底长大成人。
——原来自那时开始,就已经千锤百炼,神经粗如钢缆,似有无限力量,可以一次又一次在被打倒后,挣扎着爬起来。
——幸好这个功利世界自有它的妙处,只要日进斗金,谁管你有没有父母,是不是出身泥污?
那天夜里,封琉璃隐约听见薄薄墙壁对面的临室,传来呜咽声音,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二次碰见这样的事故。她的脑中突然掠过小小的夏小伊,光脚穿着夏姨的高跟鞋“格达格达”跑过楼道的画面,想起夏家紧闭的房门后面爆发出的尖细哭叫……封琉璃倒伏在床上,用绵软的枕头死命盖住耳朵。
第二天清晨,封琉璃被一阵喷香的味道唤醒,她打开房门,愕然发现夏小伊正踞坐在木地板上,面前吃饭的矮桌上摆着一大盘涂满果酱黄油的烤面包片,头发蓬乱,正在狼吞虎咽。
“……唔……”小伊努力用牛奶送下噎在嗓子里的食物,冲她露出大大微笑,面包屑犹在嘴角,“嗨,好姐妹!”她说,“快来,吃饱了好战斗!”
——那笑容熟悉得几乎让封琉璃想哭,那是当年的夏小伊,没有错;每次她肚子里打着坏主意的时候,总是这样非常精神的笑着,不会错的!
久远之前,她们曾被毗邻院子里的小男孩儿合伙欺负,夏小伊每每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夜里拉着她跑出去,用小石子挨个丢碎人家的窗户……
遗失的岁月,赫然在这里;原来……还在这里。
***
“你你你——”封琉璃两个眼睛瞪得铜铃大,“你疯了,小伊!卓乐说过你不能开车出门去,会被人发现的!”
“哈哈,你听卓乐的还是听我的?”夏小伊大笑,她穿着衬衫仔裤,特意将头发高高束起来,露出那张一见就难以忘怀的艳丽脸庞。
“当然是……当然是谁对听谁的!我可不能看着你胡闹。”琉璃急了,不住跺脚。小伊恢复了精神当然好,可如果玩得太HIGH,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你肯定不会看着我胡闹,放心吧!”夏小伊将汽车钥匙套在食指上悠哉游哉转着圈,“……因为你也要跟我去‘胡闹’!走吧,华生,福尔摩斯要出动了!”
“……疯了疯了疯了,真的是疯了,”琉璃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一脸意气风发的夏小伊,不住碎碎念,“求你了别闹了,我们回去好不好?你到底想干嘛?”
“你别怕,昨天晚上的节目还没播出来呢,那些烦人家伙肯定都还在公司楼下。”夏小伊自信满满。
封琉璃这才长出一口气,却犹不安心,车速稍一慢下来就连忙左顾右盼,生怕车窗外埋伏着谁的眼线,稍有不慎就着了别人的道儿。
夏小伊却不管不顾,大大咧咧开着甲壳虫左拐右拐,在街巷中不住穿梭;走了不多久琉璃就彻底迷了方向,无论她怎么催问,坏心肠的司机同志就是不肯给出明确回答。
终于,琉璃发了脾气,她对夏小伊怒目而视,喝道:“快停车!不然……不然我就跳车给你看,你信不信?”
夏小伊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车子几乎失控滑出车道。封琉璃的脸都绿了,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大骂小伊一场——便在此时,甲壳虫转进一条小胡同,停在了路旁。
“……你车子学的怎么样了?”小伊将双臂搁在方向盘上,望着她奸笑。那笑容就像偷了一只鸡嘴上抹着蜜的小狐狸。
琉璃被她笑得发了蒙,好半天才如实回答:“差不多学完了,不过考试排在了三个月后……”
“那好,来,我们试验一下。”
“试验?试验什么?”
“开车啊!这车很好开的,自动挡,没问题吧?”
“可是……可是……”
夏小伊哪里容得她继续“可是”,早下了车转到右边打开门,将她从座位上拎了出来,笑吟吟:“去,快去。我在旁边看着,没问题的。”
“我……我从没在这么多人的路上开过啊!要是撞了……”
“撞了有保险!”
封琉璃几欲吐血。
“没关系的,你出了这个巷子,左转,一直开就行了……记得不要开得太快哦,这里限速六十,我吃过好几张单呢!”夏小伊从容坐进副驾驶座,望着一头雾水、呆愣愣的琉璃催促道:“开啊?”
油门、启动、直行、左转……初学乍练的“马路杀手”封琉璃紧张地满身满手都是汗。两旁的风景全然不入她的眼,连夏小伊悄悄按下右边的车窗也没有瞧见。
“对,再慢点,慢慢开,保持在二三十就行了,千万别停……记得我叫你踩油门你再加速……”有声音传来,伴着风声呼啸。
琉璃连忙“嗯嗯”答应,眼睛的余光随意一扫,心跳猛然飚到一分钟一百四!夏小伊那混蛋竟然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外,只左手抓着窗内的把手保持平衡,整个人就像是飞车电影里的特技演员!
琉璃手一软,小小甲壳虫顿时不受控制,在路上大跳“S”舞,临近车道一辆越野吉普鸣着喇叭急速通过,离小虫子左边的后视镜只差零点零零一毫米!
“喂,好好开!车毁人亡这种死法实在太难看了……”天杀的夏小伊,吊在车上竟然还有心讲笑话!
——封琉璃死死攥住方向盘,极力控制才没有立时尖叫起来,她到底要干嘛?!
***
堵在“飞越”楼下的记者差不多有二三十名,比前一天少了三分之一,并且正要散去。他们刚刚得到消息,原来夏小伊本人并不在公司里,且昨天晚上还去上了《透明妆》;门口这群可怜人,白等了两天两夜,统统中了空城计。
正三三两两骂着娘,忽然见对面路上开来一辆小小红色跑车,车身的颜色鲜艳欲滴,就像是顶尖美人口上的丹朱。车子歪歪扭扭来到近前,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夏小伊!竟然是夏小伊!是那个惹了偌大风波的罪魁祸首夏小伊!
那样张狂的懒洋洋的挂在车门上,眉飞色舞——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甚至还吹了一声色狼式的口哨。
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亮出中指,迎风比了比……
再然后……扬长而去。
***
“……喂,踩油门啦!快点快点,追来了……”
“………”
“……限速六十?叫限速六十见鬼去吧!我们在逃命哎!被追到就惨了!”
“………”
“……你猜他们明天会在报纸上说什么?想来就有趣,哈哈哈哈哈……”
“………”
“……别生气啦,多好玩啊,多痛快!是吧,琉璃?还是这样适合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看不惯的人可以去死!”
“………”
封琉璃死死咬着牙,任旁边鸹噪不绝,只觉得整个脑子都要爆掉了!她实在不敢分心讲话,她害怕一张口,立刻把不住方向盘,直直冲着栏杆撞过去……她还不想死呢,她还没活够。
——跟这种女疯子在一起,真是几条命都不够折腾的!
夏小伊的笑声渐渐轻沉下去,最后归于渺然;她没有将车窗关好,风声一直在响。
“……琉璃,你想回家吗?我想回去看看……我想我妈妈了……”
封琉璃“啊”了一声,方才的着恼转瞬烟消云散。她想起来了,在那个节目上,夏姨不肯接小伊的电话……这对母女之间,外人实在是无从置喙。
“你还记得么,琉璃?学校门口的涮豆腐皮摊子啊……我们小时候的雄心壮志,不过是拼命吃那个吃到饱为止……可有多么怀念!”
……回家……么?
——小伊,你现在无论如何也算功成名,你自然可以高昂着头回去的;可我……我不敢……回家之后他们若问起出门在外的这些日子,我能说什么呢?
封琉璃正恍惚,冷不防小伊突然叫道:“……刹车啊!快!”一边叫一边急夺她手里的方向盘。
对于不熟练的新手来说,开车果然是不能分心的功课。只不过走神了几秒钟,车子便径直闯过了红灯,向着一辆从右边开来的深蓝色保时捷直冲过去。封琉璃当即吓傻了,全身的血液涌到头顶,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脚下也不知是煞车还是油门,抵死踩了下去……
甲壳虫在一阵刺耳噪声中,急转了个弯,间不容发之时,与同样心有灵犀急转弯的深蓝色保时捷紧贴着擦过,发出刺耳噪声……速度终究是成功降了下来,甲壳虫的车头撞在水泥道沿上,安稳停住。
车内的封琉璃和夏小伊,统统面无人色。
保时捷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下来。浅灰竖条纹的西装,衬衣的扣子解到第二个;头发略长,很干净。他走到驾驶座前,皱着眉迟疑了三秒钟,便转到另一侧,弯下腰去——小伊那边的车窗依然没有关。
“……刚才在公司楼下,已经给你吓着了,还没玩够么?还好撞的是我。”
封琉璃瑟瑟发抖,好半天才迟疑着回过头,看向那名苦主——
是何飞。
永远从天而降的、何飞。 … 手机访问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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