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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逸黑衣客站起身答了一礼:“老人家不必客气,我不过是看不过他们那盗贼行径,凌人傲气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恩?风雪大,路上不好走,几位还是尽快赶路吧。”
勾胡子道:“勾某遵命,只是朋友的大号……”
俊逸黑衣客笑笑道:“老人家,萍水相逢,何必非问姓名不可。”
“可是……”
一阵香风飒然,美姑娘到了勾胡子身旁,美目紧紧盯着俊逸黑衣客,道:“为什么这么吝于示人姓名?”
俊逸黑衣客道:“诸位,为什么非问不可?”
美姑娘娇靥上掠过一丝寒意,娥眉微轩.道:“你既然执意不告诉我们,我们也不愿勉强,不过我姓霍,河北霍家的人,你要是往南去,希望你能到霍家弯一下,霍家会重谢你的。”
俊逸黑衣客两道斜飞长眉剔动了一下,淡然一笑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日子还过得去,真要是图报酬,我也跟四霸天一样扣下姑娘了,相信不管我要多少,令尊霍老爷子也得照付。”
这番话跟姑娘的话是针锋相对的,显然俊逸黑衣客不满美姑娘那种富家千金的话、富家千金的那种气势。
勾胡子老江湖了,焉有看不出来,听不出来的道理,心里一急,正打算解释几句,美姑娘已脸色微变,凝视了俊逸黑衣客一下,转身往外行去。
勾胡子抬手欲叫又止,忙转过脸来不安地道:“朋友……”
俊逸黑衣客微微一笑道:“老人家快请吧,何必非等人家叫不可。”
果然,只听美姑娘冰冷活声传了过来:“老勾!”
勾胡子忙应道:“老奴来了!老奴来了。”
歉疚地望了俊逸黑衣客一眼,转身过去帮小六儿扶着小七儿,跟在美姑娘之后往外行去。
美姑娘出了酒馆儿,忽地一怔停住,霍地转过身来冷冷说道:“外头这匹乌骑,是你的?”
俊逸黑衣客正要坐下,闻言微一点头道:“不错,姑娘有什么见教?”
美姑娘道:“好马。”
俊逸黑衣客道:“姑娘夸奖。”
美姑娘道:“要是我没有看错,它应该是匹纯蒙古种健骑。”
俊逸黑衣客道:“姑娘好眼力。”
美姑娘道:“愿意卖么?”
俊逸黑衣客微微一怔,旋即摇头:“抱歉,我还没有这个打算。”
美姑娘道:“我愿意出高价,也愿意任你开口。”
俊逸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姑娘,那是我的代步,要是卖了它……”
美姑娘皓腕翻起,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掌心之中,托着拇指般大小的一颗明珠,道:“我愿意拿这颗珠子换你那匹乌骑……”
酒客们虽仍躲在一处角落里,可是此刻均已惊魂渐定,这些长年进出关内外的客商,见多识广,有不少是识货的行家,一见珠子,立即发出几声轻呼惊叹,显然,这颗珠子是价值连城的珍品。而,唯独俊逸黑衣客,他却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倏然一笑,坐了下去。
美姑娘凝睇问道:“你换不换?”
俊逸黑衣客道;“姑娘,我这个人行踪不定,飘泊四处的,对我来说,一匹马要比一颗珠子更来得有用。”
美姑娘道:“有了这颗珠子,你可以再买十几匹健骑。”
俊逸黑衣客道:“既是这样,姑娘为什么不去另选马匹?”
美姑娘道:“我看上了你这一匹。”
俊逸黑衣客道:“奈何我不能割爱。”
美姑娘娥眉一轩,道:“你是不是嫌少?”
俊逸黑衣客淡然一道:“对我来说,多少都是一样,说句话姑娘别生气,姑娘就是以斗量珠,以车载之,未必能换去我这匹坐骑。”
美姑娘脸色一变,道:“好大的口气!霍家名驹好马不下数百匹,不见得就少你这一骑,不换就算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勾胡子深深望了俊逸黑衣客一眼,偕同小六儿扶着小七儿忙跟了出去。
鞭响,马嘶,车轮动,很快地,外头又归于静寂,除了鬼哭似的呜呜寒风声,别的再也难听见什么。
俊逸黑衣客微微皱起了眉锋,端起了面前酒杯。
躲在角落里的酒客们,一个个拿眼溜着俊逸黑衣客,怯怯地走回了自己的座头……
口 口 口
北京城稍北的昌平县天寿山,建筑着明代历朝皇帝陵寝,共十三,俗称“十三陵”,为中国历代陵寝规模最大者,北负居庸关,回峰环抱,气象森严,离京城仅百余里。
出昌平县西门往北走五里,即达十三陵之五牌坊,高有数丈分五门,广十余丈,有六方石墩,雕以龙风,上踞石狮。
牌坊上覆以黄蓝琉璃瓦,是进墓道的正门,在墓道左右,则分列石狮、猊、虎、象、马、麒麟各二对,最后则为文武翁仲十二人,袍笏剑矢,相对侍立,其长延环数里,始抵陵麓,甬道两旁,古柏参天,绿荫蔽日。
十三陵当中,最有特色、最占老,最宏伟者为长陵,长陵是明朝第三代成祖,也就是永乐之陵寝。
如今,雪已经停了,风也静了,整座天寿山,粉妆玉琢一般,除了常绿的古柏还能让人看见一点翠绿以外,游目所及,尽是皑皑白雪,琉璃世界。
这当儿,在平地已是难见行人,在这天寿山中峰的“笔架山”上,更是寂静得像死了一般。
本来嘛,这当儿的高山上,除了偶尔有离巢、出洞的鸟兽觅食以外,别的是不应该有什么动静。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就在这不该有人的当儿,偏偏古老、宏伟的长陵之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站在长陵前一块方方的石板上,石板上积有几寸厚的雪层,他的一双脚陷在雪里,但是长陵的四周,却看不见任何脚印足痕,哪怕是一只。
风雪已经停了,脚印足痕不可能被雪掩盖,那么这个人是怎么来的呢?
这个人,从头到脚一身黑,头上戴的,是顶宽沿大帽,身上披的,是件黑色风氅,脚上穿的,是双黑色的靴子,连身上穿的皮衣都是黑的。
这么个人站在雪里,特别显眼,只见他站的笔直,一动也不动,要不是偶尔微风过处吹动了他的风氅,简直就像一尊站立在墓前的石像。
他不是别人,正是古北口内,洪记老号里,仗义伸手解霍家人危厄的那位俊逸黑衣客。
他,不但站得笔直,而且脸上一片庄严肃穆神色,凝视着眼前宏伟的长陵,眸子一动不动,两眼一眨不眨。
他就这么站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在这时候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就这么站着。
一直到盏茶工夫之后,突然,他动了,他缓缓弯腰,放下了手中的长剑跟革囊,摘下了头上的大帽,然后,肃穆地向着长陵跪了下去,行的是三跪九叩头大礼。
磕完了最后一个头,他站了起来,戴上大帽,拿起长剑、革囊,面对长陵,突然出声发话;“守陵人何在?”
他话声不大,但字字清晰,尤其在这鸟禽飞尽、人烟绝迹皑皑空山之中,一时传出老远去。
话声方落,高高的山峰之上立即有了动静,就从这笔架山的峰顶,滚落了一团雪球.飞星殒石般疾泻而下。
峰高十余丈,这团雪球一转眼间便带着一阵劲风坠落在长陵之前,也就是俊逸黑衣客的面前。
雪球落地,本应雪花激扬,粉碎崩散。
但是这团雪球没有崩散,落地一点声音没有,甚毛没溅起一点儿雪花。
反之,它却忽地由一团变成了一长条人体立在俊逸黑衣客面前,也就是说,它由一个雪球忽然变成了一个雪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它既不是雪球,也不是雪人,而是一个血肉之躯活生生的人。
他是个老者,从脸庞看,是个瘦削老者,但由于他穿着一件连着头套毛茸茸的雪白皮裘,鼓鼓囊囊的,高处坠下,像团雪球,落地站立,乍看也像个雪人。
瘦削老者几绺灰髯,看上去,年纪至少要在五十以上,圆圆的一双老眼,眼神十足,目光中冷芒闪动,逼视着俊逸黑衣客,不言不动。
俊逸黑衣客镇定工夫也超人一等,高峰之上飞泻落下这么一个老者,他脸色没变一变,眼也没眨一眨,只听他淡然说道:“我已参拜过明陵。”
瘦削老者说了活,语气比地上的雪还冷:“我看见了。”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想必就是守陵人?”
“不错,我就是守陵人。”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尊姓洪,大号一个桐字,是第二代守陵人,没有错吧?”
“没有错,是这样,你知道得不少。”
俊逸黑衣客道:“你老人家请看看这个。”
他抬手翻腕,掌心中托着一面三寸见方的竹牌,牌呈深红色,光光滑滑的,面上斜刻着一把长剑,剑招飘舞着,近剑身处,雕刻着一个虎头,咧口张牙,栩栩如生。
瘦削老者洪恫双目之中冷芒电闪.劈手一把把那面竹牌夺了过去,凝目深深一眼,然后把竹牌翻了过来,竹牌背面,刻着一个篆写的“袁”字。
洪桐猛抬眼,逼视俊逸黑衣客,沉声道:“‘虎符剑令’,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面,我看它看了近廿年,真假绝瞒不了我,这面‘虎符剑令’是真,你是……”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我姓李,叫燕豪……”
“我问你跟这个‘虎符剑令’的渊源。”
俊逸黑衣客李燕豪道:“老人家,我是‘虎符剑令’唯一的传人。”
洪桐面泛狐疑之色,道:“你是‘虎符剑令’的唯一传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年轻人,你既怀‘虎符剑令’,就该知道我跟‘虎符剑令’的渊源,‘虎符剑令’要是有了传人,我绝不会不知道。”
李燕豪道:“老人家,你或许没听说过李燕豪,可是你绝不会没听说过小黑。”
洪桐一怔:“小黑?你就是小黑?”
李燕豪道:“是的,老人家,小黑就是李燕豪,李燕豪就是小黑。”
洪桐双目放光,猛一阵激动,道:“那就错不了了,那就错不了了,大将军跟我提过小黑,大将军跟我提过小黑……”
话锋一顿,凝目接问:“大将军跟我提起小黑的时候,小黑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老人家,那是在什么时候?”
“约摸七八年。”
“这就是了,老人家,我总不能老不长啊。”
洪桐一怔,旋即仰大大笑,别看他身材瘦小,笑起来声亮气足,震得峰顶的积雪扑簌簌直往下落,道:“说得是,说的是,这么多年在山里都把我待糊涂了,岂真山中无甲子……”
放眼四下一扫,面现喜色,接道:“踏雪无痕,少主人轻功造诣如此,其他可想而知,不愧是大将军的衣钵传人,恭请少主人峰上坐坐,容我先行带路。”
话落,躬身,作势欲起,忽又收势凝目,问道:“少主人,大将军年年都来祭陵,几十年来从投有间断过,单去年没来,揪了一年的心,今年又差少主人前来……”
李燕豪神色一黯,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洪桐神色猛震,伸手抓住了李燕豪的胳膊,急道;“少主人,你,你怎么说?”
李燕豪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洪桐脸色大变,颤声道:“这,这,这怎么会?这怎么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将军他是什么时候归天的?”
李燕豪长眉轩动,一双凤目中泪光闪动,道:“就是去年的今天。”
洪桐灰髯微张,颤声叫道:“天,几十年了,大将军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不是突然。”李燕豪道:“这几十年来,他老人家心情哪一天好过,哪一天真正开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