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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剑虹摆手道:“不必了,小弟放肆得很。刚才已经把贵管家替江兄准备的‘叫化鸡’,一口气吃了两只;其味鲜美,竟是平生第一次尝到的佳肴。喧宾夺主,江兄不会见怪吧?”说完,放声大笑。
江涛暗暗奇怪,梅剑虹乃是孤僻成性的人,平时冷冰冰不苟言笑,今天怎会大异常态,笑得如此开朗?如此不拘形迹?
梅剑虹笑完了,径自又坐在书桌前,歪着头问:“江兄是不是正奇怪我这不速之客的来意?”
江涛道:“少教主枉驾久候,想必有所赐教?”
梅剑虹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因晨间敬聆江兄宏论,回去以后,仔细忖度,竟觉得自己思虑狭窄,未免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江兄以诚相待,视我如知己,我却妄以亲疏暗存猜疑。扪心自问,益增惭愧,所以特来向江兄面致歉意。”
江涛大感意外,急道:“少教主这样说,倒令在下汗颜难安了。日间出言无状,惭愧的应该是在下。”
梅剑虹激动地握住江涛双手,说道:“江兄,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咱们从现在起,掬诚论交,推心置腹。你愿意吗?”
江涛笑道:“固所企愿,只是在下一介寒儒……”
梅剑虹举手拦住,诚挚地道:“既属朋友,就不必再说客套话。小弟敬仰的是江兄的坦荡胸襟,并不是彼此的身份地位!”说着,忽又仰面轻叹道:“说穿了,小弟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十七年孤僻独处,披着这一身锦衣绣袍,就好像装扮木偶!表面上养尊处优,实则何异行尸走肉……”
江涛忙道:“少教主快别说这种消沉的话……”
梅剑虹截口道:“江兄,你让我说下去。这些话,我已闷在心里整整十七年了,从无倾吐的机会。十七年来,我没有朋友,也不愿有朋友;因为我只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可怜虫。”
江涛安慰道:“这是你自苦的说法。凡人皆有父母,也许你从小没见过生父面貌,对父亲的印象比较模糊一些而已
梅剑虹眼中突然闪现一抹泪光,哺哺道:“是的,人皆有父,唯我独无?我虽没有见过父亲的容颜,然而他老人家的影子,却似清晰的印在我脑海里……我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身材。相貌、年纪,但我知道他就是我日夜思念的父亲。那纵然只是个影子,却值得我想念一生一世……”
江涛听了这些如痴如狂的话,也觉鼻酸欲泣,不由轻叹道:“世上最可悲的事,莫过于‘子欲仰事而亲不在’。以令堂的雍容慈祥,相信令尊一定也是位绝世高人。”
梅剑虹满脸痛苦之色,说道:“他老人家当年也是一位卓尔不群的侠士,但后来遭人谋害,不幸惨死。在他老人家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c”
江涛霎然问道:“是谁害死了令尊?”
梅剑虹却摇摇头道:“不知道。”
江涛诧道:“你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怎知令尊是被人害死的呢?
梅剑虹叹道:“这是我娘私下告诉我的。据说那害死我父亲的仇人业已从武林中消声匿迹,将近二十年未见影踪,可能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江涛道:“这么说来,你的父仇岂非永远没有报雪的机会了?”
梅剑虹瞑目道:“不!父仇不共戴天!就算他真的死了,还有他的妻儿。这些年来,天心教从未放松追查;曾经密令天下分教,务必要找到那个今年十八岁,背上有一条刀疤痕的家伙……”
江涛不禁大吃一惊,忙问道:“你是说那今年十八岁,背有刀疤的人,就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
梅剑虹沉重地点点头道:“不错。”
江涛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又问:“你怎知道仇人的儿子背上有一条刀疤呢?”
梅剑虹缓缓说道:“十七年前,当我父亲被害的消息传来,我娘和雪姑姑曾经亲率高手,千里寻仇。那时候天心教还没有开坛创教,天湖高手不多;仇人武功又很高,最后竟被他突围逃脱。但在混战之际,那小家伙背上曾中了一刀。假如他没有死,背上必然留有刀痕。”
江涛真是越听越心惊,也越想越糊涂。照梅剑虹这么说,天心教急于搜查的十八岁刀疤少年,乃是仇家遗子,而且他们的仇人“武功高强”,“可能已不在人世”。自己父母俱在,同时绝非武林中人,显然跟这些“条件”不合。但是,偏偏自己今年恰好十八岁,背上又的确有条刀疤痕印——疤痕位置和天心教要找的人一模一样。世上真有这种巧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笑着宽慰梅剑虹道:“十七年前,那小孩子只有一两岁,小小年纪挨了一刀,说不定早就死了。俗话说:人死百恨消。如果那人父子都遭了报应,你的仇恨,也算是报了。梅兄弟,承你不弃,许为知己,希望你听我一句话,从今以后,放宽心胸,不要再为这事苦恼自己。人活在世上可喜可为的事很多,何苦只在‘仇恨’二字上钻牛角尖呢!”
梅剑虹惨然一笑,说道:“江兄金玉之言,自是至理。但父仇重如山,除非仇人父子真遭了天谴报应,小弟终当手刃亲仇,才能甘心。”
江涛忙道:“这也是应该的,我只劝你不必过份自苦。报仇并非一蹴而就,总得把眼光放远大一些。心中如有苦闷,最好尽情倾吐出来;孤独忧虑,足以残害身心。”
梅剑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默默受教,直谈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告辞。临去时,含着激动的泪光道:“聆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愿能不负今夜之晤才好!
江涛连晚饭也顾不得吃,送走梅剑虹,但迫不及待将午间应召入宫以后的经过,详详细细告诉了千面神丐朱烈。老叫化听了,神色连变,追问道:“你没有看错?那部秘本的确叫做‘擎天七式’?”
江涛道:“这样的大事,怎会看错?他们虽然将书页拆开,但晚辈敢断言那是一部极其深奥的剑谱秘籍。”
千面神丐顿时陷入深长沉思之中;许久,才哺哺说道:“奇怪!那东西怎会落在天心教手里?如此说来,事已急迫,只好暂时便宜老杂毛多过几天无耻生涯了……”
江涛忧虑地道:“黎元申入宫告密,飞鸽昨夜已经发出;现在他们又逼我译书,事实上无法推却,这该怎么办才好
千面神丐双目暴张,沉声道:“你决不能替他们译出那部剑谱,这件事太重要了!书中剑法如被天心教参透,从此天下无人能敌,后果不堪设想。咱们无论如何要全力阻止译书工作!
江涛愁道:“但应该怎样才能阻止呢?”
千面神丐毅然道:“明天你再入宫译书的时候,设法将那部秘本偷取回来;咱们立即带书脱身,离开天湖总教……”
江涛摇头苦笑道:“老前辈想得太容易了。天心宫不但戒备森严,译书的时候,教主更亲自在一旁守候,每次只肯出示一页,根本无法偷得全书。再说,即使能把书偷到手,又怎能飞越天湖逃得出去?”
千面神丐闪目说道:“只要你能把书弄到手,老要饭自有办法出得天湖。”
江涛仍然摇头道:“说实在的,晚辈没有这个把握……”
千面神丐忽然嘿嘿一笑,道:“瞧你好像很聪明,原来竟一笨至此。难道连‘偷天换日’的手段也不会?”
江涛一怔,问道:“怎样‘偷天换日’?”
千面神丐低声道:“你可以事先准备一页假书,上面注满梵文,藏在身边;只要有机会,便迅速换下真品,反正同样都是梵文,他们也看不懂。”
江涛初听似觉甚妙,继而一想,却又哑然失笑,说道:“办法固然可行,但有几点困难。第一,这方法每次只能偷换一页;第二,他们所求的并非原文,只要我把书中字义译述出来。就算偷得全书,予他们又何损?第三,译一部书,决非三五日所能成功。老前辈别忘了,五天一过,咱们的秘密就要被揭穿了。”
千面神丐不悦的道:“依你这么说,行不通?”
江涛叹道:“不容易。”
千面神丐哼道:“老要饭的不信邪,明天晚上你看我的!”
………………………
第十四章 盗书失算
第二天午后,千面神丐搬出一副药囊,又从怀中取出那两副薄膜制的面具,开始忙碌起来。那两副薄膜面具制作异常精巧,膜色与人体肤色极其相似;左右各有两个小孔,备作张挂之用。膜面上涂以易容油膏,可以变幻成各种不同形貌的脸谱;如非特别“行家”,绝难辨识真伪。
千面神丐先将其中一副“五槐庄主陈鹏”的面具用药水洗净;然后施展其“千面幻形”
的玄奇手法,仔细再涂抹上易容油膏。不到顿饭光景,面具上的脸型眉目,竟变得跟江涛一模一样了。
江涛骇然问道:“老前辈莫非想化装成晚辈模样,冒险混进天心宫去?”
千面神丐笑道:“只要能把剑谱弄到手,叫我老人家扮女人也干!”
江涛急道:“这太危险了,万一败露,何异自速其死……”
千面神丐却似胸有成竹,冷冷道:“放一百二十个心!老要饭的‘千面’之名得来不易,数十年来,还没有砸过招牌。你听我的安排,绝出不了差错!”
江涛心里暗急,但却无法劝阻。千面神丐十分固执,面具准备妥善,又找出一页羊皮纸,逼着江涛用梵文伪造假剑谱,看样子是非去试试不可了。
江涛无奈,执笔沉吟,不知该写些什么才好?老叫花晒笑道:“这还不容易?把骂人的话多写一些,骂得越痛快越好!最后不妨落注老要饭的名号,就算我送给天心教开坛创教的贺文吧!”
剑谱一写毕,千面神丐又放在灯火上烘烤。烤完淋些水,淋湿了再烤干。反复几遍,直到江涛也认为跟昨天见过的剑谱同样陈旧了,这才喜孜孜贴身藏起。
整整一下午,全在忙着准备工作。吃过晚饭,老叫化又开始替江涛细心化装,将他改扮成“江富”模样,自己却扮成江涛。两人身份互换,居然维妙维肖。
一切妥善,老叫化搬了一张椅子,向厅中一坐,专等燕玲派车来接。可怜江涛苦在心里,既无法劝阻,又想不出第二条可行之计;只得把“天心宫”中规矩情势,—一解说,希望老叫化不致临时失措,露了马脚。
西刻刚半,听泉居外果然传来辚辚车声。不施题间,花径中响起小英小凤的笑语。
江涛心头狂跳,轻轻又叮嘱道:“老前辈,千万谨慎,见机而为…”
千面神丐得意地笑道:“放心!老要饭的闯龙潭、人虎穴,不知见过多少大场面;小小一座天心宫算得了什么!”
小英、小风刚进木屋,千面神丐已经沉不往气,从椅上跳了起来,迎着笑道:“你们这时才来?老要饭的已经等了许久啦……”
二女猛却步,彼此张顾,愕道:“老要饭的?谁是老要饭的?”
江涛急出一身冷汗,连忙哑声笑接道:“公子是说老汉的‘叫化鸡’味道不错,简直就跟要饭叫化子做的一样。姑娘们昨天不是说也想尝尝吗?老汉正等着问一声,要不要再替姑娘们准备几只?”
小凤释然一笑,道:“好呀!你就多弄几只,咱们姑娘也顶喜欢吃鸡哩!”
小英却尖酸地道:“凤丫头也真傻,有好吃好玩的,人家自己不会去?还用得着咱们在岸上瞎操什么心?”江涛自然听得懂她这是指昨天游湖的事,笑笑不便接口。
小英撇撇嘴,斜视千面神丐又道:“可也怪!笑嘻嘻的去,谁料到竟锁着眉头回来,唉声叹气一整夜。今儿起来,眼眶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