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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住她,把她从台阶上扶起来,心中充满负疚。在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是配不上夏小伊的,他竟然眼睁睁的看她摔倒!
两个人在夜里依偎着并肩回家,各怀各的心事,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回到冰冷的陋居,倒在床上,精疲力尽却全无睡意……方隅把脸埋在夏小伊的胸口,突然哭了……
夏小伊耳中听着这样无声的仿佛窒息的啜泣声,突然感觉怀里的这个男人如此陌生,他就像个幼儿,或者某种受伤的兽。一种情绪在她的胸中滋长,就在方隅的泪水流淌过的地方,像有毒的藤蔓植物一样在黑暗里生根——那是一种奇怪的情愫,甚至不是爱,更不是恨——那是种怜悯。
方隅的泪水流尽之后,两个人开始静静交谈。夏小伊第一次发现方隅竟然是如此的无助而脆弱,那件代表“梦中情人”的五彩外衣第一次从他的身上脱落,猝不及防……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话题又回到了“钱”字上面。方隅在她耳边亢奋的说如果他去买彩票中了五百万,该怎么去花那笔钱:“我们先买房子,那种有空调的小小公寓房子,带大露台,能看见夕阳……我给你买很多很多漂亮衣裳,让你走在路上看上去就像是个公主……不,是皇后!是天下最美的皇后!”
方隅是那样的开心,夏小伊从认识他开始到此时此刻,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可是夏小伊却只觉得脑中昏沉沉的,心里好像生着块铁石;她完全笑不出来了——然后,她突然打断了方隅的美梦,冷冷地说:“我饿了。”
在冷酷的北京的冬天,朦胧的灯光下面,夏小伊躺在床上看着方隅赤身跳下床,不断的开关着三步之外老写字台的抽屉,那“哐当哐当”的声音穿入耳里,令人倍觉寒冷。很久之后,方隅又跳回来,钻进被子,皮肤上已经结了一层透骨的霜。他把一只皱巴巴的苹果塞进小伊手中,说道:“只有这个了。还是上次从酒吧带回来的,凑合凑合,天要亮了……”
夏小伊默不做声,抓起苹果啃了起来。苹果有股古怪的酸味,又很小,皱巴巴的,两口就下去一半。夏小伊把剩下的一半还给方隅,伸手就拉灭了灯。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在幻想,幻想自己是受了坏人陷害、落难的公主。在这天夜里,她突然明白了,她明白那个深爱她的王子救不了她……她听见身边人正慢慢地、仿佛很小心很珍惜地啃她吃剩的那半个苹果,心里有一种真实的哀愁,为她自己,也为方隅——然后她翻了个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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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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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诺·轻
天气稍微暖和了些,夏小伊对方隅说,她想去找份工作,方隅没说话。以前即使再穷,小伊也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她是善解人意玻璃心肝儿的女孩儿,知道他总有些大男子倾向,养一个在家里做家务的小妻子是他的梦想。何况这将近一年以来,他和小伊都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一无学历二无后台三无经验,小伊能做的,或多或少都和出卖她那张美丽的面孔相关——从餐馆里端盘子的侍应到办公室里做花瓶的“秘书”乃至其他,只不过是出卖的方式及程度不尽相同而已。这世上哪有女孩子挣扎生存,全然不依靠长相的故事?特别是长的得天独厚,如同夏小伊这样,万里挑一的美貌少女。
方隅不喜欢这样,他宁肯把夏小伊藏在家中,然后一个人在外面做双份工作做到累死。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丝毫反对的本钱,家中已经欠下数月房租,偿还的速度远远不能达到房东的要求。楼下的房东一咳嗽,楼上的两个人都要浑身哆嗦,立刻噤声装作并不在家,宛如见了猫的老鼠。与其说这是种尴尬,不如说是种确实的卑贱感,每次听到“204,方隅!在不在?房租——”的喊声,或者嘴里不干不净指桑骂槐的嘟囔声,方隅都觉得自己平白矮了三寸;而夏小伊,则立刻把头扭向墙壁,连耳朵根都涨得通红。
方隅还在夏小伊身上发现了很多更坏的预兆:比如她讲话开始变得尖酸而刻薄,动不动就发火;开始在人背后,骂那些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不三不四的脏话。一年的困顿生活迅速磨光了她脸上那种苹果般的颜色,消磨了那种少女般无忧无虑的光辉——但是她赫然更美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在安静的时候也饱含讥诮,还有种飘忽不定的神采。从少女蜕变成女人的最初一年,不定时的或饥或饱的三餐彻底毁了她的胃,她瘦了很多,下巴锋利无比,并且之后无论吃什么都不再长肉——那时候骨感正在流行,她走在街上叫每一个女人都嫉妒得发狂。
在夏小伊对方隅说她要出去工作的时候,她的态度已经不是之前惯有的那种撒娇或者小鸟依人式的恳求;而是在彻彻底底在“宣布”她的决定。她像只饥饿又烦躁不堪的猫,稍有违拗就会扑上去狠狠地抓你的脸!于是方隅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他沉默了,沉默地缴了白旗。不久不后他在自己工作的酒吧找了一份女招待的工作给夏小伊(非常容易就说服了经理,夏小伊去的那天他正巧不在,回来听见其他人风传早已神往不已),这样——方隅自我安慰道——至少自己还可以照顾她。
事实证明,夏小伊是根本就不需要“照顾”的。她那种打眼一瞧就知道对方喜欢听什么话,几乎天生的聪明和敏锐方隅根本望尘莫及,她在酒吧的工作游刃有余。她又变成了那个在大学里叫一打以上的男孩子离不开、舍不掉、却又苦于无法更进一步的夏小伊了。她是那么漂亮,尚存一丝天真活泼却又在某些瞬间女人味十足,美得惊心动魄!谁忍心见她或真或假的哀愁呢?谁忍心苛责她呢?
到了第二年初,北京的冬天将尽的时候,夏小伊所在的“旧日红颜”酒吧就在圈子里出了名。那一次月末清点,发现生意多了三成,经理笑得合不拢嘴,所有的伙计们都分到红包,同时夏小伊正式升为领班。她掌管着一群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们——包括方隅。他们喜欢她,甚至崇拜他,她就像传说中的海妖,唱着忧伤的歌儿就能叫最伟大的英雄对死亡的苦酒甘之如饴。夏小伊忙,非常的忙,忙到根本无暇注意到方隅的不快。他们终于搬离了那地狱般的住所,迁居到离酒吧比较近的地方。虽然房子没怎么变大,房租又贵了两倍多,但是他们现在有两个人在拿薪水,并且基本在酒吧解决三餐,手头着实宽裕了不少。虽然经理还提过,如果他们两人能住在酒吧厨房后面的休息间里,负责看店的话,可以不用付房租,并且免费使用水电——这连方隅都有些动心了,可是夏小伊竟考虑都没考虑便断然拒绝:“我们会住在自己家里!”她坚持。方隅也就没有说什么。他说话的时候已越来越少。
方隅实在很怀念从前,他回家的时候夏小伊明明已经困到睁不开眼睛了,依然开着灯在等他,他进了屋子走到床边,拍拍她的脸,她才“呜呜”的轻哼两声,迷迷糊糊缩进他怀里,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之后倘若睡姿不佳,张着嘴巴,就会发出小猫一样细微的鼾声——他即使累极了,也常常在灯光下看着她睡觉的样子,看很久,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画面——可是现在不会有了,也许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夏小伊变了,真的变了。再也没有当初他们在学校相遇时,那样的纯洁天真那样的一尘不染。是什么让她改变了呢?他不确定;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欢夏小伊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他无能为力。
有一天夜里从酒吧回来,他伏在夏小伊身上淌着汗,身下的女人却好似尸骨般僵硬而冰冷,毫无声息。他突然觉得有一股狂怒涌上心头,动作变得粗暴而狂乱起来……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摆脱那个恶梦——那个他最心爱的女人不需要他,瞧不起他厌恶他甚至诅咒他的恶梦——他多么希望夏小伊可以热情而温柔地回应自己,在轻轻喘息中唤他的名字;仿佛只有如此,自己才能得到挽救……但是没有。在方隅的头脑几乎完全失控的时候,夏小伊在她身下“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在做什么!”方隅突然惊觉,不由地在虚空里打了一个寒战。他努力想补偿自己的错误,他想把夏小伊搂在双臂里,用自己的温暖融化她的愤怒,但是他怀里的那个人却突然挣脱了,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肩膀不住微微颤抖——她的无声啜泣在他们两人之间立起了一堵墙,无形无影,但不可逾越的墙。方隅躺在夏小伊身边,觉得那种啜泣声仿佛一条漂亮的蛇,顺着他的手臂攀上来,盘踞在他胸口,死死勒住他的咽喉!
有史以来第一次,他想,也许他们两个完了。
虽然,第二天醒来之后,两个人都没有提起昨晚的事。仿佛那只是场噩梦而已,早已随着黑暗的褪色消失了,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但是,夏小伊和方隅彼此都清楚,他们两个的关系在那个晚上之后,就彻底的改变了。愧疚、怜悯、懊悔和愤怒,甚至还有某种莫名其妙的“恨”,一步一步蚕食着那些属于他们的、曾经真正纯粹而甜蜜的爱和热情。她们的相处开始变得越来越流于表面,有一种简直是礼貌的温柔的伪装,费尽心思小心翼翼不要伤害到对方,就像是两个修养极好的陌生人。
北京的春天来了,但是他们爱情的第二度春风却没有跟着到来。两个人本可能就这样下去了,坚持一年、两年,等到伤口终于愈合,或者彼此终于疲惫,再也无力维持为止。毕竟人的适应力是可怕的;毕竟没有爱,仅凭着爱的余音,也足够持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了“旧日红颜”酒吧,他和他所带来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块路标,插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有人到站了,该下车了;有人还要继续向前走。
那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南方人,说话有点结巴,口音怪异。他身材不高、略胖,头发又长又乱,穿着件不合时令的灰色薄背心。他自我介绍说名叫 Steve,是个“独立电影的狂热爱好者”。
“……我是慕名而来的,” Steve说,“我从上海来。”酒吧里并不热,他却掏出手帕擦了擦而头上清晰可辨的汗水,明显有点语无伦次。“我是来……来找你的,夏小姐……”他一把抓住夏小伊的手,吓得她一下子跳起来。
“先生……您慢慢说……”她陪着笑,暗地里用目光寻找方隅的身影,瞧见他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正向这边走过来,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Steve坐在酒吧一角的圈椅里,不知道是焦急不安还是性格扭捏的缘故,略有些臃肿的身子在椅子里不断动来动去,汗水顺着两颊松弛的肉向下滑落……顷刻间方隅已走了过来,他气鼓鼓地一把揽住夏小伊的肩,搂得死死的,喝道:“客人,您需要点什么?”
那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快打烊了,剩下的三五个客人多半正趴在桌上烂醉如泥,还有几个正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出门去。胖男人 Steve仿佛被方隅突然响起来的吼声吓到了,从椅里一跃而起,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