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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一个僧人也没有,只有明亮安详的月光。
杭语薇道:“琅琊寺怎么看起来和一般的佛寺大不一样?”
叶瀚扬道:“因为琅琊寺是个梦中寺。”
杭语薇奇道:“梦中寺?”
“不错。”叶瀚扬道,“唐代大历年间,当朝太子的庶子李幼卿在滁州做刺史,与这里的法琛禅师联合绘制了一幅禅院图样,献给朝廷,请求在琅琊山上筑寺兴佛。谁知道代宗皇上刚好做了一个梦,梦中所游的一处无名寺院,形式制度竟与这图样毫无二致。代宗大喜之下,便下令在梦中见过的琅琊山上,建起了一座寺庙,并亲赐寺名宝应寺。但是后人多随山名,管这里叫做琅琊寺。”
杭语薇道:“你来过这里?”
叶瀚扬道:“没有。”
杭语薇道:“那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叶瀚扬道:“那都是书本上记载的。”他看着杭语薇,又道,“若是有兴趣,你可以去玉皇殿东路看看李幼卿诗作的石刻。锡杖栖云湿,绳床挂月圆。经行蹑霞雨,跬步隔岚烟。这两联写得不错。”
杭语薇却看着那庶子泉大喜不已,立刻跑过去掬了一捧清水饮下,又细细擦拭着手指上残留的胭脂粉末。
叶瀚扬颇觉意外,他从未见过这般大煞风景的女子,这令他觉得十分有趣。但转念一想,自己平日所接触的女子,皆是出身世家名门,她们从小所受的教育自然是脱不开琴棋书画。而杭语薇却是和毒虫一起长大的。于是他一面笑着,一面在泉旁的石刻前停下了脚步,借着月光细细打量那上面的笔法,自言自语地道:“李少温深得篆籀之宗旨,不愧青莲居士‘落笔洒篆文,崩云使人惊’之誉。”
杭语薇听得稀里糊涂,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叶瀚扬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道:“你不知这石刻是谁的手笔么?”
杭语薇撇撇嘴道:“我对寺庙和石刻都没什么兴趣。”
叶瀚扬摇头笑了笑,道:“这是唐时天下篆书第一人李阳冰的手笔。他的篆书,自秦代李斯之后,无出其右者。你居然不知道么?”
杭语薇道:“他又不是江湖中人,我为什么要知道他!”
叶瀚扬道:“青莲居士,李太白你总该知道吧?”
杭语薇道:“这我当然知道!”
叶瀚扬微笑点头道:“李阳冰便是他的族叔。”
“哦!”杭语薇一面应着说,一面也往那石刻上瞧了两眼,却瞧不出什么蹊跷来,讪讪地道,“我不喜欢读书。”
叶瀚扬很知趣地道:“术业有专攻,若是谈起医书,你一定知道得比我多。”
杭语薇这次终于挺了挺胸,道:“这个自然!”虽然经过刚才那阵狂奔,两个人的衣服都干得差不多了,可是她的上半身只有那个小小的肚兜,依然将她双峰的曲线暴露无遗。所幸她的头发又长又密,挡住了不少春guang,可是这一挺胸,却是再也掩藏不住那道深深的沟壑。
叶瀚扬看得心中一荡,干咳一声,便迅速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想要说些客气的话,却又无从说起。
杭语薇却道:“你是不是想说,山上的夜风很大,不要着凉?”
叶瀚扬点头。
杭语薇又道:“其实你是怕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叶瀚扬只能尴尬地苦笑。对杭语薇这样的女子,别说他无法应付,就算是见过多少女人的风liu公子,恐怕都难以在口舌上占到半点便宜。
可是杭语薇非常懂得不能让男人太难堪的道理,话锋一转,道:“你真的不怕情人发的毒么?”
叶瀚扬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松了一口气,道:“不是不怕,只不过,名花谷与环碧小筑交情很深,练谷主曾经送给我一粒万灵丹。”
杭语薇“哦”了一声。名花谷的医术在江湖上是与寒毒宫的毒道齐名的,若说他们的谷主特别炼制的丹药能够克制她的情人发之毒,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只是奇怪,名花谷怎么会与环碧小筑有如此交情,她似乎从未听说叶家的人与名花谷有什么来往。
她一面想着,一面越过庶子泉,在三友亭中坐了下来,叶瀚扬却坐在隔着一根亭柱的另一边。她靠着那亭柱,道:“你体内那支情人发该怎么办呢?”
叶瀚扬奇道:“你也没办法取出么?”
杭语薇叹了口气,道:“我只会害人,不会救人。”
叶瀚扬心里一沉,片刻又道:“我倒是可以试着将它逼出,不过需要许多时间。如今只能暂时将它压制在手少阴心经下了。”
杭语薇听了,怯怯地望着他道:“我不是故意害你的。”一顿,又道,“大概你不会相信。”
叶瀚扬的确不是很信,可是他心里又隐隐希望她说的是真的,希望能和她多说几句话,便道:“沈兄被朱砂帮和海神门扣押,你一点也不替他担心么?”
杭语薇道:“他有个长风镖局这样的大靠山,我何必替他担心。那些人若还想在江湖中混,就不会把他怎么样。”
叶瀚扬同意:“武林中的门派要顾忌的东西的确很多。”
杭语薇道:“朱砂帮那样的也算武林门派么!他们最多是江湖帮会!”
叶瀚扬听得有些糊涂,道:“江湖和武林有何区别?”
杭语薇见他不解,顿时来了兴致,索性挤到他身边道:“江湖离任何人都很近,武林却离每个人都很远。”
叶瀚扬道:“此话怎讲?”
第八章 夜语江湖(二)
更新时间2009…12…3 0:14:37 字数:6208
杭语薇道:“你看那些街边走南闯北的行商坐贾,聚啸山林的英雄狗熊,大街小巷三教九流各色人物,勾栏瓦肆中的各色女子,甚至那位奉旨填词的白衣卿相,哪一个没有些江湖习气!这些人有的豪气,有的奸诈,有的义薄云天,为兄弟两肋插刀,有的猪狗不如,为了一根骨头出卖朋友。有的男人蝇营狗苟,为了三尺地皮的利益拔刀相向,有的男人四海漂泊,一无所有,却可以因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义’字,为了素不相识、无关自身的事舍去性命。有的女人即使身在风尘,却心如明月,刚烈如玉。有的女人貌似圣洁,却会不择手段地利用男人,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们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不想救国救民,不想天下大事,更不想成为大侠客或者奇女子,他们只想成全自己。这便是江湖。江湖中的事,就算是街边卖艺的人和田间耕种的人也不是没可能遇上。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凭着一腔热血,做出一些虽然不能惊天动地、扬名立万,却足可快慰平生的事情来。”
她见叶瀚扬听得入神,又道:“你可知谈剑大会为何不邀请少林方丈、武当真人或者峨眉师太,而这些人一点也不介意么?因为谈剑大会是江湖人的聚会。四川唐门、长江水帮、西南吴家寨、长风镖局、山西彭家、海南剑派、京城百味斋这些谈剑大会的常客,甚至不入流的朱砂帮、海神门、七星岩、神算帮,它们都不仅是江湖组织,更是一方豪绅。它们要赚钱,要争地盘,要不断吸收弟子,要扩大自己的势力,就要打通各个地方的堂口,就要保持密切的联络。说到底,江湖中人做事,一是为利,二是为己。”
叶瀚扬点头道:“你看得很透。”
杭语薇接着道:“武林便不一样了。它有森严的等级和门派之分,还有着匡扶正义、舍身卫道的追求和理想,这就跟凡世的普通人没有多大关系了,因为做这些事情,既不为己,更不为利,最多留一点清誉罢了。为人处世能够接受和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很少。”
叶瀚扬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江湖是武林的基石,但武林的境界比江湖高么?”
杭语薇点点头,道:“江湖中的人,其实也都是俗世中的人。只不过,但凡在江湖中混得比较不错的人,有了一定实力,都会想着往武林这个圈子里钻,拼命去管一些有的没有的闲事,给自己脸上贴金,就像童生读书读得好,考了秀才,还会想要考进士,还会想往官场里钻一样。”一顿,又道,“或许,确也有真侠士,但我从未见过。”
叶瀚扬道:“照你这样说来,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应该更喜欢浪迹江湖,等到有了一定阅历和责任感之后,才会逐渐想进入武林。”
杭语薇咯咯笑道:“年轻人,谁不是想要过一过来去如风、兄弟义重、红袖添香、快意恩仇的逍遥日子!”
叶瀚扬又问道:“你喜欢江湖还是武林?”
杭语薇浅浅笑道:“我虽然不喜欢读书,却也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我想大概读过一点点书的人,都会被这句话给骗得热血沸腾,壮志满怀吧!可惜我只是个小女子,所以就算我七老八十了,还是会喜欢江湖。不仅不用被虚名累得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侠义之举,还可以躲起来笑话做这些傻事的武林中人。”
叶瀚扬叹道:“这个世界岂非就是因为常常出现这样的傻人,才会变得充满希望。”
杭语薇道:“只不过,世界的希望若是要靠这样有限的几个人来维持,却也悲哀得很。”
叶瀚扬不觉点头:“你讲话也很诚实。”
杭语薇抿着嘴笑了笑,道:“你不知道一夜倾城一直都是个喜欢讲实话的人么!”
叶瀚扬一怔。
他差不多已经忘记自己身边这个美丽的女子,就是一夜倾城了。大概他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名满天下的尤物离得这么近,这么没有敌意。更加想不到他们坐在这清幽古雅的禅寺中,伴着清泉、荷花、古篆和明月,竟是在高谈阔论热血淋漓的江湖与武林。这事情说出去莫说别人不会相信,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像是一个梦,一个少年时期人人都会做、却早已远去的绮丽浪漫的江湖梦。
可惜无酒!
三友亭和环绕着它的庶子泉沉静得如月色般纯粹,他觉得这种沉静有一种邪魅的力量,正在拉着他的思绪越飞越远。于是他想要说点什么,阻止这股力量的侵袭,道,“你觉得环碧小筑属于武林,还是属于江湖?”
谁知杭语薇看着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却不说话。
叶瀚扬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紧紧抓着她的手了。他一惊,想要撤手,杭语薇却拉住他道:“咱们心里坦荡,说话说到兴头上,有什么打紧!莫非你也是拘礼的俗人么!”他听了,只得任由她拉着。他只觉得她的手温热而柔滑,像温泉一般,握得他的心热热的,痒痒的。同时嗅到她身上那种奇异的幽香,使他突然有种不好的想法,想要知道她身上的肌肤,摸起来是不是也如这手一般惹人爱怜。
杭语薇看着他神情的变化,突道:“你在想什么?”
叶瀚扬的手心立刻出汗。每当他心虚的时候,手心就会不由自主的出汗。这是多高的定力和武功都无法克制的。无论什么样的人,总会有类似这样的小毛病,常常在一些状况中出卖你的真实想法,却又像影子一样,甩也甩不掉。他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杭语薇这样的女人,于是道:“在你身边,我总感觉欲念很强烈。”
杭语薇怔了怔,突然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头一次遇到说自己欲念很强烈,却说得令人感觉不到一丝丝龌龊的男人?”她凑近他的胸口,道,“我好像又多了一个喜欢你的理由。这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