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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云松风传-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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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梁绿波定定地站在那儿,轻声吐出了一个字:“呦。”

积灰满地,经卷散乱沉腐,密室右侧,靠着一副完整的骷髅。斜斜而倚,头颅仰向苍天,灰败死气漫散于室中。它的衣衫都已朽坏,挂在骨架之上,粗略一看,便知早已死去多年。烛火之中蓦然现出这般情景,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赵青娘说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死者。

梁绿波走近前去,举烛相照,凝视着这副骨骸,半晌才道:“那人说,这里禁封了八年,原来……关的竟是这个人。”

“谁?”赵青娘心中突突地跳起来。

梁绿波俯下身去,赵青娘这才看见,那尸骨之旁放着一柄剑。梁绿波将烛火移到剑身上方,明灭的光晕中,依稀可见“太岳山紫霄玄真”数字,年月虽深,尚且无损。

“你听过中原武林第一剑客的名号么?”

赵青娘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说……叶听涛?”她忽然想起落霞山中,子镜对着她絮絮不停的那一堆唠叨之话里,似乎有过这个名字。

梁绿波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江湖传闻,多年前这个人只靠一柄剑,让北域瀚海重天冥宫消失于江湖,中原武林正道中人皆尊他为第一剑客。可是后来他却和他的妻子一起无缘无故失踪了,无论他的同门如何寻找,也没有半点消息。”她停下微微一思量,“听说他们有一个女儿……怪不得,那人……”

赵青娘吃惊道:“难道是叶楚楚?”

梁绿波的目光在烛火照映下如水生涟漪,她半转过身,声音竟有些颤抖:“对呀……怪不得那人这么熟悉叶楚楚,原来,原来连这也在他计划之中……”

赵青娘转到她面前,凝视着她:“那人……是贺乘云?是他杀了这个第一剑客?”

梁绿波抬起头来,眼中幽幽燃烧着一种奇异的光,她很久没有说话,嘴角边极慢极慢地泛起一丝笑容。赵青娘瞬间觉得一股凉意沿着背脊攀上:“你怎么了?”

梁绿波摇了摇头,又去看那尸骸:“这个人武冠天下,修炼到了最高境界,最后却死在一个武功平常的人手里……倘若被武林中人知道了,可真是一个笑话。”她将烛火在那尸骨头颅前,缓缓地晃动照耀了一下,“我跟你说过,在这世上,人人所想的不过是五种愿望。长生不老、富可敌国、权倾朝野,还有两样,一个便是江湖中人所求的武冠天下。”

“另一个呢?”或许是身处阴冷密室中,赵青娘只觉得浑身发冷,握剑的手竟而有些无力。

“高山流水,知音之人。”梁绿波轻声道,“世人尔虞我诈,伯牙子期不过是说书先生的好词句而已。你师父若是死了,就证明那人是对的。即使不出手,木秀于林者,也会败于人心变故。虽然我不信,可是……贺乘云已经赢了四局了。”

“赤雪流珠丹被毁,金碧山庄不复昔日,曾为历代将相所觊觎的丞相鼎也已经消失了。他说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做这些事,为的不过是让该醒悟的人醒悟,一味执着贪求,绝不会有好下场的。现在我们找到了这个第一剑客,唯一剩下的……只有你师父了。”

在她们静立塔刹密室之时,佛塔之外,禅杖影动、脚步如风过草叶,迅疾而至。殷无名早不在原处,未曾闭起的厢房窗内,床头已不见那把佩刀。那是赵青娘无意间取下的,不起眼如同这一眼望去黯淡无光的佛塔。事决成败之处,往往为人所视而不见。

千百里外落霞山,正是夜阑人静,羽弦轻动,知音者长夜无眠,与星斗行云为伴,醉音流景,恰是寂寞年年。

第四十一章 烬夜之焚

赵青娘是被一枚金针射中,片刻之后倒下的。

彼时禅杖结阵,十数名武僧前后进退,将她围在正中。一柄飞云之剑似海上扁舟明灭起伏,身形轻灵,腾挪闪跃,足尖于杖影间踢动,转眼倒下数人。梁绿波不曾出手,依旧是站在塔门前看着,贺乘云的房内并无动静,他正高枕安卧,全不关心。

她垂目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随后在赵青娘一剑连过三人,正待回头看她时,轻轻抬了抬腕。金针若流星,直入赵青娘的后背。那是喂了毒的,当激斗中血行加速之时,瞬间便会行遍全身。

赵青娘像是没有看清背后动静,回眸的神情依旧关切,却在一愕之中,肩头被禅杖重重击中。梁绿波口唇微张,随即紧抿。她看着赵青娘猛然跪倒在地,随即双目便迸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

“我本来就不是来帮你的呀。”梁绿波微微笑道,“……我也想看看那个答案,或者,我们真的是身在其中的,是么?”她回应着赵青娘的瞪视,却不由自主地双手发凉,脚下如踏浮云。

在此话说出的一刹那,抑或是在发射金针的一动念间,她发现自己其实是相信着贺乘云的。逃不过人心变故,或者,任何的逃脱也只是身在其中的迷障。若不出手,赵青娘做的下一件事或许就是捉住贺乘云,废弃半月后的那个知音者之约。以赵青娘的性情,她必不会轻易妥协,任那已尘埃落定的四局棋就此堙没无闻。

这会成为武林中最匪夷所思的一件传闻,一个看似与所有的事都没有关系的人,曾经岳州城的快刀捕头,足以让天下哗然。

又或者,原本是这样的两般结局,而决定之因,就在于梁绿波指尖的那枚金针,和落霞山巅,那个不为人知的赌约。无论哪一种,梁绿波依旧要相信贺乘云,如同贺乘云每一次都落入她的圈套一样。

然而,这又岂是她所愿。

有什么不可控制之力,正慢慢溢出心扉,浸染全身。不属于任何情谊,不属于武林恩怨,也不属于朝野争斗。甚至不属于相识于天地间的任何人。她知道赵青娘听不明白她最后那句话的含义,在这之前,她也从未料到自己会说出这般话语。陌生得像旁人。

已是寅时,抵在地上的剑影慢慢倾斜,终于软倒。

晨钟响起,前一日暴雨的痕迹已然褪尽。蝉鸣不绝,由绵软而清脆,盈人耳畔。

黑暗中,有人慢慢移动身躯,碰到了什么不似墙壁般坚硬之物,他彻夜未眠,疲倦欲死,靠上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未酣,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推了推他。

他记得是在佛光寺的高塔门前被打倒,随后拖入这个地方的。无灯无光,也许是他太过疲累,竟没有听见那细细的吹息声。

“喂。”

殷无名陡然间毛发倒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啊!和尚庙里还有女鬼?” 尘灰被鞋底擦出“嗞嗞”之声,愈加可怖。

地上那人被他带得一摔,急忙叫道:“我不是女鬼,你别怕。”声音甚是清秀,透着几分稚嫩。

殷无名惊魂甫定,伸手一摸,摸了个空:“那你是叶楚楚?”

那人也是一怔:“你怎么知道?”

殷无名顿时呆住,片刻没有回答,他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一条纤细的胳膊。那是属于一个年轻姑娘的,怯懦而乖巧。

随即,殷无名坐倒在地上:“唉……”他长长叹气。

“……你怎么了?不开心?是贺大哥让你来的么?”叶楚楚看不见他神情,只听得他倚墙坐下,小心翼翼地问。

“你还叫他大哥?”

“为什么不叫?”叶楚楚道,“他待我很好啊,说这寺庙里有坏人,让我躲在这里,每天派小和尚给我送饭,等坏人走了再来接我。”

殷无名听罢又是一阵没有作声,叶楚楚在黑暗中伸手碰了碰他:“……喂。”她的一切都是一样的胆怯,殷无名忽然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笨?”

叶楚楚仿佛一震,衣衫磨擦,似是她的手慢慢绕住膝盖:“我本来就很笨。”

殷无名沉默,呼吸有些低沉。他犹豫了一阵,从怀中摸出个什么物事,想递给叶楚楚,但暗中不可视物,递了好一阵才递到她的手中。

叶楚楚不明其意,捏了捏掌中之物,又凑近闻了闻:“是酥糖?”

殷无名打了个哈欠:“是啊,我和你贺大哥商量着进来给你送块糖,省得你无趣。”

叶楚楚怔了怔,殷无名又长长叹了口气,歪在墙脚下,也不理她,过了片刻,竟自睡着了。他似乎知道此刻即使担心也无济于事,何况既然他离开了野人居,这些亦是难免。殷无名从不想为了什么不可回避的事而伤透脑筋,他原本也对此并无任何兴趣。

自从离开野人居,他很久没有高枕无忧地睡过觉了。

他们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叶楚楚不知道殷无名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笑容,殷无名也不知道她握着那块糖,抱膝思量时的神色。他们就这样不说话了,像约定好了一般。

幽暗之中,叶楚楚忽然又有些发冷,像有什么冰凉的气息萦绕在脖颈。躲避在此的这段日子中,总是有这般说不出原由的感觉。她慢慢地靠近了殷无名一些,仿佛这样便能稍稍安心。

这是一间密室,与塔刹密室相紧贴,各占了八角攒尖塔刹的一半,但梁绿波手中的钥匙开启的是右侧锁孔,故而未曾被什么人闯入。昨夜星辰之下,梁绿波引着赵青娘所路经查探过的昏暗之地,只是半座佛塔而已。

佩刀又重新挂上了原位,窗门大开,裙摆轻摇,温热夏风拂动帐幔。

梁绿波坐在那正对着佛塔的窗棂上,从天色微亮直到日上三竿,她似乎对偶尔走过面前的僧人视若无睹,口中轻轻哼着歌谣。

贺乘云走进房内,来到她身后。

“你真的是用银子收买这些和尚的?”梁绿波听到脚步声,并不回头,语调云淡风轻。

贺乘云从旁望着她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儿。

“当然不是。”他并没有因她盗去塔门的钥匙而着恼,口气带着些探究之意,“你看他们装聋作哑成这样,怎会是因为银子?”

梁绿波唇边泛起一丝柔媚的微笑:“那是什么?美人?”

贺乘云哈哈一笑,抱臂而立:“你想知道?”

梁绿波亦笑道:“想。我也发疯了,想得很。”

贺乘云一顿,梁绿波轻轻朝内跃下地来,目光相触,彼此都是轻微地一震。

“你觉得我疯了么?”

梁绿波的笑容愈加妩媚,她没有回答,只是盈盈转身,倚在床柱边瞧着他。贺乘云冷冷地道:“叶听涛不是我杀的。他临死的几年,一直在修炼一门奇特的内功,用来挽救他师门心法的噬体之祸。不过好像不怎么得法。”他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梁绿波,“我把他关在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身边那部内功心法,我就给了这个小庙的方丈。”

“哦……”梁绿波有些刻意造作地道,“他要是不想让全天下的武林中人都来抢,就只有对你惟命是从?”

贺乘云冷笑:“我要是死在这里,自然会有人出去宣扬这个秘密。”

“你不怕他成为第二个武冠天下者么?”

“他成不了。”贺乘云的眼神变得漠然而阴狠,“就算练成了,他也不敢四处张扬。有谁知道,叶听涛的下场会不会落到他头上?”

梁绿波不言,依在床边轻轻摇晃。她有些失神,眼波微动。贺乘云走近她,两手按住她的肩膀。

他们都沉默着,巨大的压力陡然降临,凝固在彼此之间的尺寸距离中。这一次,梁绿波眼中没有那份任何嘲讽,她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轻轻发颤。

“你真是可怕。”良久,她终于道。

贺乘云脸上蓦然露出沉郁的笑容:“可怕?我从十五岁起就谋划着这一切,你们当然不能想象。”他有些得意,但那得意又极为孤独,“我从前受人欺凌,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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