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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闭上眼睛。
从她进宫那一天她便抱定了得过且过的心思,只是没料到她这一步步走来,非但没让自己的处境好一些,反而越发地艰难起来。可是朝堂上这些腌臜事儿又不像书山有路勤为径,有志者便能够事竟成。辛辛苦苦百般谋划又能如何?还不如抱着被子好好睡觉。
她若将她心中的想法说给段云嶂听,段云嶂势必又要骂她不思进取,听天由命了。
想来想去,金凤甚苦恼。
蓦地,亭子外头施施然一个声音飘进来:“啊哟哟,侄媳妇,皱着眉头是会长皱纹的哟。”
金凤眼前一亮。
“拢月皇叔!”
段拢月便像从前的许多年一样,摇扇微笑着站在一丛摇曳的小黄花旁边。
“皇叔这么快就回来了?原以为您会在沧州待上三个月的。”
“呵呵,听说京城乱成了一锅粥,忍不住回来看看。”
“皇叔真是爱凑热闹。”
“那是。”
金凤低了低头,便听到段拢月甚唏嘘道:“我竟没有看出,云重这么有骨气。”
“有骨气?”
“冲冠一怒为红颜,还不算是有骨气么?”
“皇叔觉得,云重这样做真是为了一个女子么?”金凤问。她心中其实更想问的是:段云嶂贬斥云重,真的是为了他的婚事么?
段拢月停了停,高深莫测地审视着金凤:“侄媳妇啊,你如今倒很有几分老女人的沧桑与犀利了,这样不好,不好。”
金凤撇了撇嘴。
段拢月淡淡一笑:“段家的男人哪里会有痴情种。”
“皇叔难道不是痴情种么?”
“我若是痴情种……”段拢月神情中微冷了一下,“我若是痴情种,当初何至于眼睁睁看着她嫁给……”
“什么?”金凤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话尾。
段拢月却硬生生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他瞧着金凤手中的纸扇上绘制的两朵桃花,漫不经心地岔开话题:“侄媳妇,我那昆仑扇子用着还顺手么。”
金凤本想追问,见他如此,也只得讪讪收口:“顺手,顺手。”
“那为何不见你用?”他十分耿耿于怀的样子。
金凤歉然:“上次回威国公府时,母亲见那扇子精美,爱不释手,便要了去。皇叔,如此是否不妥?”
段拢月一愣,眉宇间有什么东西缓缓晕开。
“你母亲?”
“就是威国公府的大夫人啊。”
“哦……”
“皇叔,要不,我去要回来?”
段拢月却不回答,半晌,眼眸有些朦胧地问:“她喜欢那扇子。”
“嗯,喜欢。”
“她……她知道那扇子是我、我的么?”
“知道。”金凤皱眉。拢月王爷居然也有舌头打结的时候。
段拢月笑了。
“她喜欢便好。”
金凤瞧着段拢月一张风流倜傥却已实在是青春不再的脸,轻微地打了个哆嗦。忽然,一道灵光正正地劈在她脑袋瓜上。这事似乎绝无可能,却又似乎顺理成章。
“皇叔,你心里头那个人,莫非就是她?”
“谁?”
“我母亲,刘大夫人。”
段拢月的眼皮在幽暗的阴影中颤了颤。
“怎么可能。”他说。
金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也哈哈一笑:“怎么可能。”
说起来,刘大夫人的父亲正是当年段拢月府里的侍卫长,两人真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然而过去的事情只有当事人知道,旁人无从触碰。
有些东西是无法对人言的。
她从前一直以为段拢月心中牵挂着太后娘娘,如今看来,倒是瞧错了。像段拢月这样的人,真正的隐秘心事,是半分也不会泄露的。
第二天金凤偶然碰见入宫面圣的柴铁舟,便叫他停了一停。柴铁舟的神情有些不自在,似乎想隐瞒什么。大概是怕她盘问他如何监视她在威国公府的状况吧,金凤心想。
金凤命人去取了一方锦盒,郑重地将锦盒中的信封交给柴铁舟。柴铁舟接过来,狐疑地展开,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娘娘,这是……这是……”他嘴唇打颤,连带着信纸也在他手里刷刷作响。
“这是鱼长崖交给本宫的,叮嘱本宫要亲手交给你。”
“可……”柴铁舟一脸的想不通,半晌拉平了眉毛,问,“娘娘可看过这信中的内容?”
“没有。”
柴铁舟舒了口气。
“可是鱼长崖告诉过本宫那里头是什么。”
“……”柴铁舟无语,片刻又道,“娘娘知道这是什么,还把它交给臣下?”
金凤叹气:“本宫也是没有办法。”
柴铁舟凛然,眼中立刻多了几分敬意。
金凤哂笑:“柴大人,本宫跟你要一句实话。你和皇上,你们究竟在计划什么?贬斥闾王,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柴铁舟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娘娘,有些事皇上不告诉您,正是为了您好。”
金凤垂了垂头。她也知道不告诉她是为了她好。可是这些事情,她却不能不去管。
“柴大人,你下去吧。”她嘱咐,想了想又道,“对了柴大人,告诉你一件事。”
“娘娘请讲。”
“你高中状元那一年,恩荣宴上,的确是本宫命人抽掉了你的椅子。”
柴铁舟笑了:“娘娘抽得好。若没有摔那一跤,柴铁舟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
“……”金凤无语。柴铁舟实在是夸大了她那恶作剧的威力。可是当年骄傲自负的柴铁舟和如今内敛深沉的柴铁舟,的确不太像同一个人了。如今,柴铁舟俨然是多年前刘歇的姿态。
人都变了,天似乎也该变了。而她始终困守宫中,如井底之蛙,看不清世事,也拿不了主意。
徐太妃的心事,太后娘娘的旧事,刘大夫人的孕事,段拢月的情事,还有那些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种种朝廷秘事,就算你可以装作看不见,它们也会自动自觉的像暗流不断涌动,直到将整个事态推向一个你完全想象不到的方向。
金凤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而段云嶂,则依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过了三天,无事。
再过了三天,又然无事。
第七天,浣衣局一名女官来报,说有一个民女在朝阳门前已经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了。这女子不吃不喝,只哭着求侍卫通报,要见皇后娘娘。
一个民女跑到宫门口说想见皇后娘娘,这简直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听过的事情,侍卫自然是不可能通报的。若不怜惜那女子有几分姿色,只怕将她当做刺客捕了也未可知。
直到浣衣局的管事女官奉命出宫采买,回宫的时候经过朝阳门,忽然发现那衣着简陋披头散发的女子极似从前皇后娘娘身边的风月姑娘。浣衣局女官回来左思右想,终究觉得不太放心,于是大着胆子去禀了皇后娘娘。
金凤听闻以后,二话没说,亲自去了朝阳门。
果然就是风月。
风月出宫不过十日,已瘦成个皮包骨。在宫门外跪了一天,跪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见了金凤只哭了一声,便晕过去了。
金凤彻底被吓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风月如何会沦落到这样一个境地。段云重虽被贬,却也不至于缺衣少食。风月既是段云重的心头宝,他又怎容她潦倒成这样?
何况风月出宫,也不过只有十日。
所幸风月只是积虑过度,且身子虚弱,并无大碍。金凤原想命宫人照看她,心中却似有一根紧要的线牵扯着什么,终究还是自己坐在风月床前。宫人们来劝,她也不忍离去。
风月醒过来,已是半夜,一睁眼见到金凤,她却似乎没有丝毫的意外。
“娘娘,”她眼泪涌出,“奴婢该死。”
金凤叹息:“你究竟是有什么事情,慢慢说。”这丫头向来没心没肺,或者是和段云重一起的苦日子她过不惯了,又后悔了想回来?
风月在床上跪着:“娘娘,云重他……他可能要造反!”
帷幄中谁人运筹
说是出宫与段云重双宿双飞,风月却察觉段云重心中堆着许多解不开的结。起初她以为他是乍从云头翻落,经受不了刺激,便提议让段云重陪她回一趟老家,拜见一下她爹和她娘。
这提议本无可厚非,可段云重却断然拒绝了。他说,他在京城还有大事未了。
或许是段云重拒绝得太干脆,神色太匆忙,风月愤怒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情比见我爹娘更重要么?
段云重却不答。良久才道,我不会让你一辈子跟着我吃苦,总有一日,我要给你十倍于前的荣耀。
风月百思不得其解,以她贫乏的想象力,她实在不知道在这种境况下段云重还有什么本事再给她什么荣宠。她随他出宫,就是打定了主意陪他过苦日子的。她只当他是胡说,也就没有再往心里去。
闾王府是住不得了,两人在西城门口一个偏僻的角落寻了个住所,暂且安顿下来。其后几日,段云重每日按时到都督府当差,虽然神情一天比一天阴霾,生活却也算安定。风月的针线功夫原本不错,在家中做些手工拿到小店里寄卖,倒也能换几个钱。
令风月不安的是,两人的小院墙外总有些奇怪的人探头探脑。有一回风月假装出门买东西,在门口撒了薄薄一层面粉,回来时面粉果然已经被踏得不成样子。风月将这事和段云重说了,段云重只叫她安心过日子,那些人断不会伤害她。
一日,风月从绣品铺子回来,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身后一个白衣的青年并两个壮汉抢到前面来,将她拦住。青年衣着颇体面,言语和气地问风月可愿随他回府做针线活。风月向来胆小,自然不肯,那青年便露出虎狼本色,命两个壮汉强行押人。风月晓得这是恶霸强抢民女的事情,连忙呼救,刚喊了一嗓子,便从两边跳出几个黑衣男子,三下两下将那几个恶人打得屁滚尿流。不待风月回过神来,几个黑衣男子又迅速跳上墙头,没了踪迹。
风月默默地将散落的随身物品收好,回家以后,一个字也没有向段云重提起。然而段云重回来后,却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此事,还冲她发了脾气,将自己锁在房里不肯出来。风月寻思着弄些小酒小菜来给他改善心情,便出门去打酒。
打酒回来,家里却房门紧闭。
风月欲敲门,门内却有一人声闷闷说道:“如今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另有一人似乎颇为愉悦地道:“王爷这样就对了。莫说其他,夫人今日险些遭那纨绔子弟侮辱,若不是老夫手下人看得牢,岂不是终生遗憾!”
段云重道:“那纨绔子弟……是秦大人家的公子?”
“正是。王爷放心,老夫必教他付出十倍之代价。”
片刻沉寂,而后,段云重淡淡道:“若说纨绔,我难道不是天下最大的纨绔?”
另外那人朗声大笑:“王爷,如果不是段云嶂母子,徐妃娘娘和您又何至于忍辱负重直至今日?王爷,只要您坚定地站在老夫这边,大事可成。”
“你……都计划好了?”
“正是,只等王爷发话。”
“你有你的筹谋,他自然也有他的。”
那人大笑:“王爷,段云嶂的心腹,统共不过那么几个,柴铁舟、肃敬唐、白静燕、司马松这几个人,翻不出什么大浪。王爷既已将这些人名告知,老夫自会处理。”
“一定要走到这一步么?”
“老夫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皇后毕竟是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