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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方喝斥:“今年江南茶园欠收,新茶都是按量分配到各殿的,哪有喝完了又来要的道理?”
那宫人十分恭敬地再福了福身:“禀娘娘,皇上此刻正在亭罗殿,要喝今年的新茶,奴婢们自然不敢大意。奴婢想,皇后娘娘这里平时来往的人少,喝茶的人也少,想必还剩下一些,这才斗胆来要的的。”
说着,她微微抬起眼皮,快速地瞟了金凤一眼。
金凤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你说,皇上要喝今年的新茶?”
“是。”
“非喝不可?”
“娘娘,皇上要的东西……”
“好,那本宫就亲自给他送去。”金凤敛了敛衣裾,站起身来。
素方在她身后露出欣慰的笑意,只道是皇后娘娘终于决定不再忍气吞声了。
金凤原本预计亭罗殿中此刻应该是酒池肉林,骄奢淫佚的景象,哪想到眼前的情形却和她想象的相去甚远。
亭罗殿后的院子里栽着两丛玉兰,是整个皇宫里长得最好的。玉兰边摆了个小案,笔墨纸砚都伺候得极周到,皇帝段云嶂正挽了袖子,拿着一枝小孩手臂一样粗的狼毫对着兰草画图。
有宫人端着杯茶水站在一旁,刘白玉则拿着帕子,含笑盯着段云嶂运笔所及之处,时不时凑上去,为段云嶂擦一擦额上沁出的细汗。
金凤从正殿走入小院,伸手制止了小孙子的通报。小孙子有些胆怯地瞧瞧皇后娘娘的黑脸,垂首闭嘴。
金凤来到段云嶂身后,刚好看到段云嶂直起身来,朗笑道:“白玉,你且评评看我这兰草图如何?”
刘白玉眉眼如水一般款款地凝着段云嶂的脸,道:“皇上,您这兰草图,花瓣糯厚柔软,草叶弯而带劲,王气与君子之气蕴于墨中,自然不是凡品。只是……”
“只是什么?”段云嶂被她这一番话说得舒服无比,连忙抓住她的话尾。
“只是……”刘白玉扶着袖缘,将嫩葱一样的指尖在图上轻轻点了几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未免失之杂乱。兰草乃是君子,不是君王,皇上的兰草带了君王之气,却少了一份悠然端庄。白玉想,皇上心中,定是藏了许多心事吧?”
段云嶂愣了一愣,而后大笑:“白玉,这宫中也就只有你敢这样直言不讳地指出朕的不足。好极,好极!”
金凤暗暗叹气,于是又在心里体味了一番她和刘白玉之间境界的天壤之别。人长得好看也就罢了,踩人踩得都比夸人还好听。这样的女子,段云嶂不爱也难。
“臣妾叩见皇上。”段云嶂回过身来,见金凤跪在地上,一惊:“皇后什么时候来的?”
金凤径自站起身来:“臣妾见皇上正在作画,不敢打扰。”
段云嶂脸上有些窘迫,便让开两步,道:“皇后也过来鉴赏鉴赏?”
“皇上的画作,臣妾不敢妄加品评。”金凤恭敬地低头。
“这有什么不敢的?”段云嶂皱眉,“白玉的话你也听到了,有任何感想,不妨直言,朕绝不会怪罪于你。”
“……臣妾遵命。”金凤于是走上前去。
“皇后以为如何?”段云嶂一双黑眸罩定了她,却并不以为她能够说出什么过人的见解来。
金凤细细瞄了两眼那兰草图,又抬头看开在前方的那丛兰花,半晌才道:“臣妾想……兰花该浇水了。”
段云嶂和刘白玉对看一眼,莫名其妙。
“亭罗殿专责侍弄花草的是哪一个?”金凤又冒出一句。
左右忙乱一阵,推出一个宫人,却正是刚才到香罗殿去要雨前龙井的那一个。
“你可知罪?”
“啊?”那宫人茫然。
“跪下!”金凤声音转沉。
“亭罗殿的兰花是宫里最好的品种,怎么今日却这样垂头丧气的?本宫问你,你有几日没给兰花浇水了?”
“娘娘……”那宫人颤抖着跪下,“娘娘,亭罗殿里最近事情太多,故而怠慢了兰花……”
“因为别的事情,疏忽了自己的本职,这难道是值得称赞的事情么?”金凤看也不看她一眼,偏头对素方吩咐道,“按照规矩,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吧。”
素方强忍着得意,低首道:“是。”
金凤再向段云嶂道:“皇上,兰草紊乱,是兰草的问题,不是皇上的问题。下回皇上找一丛好看些的兰花照着画,就没有这些问题了。”
她眸中带着笑意,段云嶂却觉得那目光像一条小蛇在他身上蹿来蹿去。
他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
“那个……皇后……”
“啊!”金凤忽然叫了一声,恍然惊醒似地道:“臣妾险些忘了,臣妾是来给皇上送茶来的。”
刘白玉在一旁拧着帕子,低头道:“白玉不知道雨前龙井的珍贵,每次皇上来都泡上一些,没多久就喝完了。白玉怕皇上喝不惯别的茶,这才大着胆子去向娘娘讨要。没想到还劳烦皇后娘娘亲自来送,这真是白玉的罪过。”
段云嶂见她楚楚可怜,不免生出几分怜惜之情,道:“这哪里是你的过错,是朕的过错才是。皇后,可不要为了这一点小事责怪白玉。”
金凤瞧着段云嶂那张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心里浮起一丝烦躁。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他从前说过的那句:“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段云嶂今后会是个好男人吧,这么懂得怜香惜玉。
唉,如果当初她没有横插一脚,而是让刘白玉顺利登上后位的话,段云嶂大概会过得十分圆满。金凤这样想着,不由得满怀同情地看了段云嶂一眼。
段云嶂接触到她幽怨的眼神,胸口一闷。
“茶已送到,臣妾告退了。”金凤又屈身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段云嶂抚着胸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始终都没有想明白,那一瞬间的闷意从何而来。
刘白玉见他发呆,轻唤两声:“皇上?皇上?”
段云嶂没有反应。
刘白玉咬了咬唇,扑通一声跪下:“皇上,白玉向您请罪。”
神智回笼,段云嶂连忙扶起刘白玉:“你这是做什么?”
“白玉有罪。皇上常来亭罗殿,皇后娘娘一定是不高兴了。”
“不高兴?她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皇上,”刘白玉抬头,一双秋瞳里含着浅浅的水雾,“皇后娘娘就算再宽宏大度,也不过是个女子,自己的夫君垂怜别的女子,她怎么会不吃醋呢?”
段云嶂张大了嘴:“你说……黑胖……呃,皇后她……吃醋了?”
刘白玉点点头。
段云嶂默然。
因为魏太傅那件事,他心中的芥蒂一直难消。他的确是很久没有去香罗殿了,也很久没有见到小黑胖了。偶尔会听闾王段云重说,小黑胖被太后拖去管理后宫事务,每日被压榨得十分凄惨。
想想不到两年前,小黑胖被他拖着跑城门的样子,他唇角浮上一丝淡淡的笑意。看她刚才的气势,果然有了几分皇后的架势。
一时间,竟有一种家有黑胖初长成的感觉。
小黑胖会吃醋?
一旁那遭了责罚的宫人哀哀地膝行过来,在段云嶂脚边叩着脑袋:“皇上,都是奴婢开罪了皇后娘娘,不关白玉姑娘的事啊!奴婢……奴婢今日不过是去讨了些茶叶,皇后娘娘的脸色就变了,奴婢……奴婢……”
刘白玉也轻轻跪下:“皇上,要责罚就责罚白玉,请饶了这些宫人吧!”
周围的宫人都哀哀戚戚地抽噎起来。
“都别哭了!”段云嶂被强行从回忆里拉出来,烦不胜烦。
宫人们对视一眼,连忙噤声。
皇帝生气了,从此以后,皇帝心里就会留下皇后善妒的印象吧?
段云嶂再扫了一眼跪了满地的宫人,皱着眉,拂袖而去。
“小孙子,摆驾回轩罗殿。”
小黑胖不过扣了一个宫人的几钱月俸,他们至于这样哭哭啼啼的么?
这些宫人都当他这个皇帝是白痴是吧?
兰草图上墨犹未干,刘白玉站起来,凝视着那兰草图,形状姣好的朱唇扯出一个优美的笑容,半晌,却又收起笑意,幽幽地叹了口气。
黑胖心思你别猜
金凤没有回香罗殿,而是直接去了太后宫里,问安了一番,又被奴役了一番,这才转回香罗殿。屁股一粘椅子,金凤便不肯动了。
“素方,替我把那本《列国志》拿来,看了一半的,还没看完呢。”
“素方,昨天刚运到的蜜饯拿一罐来吧。”
素方看着在椅子上堆了一小堆的自家主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娘娘,您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怎么不行?”
“看今天的架势,皇上对白玉姑娘那是喜欢得紧啊。”
金凤极为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娘娘,您就没有一点危机感?”
金凤低头想了想,笑道:“你放心,他不敢废后的。”
“……”素方瞪着眼睛叫了起来,“娘娘!这不是废后不废后的问题,这关系到您在后宫的地位,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您……您的追求就这么一点点么?”
“那我还能怎么办?”金凤苦哈哈地道,“你要我去跟皇上说,啊哟哟,皇上,您这兰草图画得真是相当……特别……非常……总之……”
素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跺脚:“娘娘!”
唉,自家娘娘的好处,外人是体会不到的。
可是自家娘娘究竟好在哪里,素方还真说不出来。
金凤抱着《列国志》,嚼着蜜饯,甜甜美美地又看了几页,外头忽然进来一个宫人,手中呈了一封信,说是给皇后娘娘亲启的。
金凤愕然:“谁送来的?”
“是威国公夫人命人送进宫来的。”
金凤更加愕然了。
若是有什么要事,刘大夫人必定会亲自进宫来。
若是无关紧要的事,又何必在这个时候送信呢?
想不透。她握着信,掂了掂,薄薄的一张纸。
金凤索性拆开,只见信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爱女黑胖。
金凤脑中豁然开朗,这是她娘永福托隔壁的赵屠夫给她写的信吧。
永福的消息,一向都是刘大夫人入宫的时候带进来的,金凤还从来没有直接收到过永福的信。据刘大夫人说,永福始终不愿意离开原先住的小院,刘大夫人也不好强迫她。不过,生活上刘大夫人还是帮衬了不少的,所以永福过得还算称心如意。
只是……唉,赵屠夫这字,真是惨不忍睹。金凤瞅着信,只觉得一笔一画都有猪血飞溅的感觉。
继续往下看,金凤却笑不出来了。
她的神情逐渐黯淡了下去。
。
轩罗殿中,段云嶂将看了一半的奏折缓缓合上。
奏折里是一件人命官司,说的是一富户家中有正室一位,姬妾数名,富户还不满足,有一日竟勾搭上了正室待字闺中的亲妹,要收为妾室。正室久遭冷落,妒恨交加,终于在一个夜晚将花心的丈夫缢死在床上。刑部上奏,要判那正室秋后处斩,请圣上朱批。
看到这里,段云嶂莫名地自背后升起一股凉意。
今日在亭罗殿中,小黑胖幽怨的眼神像钢针一样刺在他心上。
小黑胖的手臂浑圆,要缢死一个人……应该是不成问题。
段云嶂咳了一声,唤过小孙子:“你说,皇后是不是真的吃醋了?”
“小的……不知……”
“朕问的是你的看法,你大胆说!”
小孙子心有余悸地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