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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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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禹道:“我只见这是行押书,心中便看低他一层了。”
慧明笑道:“先生这样骨气劲峭,法度严谨的人,是工汉隶的吧?”
裴禹也不理会这笑语中淡淡揶揄,只径自道:“我不说秦篆汉隶,只说在这龙华山中佛窟内所见的造像记,皆是斩钉截铁、棱角利落,字体沉着劲重端方峻整,亦有峻宕奇伟峻骨妙气;再看这行书,楷不像楷,草不像草,既不持重又难放荡、优柔不定、飘忽软弱,孰有一点可取?”语至尾音,声色已有几分严厉。
这几人本是闲聊叙话,却不知裴禹怎么突然动气,于他而言,这已有几分失态。住持静默旁观,此时淡淡道:“先生认得这字?”
裴禹冷冷道:“不认得。”
住持听了只微笑道:“关心则乱,先生方才是心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说的王重,其实是王肃,这个“酪奴”的梗,也是略谄媚了
鸡头嘴青瓷莲纹罐,连托盏,青釉莲花尊都是北朝墓葬里出土的样式,最后一个,因为对北朝葬仪也不太懂,就挪来当骨灰盒了……
“沉着劲重,端方峻整,峻骨妙气,峻宕奇伟”是康有为赞龙门十九品的话,版权所有,特此说明
行书这个,是老裴气糊涂了地图炮,我本人对行书是没什么意见的……




第27章 人生非金石
次日过午,李骥方与慧明弟子点数妥了营中送来的盆供,便被裴禹唤去,向他道:“若是打点情楚了,这便随我回营。”
李骥道:“先生不等盂兰节了?”
裴禹扬眉冷笑道:“大和尚眼中,洛城一地的战祸皆是由我挑起,弦外之音这样显见,我还当着他在佛前念慈悲,岂不是太没眼色。”
李骥道:“先生何必这样说,我看法师们对先生并无不敬。退一步说,他既然置身三界之外,又何以评述俗世中事,况且供礼都收了,还装模作样挑剔,可见不过是妄自尊大。”
裴禹道:“不卑不亢,这方是世外人的风骨,倘若他真一副谄媚嘴脸或是刻意清高,反倒令人鄙薄。”又道,“不管他们怎样,我如今满腹中尽是诡计杀伐,心中不静,在佛前也是亵渎,罢了。”一时又道,“我已知会了大和尚,也不必等回音,走罢。”
李骥见他神色不大好看,也知他一向这样的性情,便不再答言。两下里无话,行至山门时,却见慧明和住持皆候在那里,见了裴禹都也不说什么,只合掌施礼。裴禹微微一笑,回礼道:“法师后会有期。”说罢,转身而去,宽大衣袂随风飘摆,只听慧明在身后轻轻道了声“善哉”。
行在山间,远远可望见围城营盘。裴禹停步伫立,突然唤过李骥,从袖中掣出一张纸笺递与他道:“你看看。”
李骥接过,见了那白纸上字迹不由一愣。只听裴禹道:“你也认出来了?”
李骥迟疑片刻道:“这字迹有点像攸之的。先生怎么得的”
裴禹道:“这是赵慎给白马寺住持的。”
李骥立时便知裴禹在猜度什么,只是他虽初见陆攸之笔迹时也暗吃一惊,转头想想却并不甚以为然。他只道这世上哪真有如此凑巧的事,且揣夺着裴禹这些年过去心里也还是平不了与陆攸之的过节,所以见了这字迹便是又勾着想起了往日的嫌隙,不免小题大作。可也不敢说的太露,沉吟思量好了该如何应答,才道:“先生不必多虑,即便字迹像攸之,这也不知这是何时抄的,故而也说不得什么。况且,那头都砍了挂在城头,也是有人见证的。”
裴禹冷冷道:“你道我是疑神疑鬼,我却告诉你,莫道世上无鬼神,且这还魂之鬼更是最为可怖。”
待下了山,远远见卫士们候在山脚,见裴禹李骥来了,有人牵了马匹上来。裴禹一看,却是闵彧,于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闵彧笑道:“之前可不敢来,直到今早时把先生吩咐的事都办妥了,这才来向先生报一声。”
裴禹看他一眼道:“好,那便回营看看。”说罢接过马缰上了马,回头道:“走。”众人也皆上马,跟着裴禹后面不疾不徐向营中去。裴禹一路也不说话,直快到营门时,方转头问闵彧:“东西备在何处?”
闵彧道:“已发到营中,这几日士兵们都在加紧练习。”
裴禹催马到了辕门,下马将马缰递给门前卫士,道:“你引我去瞧。”

行至营中,便听得军兵们呼喊号子,待走到跟前,只见一队十余个人排成两列,将盾牌举在头顶。再细看时,才发现那盾牌掩蔽之下还有一列士兵,抬着合抱粗的攻城槌。一头一尾的士兵齐声喊着号令,这一组人随声一起进退。边上还有指挥喊道:“脚下跑齐直线,抬槌的不要逆向用力!”
裴禹站定眯眼看着,闵彧已唤过一个小校,拿过一面盾牌。裴禹接在手中,见那盾牌虽大,掂起来却不重,细细看去,问道:“这是什么制的?”
闵彧在旁道:“这是山里老藤荆条编的,盾牌要掩护攻城,需得挡得住城上流矢。铁质的虽结实,却也太重,士兵们持之难以持久。荆藤虽然是木质,密密编紧了箭矢也射不透,那箭头全卡在缝隙里,不但保其下士兵不伤,还能赚城内一笔箭矢。”
裴禹道:“防火吗?”
闵彧道:“浸水便不惧火。”
裴禹又问:“那城上若投石呢?”
闵彧道:“藤盾韧劲大,不会击破,弹性又好,上面砸下的力道一时就卸了一半去。又把它做成斜坡形,不管丢下来什么,一下便滑下去了。”他见裴禹只是看他,急忙道:“这些我皆是与人试验过的,不敢诳言。”
裴禹见他忐忑神色,半晌微微一笑道:“甚好。”
闵彧原本暗暗觑着裴禹,心内也不知他可否满意,此时听得一个“好”字,才不由展颜。裴禹见他这样喜形于色,只还是个心无芥蒂的少年模样,本想要提点两句,可见他露齿而笑的轻松畅快,最终亦只淡淡道:“莫要得意忘形,你与我在这里好生准备。”

却说西燕军营中备办这些个攻城器物,尉迟远连日在营中巡视,所到处众人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到了七月十八这一日,营中武器备齐,士兵们将攻城时的种种战法操练熟了,军中相士亦说这是吉日。军将列阵在外,尉迟远骑马到阵前高坡,诸将在其后相随。
尉迟远勒住马缰,只见面前的严整队伍,又回头看看那一座孤城,只觉肺腑里生出无限底气。扬手用马鞭一指洛城方向,道:“诸位见那是何处?”
众人道:“乃是洛城。”
尉迟远道:“那非但是洛城,亦是通向中原腹地的关钥。得此一关,我辈当兴!”
众军闻言,齐齐举兵刃高呼,其声雄壮,数里相闻。尉迟远待这呼声止了,又提马向前几步,只见风吹得军旗飘展,心头不由亦升腾起凛冽煞气,道:“此一日,诸儿郎踊跃向前,便要好杀得洛城里血流成河,叫他那城池分崩离析!”见众人经这一番阵前的鼓动,已按捺不住,遂高高扬起一臂,长声喝道:“开战!”
一旁尉迟中从高处,见黑压压军众皆扬声喊“杀”,声气震荡耳膜,饶是他从前也历经战阵,此刻景象,亦不由心中震动。只听得尉迟远低声自语道:“赵慎小儿,这一遭便是你的劫数,休想再逃。”

洛城西城上的军兵早就看到有敌军向城下来,西面土山上的木架旁也见人来往穿梭,堆起投石机械。赵慎已得报上城,只见西燕军的阵列踏地而来,传信的士兵急急报道:“敌军有前队三千,后队五千,距城五里。”过了一时又来报:“距城三里。”
赵慎问:“城门下土袋可都垛好了?”
顾彦宾道:“好了。”
赵慎闻言点头,此时那传信士兵再跑上来,气已有些喘不匀,断断续续道:“敌军……距城,一里!”赵慎面目不动,眼中冷冽光亮一闪,道:“一里半里又如何,便让他们来。”转头道,“盾牌弓箭准备。”
一时,城下西燕军已原地停下,一阵鼓响,土山上一声呼喝,数台投石机一齐发力,斗大石块接踵划空而来。只见那石块砸在城墙之上,轰然做声。却说投石这一节,且不说制造投石机的功夫,只说战场上的用法,亦有无数讲究。常人用此物,多是向城头上招呼,意为砸伤守军制造混乱,城下好趁乱攻城。而这一番西燕军却是尽把石块向城墙半腰上砸,这并非投手瞄射不准,而是另有一重意图。平常城池,城墙虽也以砖石筑,可投石反复锤击之下,总有薄弱处破损坍塌。若损坏处在城墙中段,其上砖石便亦支持不住,且坍塌时向城下天然堆成斜坡,攻城军以此为突破再行冲锋,连登城要架的云梯也省了。如此一冲而上,又不需携带架设工事,轻装便行势如破竹,城内守军往往立时落于下风,难于应付。
可此时见洛城高墙,任飞石重击,饶是连土地亦在震动,城墙却丝毫不见动摇。石块落下,只见斑斑白点。洛城城墙修筑之时用的砖石,而皆是由龙华山中采石凿块烧造。龙华山的石材乃是灰岩,石质坚固,再混以粘土,砖质格外坚硬。出窑后又用桐油浸透,敲击时有金石响。传说一块砖石便值一枚五铢钱,可抵一人一日的口粮。
裴禹眼见此景,心中不由暗叹,原来只听说洛城易守难攻,此时才开眼见这样的固垒坚城,赵慎决意死守,却是有几分本钱。
再说城上,偶有也投石飞落,城头上士兵忙纷纷低头蜷身,有人躲闪不及便被砸倒在地。饶是如此,几位将官皆立在丝毫当场不动,顾彦宾大声道:“避开投石,各守其位,不需慌乱!”士兵见此情景,也便都稳下心神。弓箭手持弩箭在手中,皆背靠在城垛上。有士兵拖上长铁棍,几个人将落在城上的石块推到城墙垛口,再用铁棍撬起重新掘回城下,偶有石块砸向西燕军阵列,倒也激起城下些微骚乱。
城上城下如此对峙了直有一刻,又听城下一阵鼓响,只见西燕军阵型变化,军众蜂拥向前,强攻洛城的第一战便由此打响。

此时城内六千余人留下一部做机动预备,其余分守四门。城外三万之众,尉迟远调了一万在西面攻城。先头的千余步军皆举着藤制盾牌,三人一队相互照应,城上弓箭亦无奈何。只一片刻间,城下便聚了数百人,却也不见他们再有动作,而是突向两侧一让,闪出一条通道。后队一列士兵疾行而入,转眼便至城门下时,反而退出几步,两旁军中突然齐声高喝,这一队列猛向前进。只听城下“嘭”的一声巨响,城上众人皆觉得脚下一震。顾彦宾叫道:“快叫城下加垒土袋顶住城门,是攻城槌!”
城上箭矢纷纷如雨,又投下大小石块,可只见西燕军兵死死擎住藤盾,其遮蔽之下撞城的士兵不为所动,悉听着号令退开几丈,又再次猛撞向前。

城上有人急道:“他们这样猛撞下去,只怕城下门闩迟早顶不住。”
赵慎初见西燕军所举的藤盾并不以为然,此时却见那乌黑藤盾直如龟壳,将攻城军护的严严实实,叫人奈何不得。他心想如何掀了这龟壳,翻出龟腹来便好了,突然灵光一闪,道:“令城下顶住城门,快去搬两袋豆来。”
顾彦宾只当听错了,不由复问道:“两袋豆?”
话犹未完,赵慎已断声喝止道:“快去!”
一时有士兵果抬了两袋豆子上来,赵慎上前挥剑裂开袋口,便见涌出黑豆豆粒。这黑豆人吃了泻肚,平日里只榨了油,豆渣做成豆饼喂马。只见豆粒颗颗饱满浑圆色泽乌亮,赵慎点头道:“正是这个。”又指点士兵道:“抬到垛口,开了袋口待命。”
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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