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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英撇撇嘴,斜视千面神丐又道:“可也怪!笑嘻嘻的去,谁料到竟锁着眉头回来,唉声叹气一整夜。今儿起来,眼眶还红红的,八成是呕了气吧!公子,你说说看,究竟为了什么?”
千面神丐那儿答得上来,挥手道:“谁知道为什么?时间不早,咱们该走了!”一面说着,一面举步先行。
小英碰了一鼻子灰,气得哼了一声,一扭腰肢,蹭蹭蹭也出了木屋。
片刻之后,车声渐渐远去。空荡荡的“听泉居”中,只剩下江涛一人。木屋缝隙中透进来阵阵冷风,使他从心底冒出一缕寒意……千面神丐太自负了,易容术虽可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口音也可模仿;但天生的性格却是勉强不来的。此去万一识破,那后果才真是不堪想像!
他独自在空屋里脚踢、徘徊……一颗心,就像拉紧了的弓弦,随时都可能一崩而断。脑中闪现的,尽是天心宫层层警卫,阴森的后宫,精明的教主,还有那神秘莫测的“老菩萨”
和两名冷酷可怖的高明护法……
夜凉透衣,江涛却汗水通体。他一忽儿绕室碟踱,一忽儿又奔到园中去凝视倾听。远处剑楼传来的更鼓声,一下下直如敲在他的心上。
时间在焦急中缓缓流过,好不容易熬了一个半时辰。江涛刚松了一口气,摹地里,一阵急迫的马蹄之声撕破寒寂,由远而近。江涛心中大震,猜想一定是事情败露了。“叶”地一口吹灭灯火,匆匆结束了一下,闪身掩到门后,深吸一口真气,将无坚不摧的“赤阳指力”
提聚到十二成——他不甘心被擒,万不得已时,只好冒死一拼了。
顷刻间,纷乱的脚步声已越过院落。有人急急拍门叫道:“江富!快开门!快开门……”
江涛听出竟是燕玲的口音,越发心慌。他固然不惜背水一战,但来的是燕玲,却叫他有点为难。仓卒无计,只得应道:“是那一位?这样夜深了,有什么事吗?”
门外燕玲的声音焦急答道:“快开门呀!江富,公子病了,咱们是送他回来休息的。”
病了?千面神丐居然生了病?江涛一阵迷惑,连忙点亮油灯,启开了大门。门开处,不觉一怔。只见燕玲和小英、小凤满脸愁容,两名锦衣护卫左右挽扶着那位冒牌“江公子”;另外两名护卫高举“孔明灯”,大群人簇拥进了木屋。再看千面神丐,却紧紧闭着眼睛,两手捧着肚子,口里呻吟不绝。
江涛正感惊愕,千面神丐一只右眼突然睁开,向他连眨,哺哺道:“不要紧的,你们扶我到床上去,躺一会就会好,哎哟!肚子疼得好厉害,哎哟!”
燕玲急忙指示两名锦衣护卫道:“听见了吗?快扶江公子到卧室去,仔细点,别碰着他的肚子。”
锦衣卫小心翼翼扶着老叫化进了卧室,轻轻将他安顿在床上。江涛一直紧随在后,这时顺手掀过被褥,连头带脸把他一齐掩住,然后向身后燕玲道:“咱们公子从小就有肚子疼的老毛病,出一身汗就没事了。只是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发了病?”
燕玲叹了一口气,讪讪说道:“唉!说来都怪我不好……准是昨天在湖里浸了水,先受了寒,刚才我又逼他太紧,他一急之下,就嚷着肚子疼……”
江涛如坠五里雾中,又不便再问,唯唯喏喏道:“更深夜静,亏得姑娘亲自送咱们公子回来,老汉去烧壶茶给各位解寒。”
燕玲拦住道:“不用了,咱们就要走的。”说着,走出房门,向江涛招招手,低声道:
“江富,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告诉你。”
江涛依言跟至外厅,燕玲又摒退四名锦衣护卫,这才幽幽说道:“我知道,你家公子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我不在这儿惹他心烦了。等他病好时,你要多劝劝他,叫他别把今天的话放在心上……唉!真没想到他竟是个死心眼儿!
江涛虽然一时听得糊里糊涂,也只好点头:“姑娘放心,老汉会记住劝解公子的。”
燕玲轻叹一声,又道:“刚才教主已经赐过药,他身体不好,译书的事可以从缓。明天我就叫丫头搬过来,需要什么东西,有她在这儿也比较方便。”
江涛忙道:“这个尽可不必,老汉自会侍候公子。”
燕玲笑了笑,未置可否,道:“别忘了刚才关照你的话,我明天再来看他。”说完,又情不自禁推开房门,痴痴望了一会,才领着小英、小凤帐们而去。
江涛躬身相送,直到车马火光去远,才急急掩门奔回卧房。千面神丐早已“病”容全消,坐在床上发愣。江涛抱怨道:“您老人家怎么忽然装起病来?晚辈只当出了意外,险些冒失出手。”
千面神丐脸色一沉,道:“本来就出了意外,要不是老要饭的情急生智,今天夜里就全盘都砸了。”
江涛急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千面神丐从怀里取出一页折招的素色香笺,掷给江涛道:“你先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江涛展开一看,只见笺上写着:“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听泉……”看罢,不禁“噫”了一声道:“这是半首乐府诗,原文应为‘愿随春风寄燕然’,其中‘燕然’二字地名,却被改成‘听泉’了……老前辈,这张纸笺是小燕儿给您的?”
千面神丐斜视说道:“你倒很明白,诗词歌赋这些酸溜溜的玩意儿,老要饭的屁也不懂!‘燕然’也罢,‘听泉’也罢,今夜大事,全被它耽误了。”
江涛讶问道:“这半首古诗又跟今夜的事有何关系呢?”
千面神丐冷冷道:“怎么没有关系?老要饭的一切进行得本极顺利,那教主婆娘刚把一页剑谱取出,临时有事离去。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老要饭正要‘掉包’,谁知你那位心上人偏在这要命的时候闯了进来,悄悄塞给我老人家这张香喷喷的玩意儿,又问我:‘昨天的话,仔细想过了没有?’
江涛暗暗跌足道:“您老人家怎么回答?”
千面神丐两眼一翻,道:“我能怎么回答?信看不懂,话也听不懂,只好老老实实说……我不懂!”
江涛失声道:“糟了!什么话不好回答,偏偏又是这句千面神丐眉头连皱,道:“可不是么!那丫头听了这句话,登时眼泪汪汪,一跺脚道:
“好!你又是这句话,不懂,不懂!我知道你根本就是装傻,虚情假意,全是骗我!利用我!”
江涛闭目不忍卒听,长叹道:“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千面神丐接道:“对呀!我也是这样对她说的,无奈她不肯信,气呼呼又道:‘就是一条牛也会懂!算我白抛一片心,把东西还给我。’说着便来抢这张纸头。”
江涛双手紧捏香笺,急声道:“不!不能还给她!”
千面神丐叹了口气道:“老要饭的也是这个主意,谁知一时忙乱,竟将那张准备‘掉包’用的梵文纸页失落地上,被那丫头一把抢了过去……”
江涛骇然道:“这可糟了!”
千面神丐缓缓舒目道:“还好!那丫头当时并未细看,一口气撕了粉碎,又把碎纸塞进怀里。我老人家一急,只好装肚子疼了!”
江涛一身冷汗,频频摇头道:“即使瞒过一时,只怕她回去以后取出碎纸稍一留意,秘密仍将败露。唉!晚辈早说此计不成,现在果然一败涂地了。”
千面神丐微笑道:“你先别泄气,依老要饭的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江涛张目道:“盗书失败,脱身无望,还有什么福不福?’千面神丐笑而不答,先替江涛除去化装,自己也恢复了“江富”的身份。一切舒齐,然后推窗仰望天色,口里哺南说道:“现在子时才过,距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晤,正是时候!”说着,挥掌打灭了灯火,一闪身,竟掠出了木屋。
江涛来不及询问,及待追出,只见老叫化身疾如电。连几个起落,业已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这时候他突然潜离听泉吾,要到那儿去呢?江涛对他这种“一意孤行”的作风,简直感到有些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千面神丐兴匆匆返回木屋;手里挟着一个小包裹,向桌上一掼,催促道:“快些准备随身携带的东西,咱们现在就走!”
江涛莫名其妙的问道:“走?走到那儿去?”
千面神丐扬眉道:“自然是离开天湖总教。”
江涛一怔,急忙解开包裹;却见里面竟是一套锦袍,袖口赫然绣着两条金线和一朵星状金花。忍不住失声道:“呀!这不是黎元申的统领号袍么?”
千面神丐得意地笑道:“谁说不是?”提起锦袍一抖,“当”!脆声人耳,抱中又接落一面闪闪发光的小牌。
江涛双手捧起,既惊又喜,激动问道:“连通行铜牌也有了!老前辈,您是用什么方法弄来的?
千面神丐傲然道:“老要饭的是什么人物,区区天湖,怎能因得住我老人家……”接着噪音一低,吃吃笑道:“方法简单得很,老要饭的只请那位统领大人嗅了一支‘鸡鸣五鼓返魂香’,他就乖乖把东西借给咱们了。”未等江涛开口,忽然脸色一沉,又接道:“这件事你可不能到处宣扬。老要饭的是武林中成名人物,要是被别人知道竟用这种下五门的手段,对我老人家的声誉,势必大有影响。小子,你得记住!”
江涛连连点头道:“晚辈一定不告诉第三个人,非常时候,只有用非常手段……”
千面神丐耸肩而笑,道:“那黎元申一身武功不俗,老要饭的虽有制胜把握,一旦惊动起来,定有许多不便。事非得已,只好不顾身份了。”
江涛又问道:“据晚辈所知,黎元申并没有管制‘通行牌’的特权,这面铜牌又是从何得到的呢?”
千面神丐一面换衣改装,一面笑道:“这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了。晚间老要饭的抵达天心后宫不久,黎元申也奉召人宫谒见,好像是命他去办一件急事。老要饭的暗中留神,听见姓梅的婆娘吩咐说:‘这消息很重要,老菩萨的意思,先要确定可靠不可靠,你就亲自辛苦一趟吧!’黎元申应道:‘卑职可以连夜动身,明日一早返教,消息确否,便知分晓。’姓梅的婆娘沉吟了一会,却道:‘那也不必太性急,你天亮动身,只要当天赶回来就行了。’
老要饭的听得正入神,偏被那燕丫头搅乱。后来装病离开后宫,在宫门口又碰见黎元申,手里正捧着这面铜牌。看情形,想是姓梅的婆娘预先把通行铜牌给了他,好让他动身前不必再进宫谒见,方便行事的意思。”
江涛听了,欣喜不已,道:“这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不知黎元申此行任务,各处关隘是否预知详情?假如盘问起来,咱们怎么措词?”
千面神丐道:“现在顾不了这许多了,你只记住千万别开口,一切由老要饭来应付。”
说着话,易装已毕。他原有一副属于“黎元申”的薄膜面具,取出套在脸上,顾盼之间,果然十分酷肖。两人相神一笑,熄灭灯火,掩闭屋门,大步离开了“听泉居”。但他们却没有留意到,这一切行动,都已落在一个人冷眼之中。
那人身着灰袍,头罩黑布,远远藏身在距离木屋二十丈外一株茂密的大树阴影中,遥遥注视屋中情形,已经有一段颇长的时间了。当他看见千面神丐易容扮成黎元申,领着江涛潜离听泉居时,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不禁现出惊异之色;略一沉吟,迅即闪身隐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