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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云松风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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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青娘不答,喘着粗气瞪着他,明亮的双眸中突然滚下一颗泪来。不知哪里来的辛酸,也是不该露出来的辛酸,她没想去理出个头绪,话就冲口而出。大概她真的不是个冷静的人,只是面前这人浑身气息阴凉凉的,虽然舒服,却远得无法靠近,这疏离着的一击就让她一股子脾气破门而出。

随即赵青娘就别过头,抬袖拭去泪痕。

沐远风抚弄“银羽”的手仍旧缓缓移动,漆黑的眼瞳看不出一丝波澜。赵青娘不愿去看他的神情,她就此赌着气,仿佛再也不想说一句话。

蹄声在官道上均匀地响着,像竹条掸动粗布。车夫遇上了什么熟人,在座上高声地与那人对答。赵青娘听到一句“早些那个贼盗晚香死在府衙门前,总算是……”后面的她没有听清,说话的人已去远了。

赵青娘目光颤抖了一下。

沐远风靠在车壁,语调平平常常:“听说,金碧山庄的老庄主这几天安安稳稳地留在凤阳府,大概布好了局,正等着下锅。”他顿了一顿,“不过这种时候,能让你这么轻易地就从岳州城逃出去,真不像是官府中人的作风。”

赵青娘抬起头。沐远风微微一笑:“官场最忌讳酒后糊涂,这位岳州知府崔大人却是曲后糊涂。他说上面曾有人关照下来要留你一条性命,吸引众人追逐,好把背后的动作遮盖住。不过这并不关我的事,所以我也没有多想。”

赵青娘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心内一阵翻滚。她慢慢蜷起双腿。裙衫纠缠在臂间,虽已不作江湖客打扮,在她身上仍找不到多少寻常女子的娇柔韵致。她觉得有些羞赧,脸颊发烧。沐远风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车夫座上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是车夫一叠声的求饶,情状惶急,仿佛一回头被人架住了脖子。不等赵青娘掀开车帘,便是一道滚烫的鲜血重重地抽溅在帘上,赵青娘掀帘的右手一顿,露出的一线缝隙中,她再一次看到了那双眼睛。

第五章 弦动劫波

岳州城西门外,稀疏的林木旁是水泽一片。一驾马车就停在水泽之旁,马匹低着头啃食杂草,车夫的两条腿则挂在座下,远远看去就像在歇脚乘凉。

梁绿波跳下马来,快步跑到车后,脚下泥土湿润,发出些声响。她一皱眉,落步愈加小心,绕到车前。

随即她发现即使她将马骑到车旁,也不会有任何人惊跳逃跑。还未凝固的血液从车帘上滴落下来,打散于车辙。车夫半个身子倒进车内,扯开了一半车帘,姿势扭曲着。

梁绿波吃惊,轻轻“哎呀”了一声,上前探了探车夫鼻息,侧耳倾听了片刻,神情便有些颓然起来。

仿佛又是晚了一步,仅仅一步而已。鲜血的温度尚没有完全褪尽,死去的车夫脸颊上甚至还带着劣酒醺下的微红,但四周已是一片死寂。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步之差,在她追捕赵青娘的这半年中总是一再地发生,并且无可怀疑。单枪匹马追缉要犯,本是巩固“金针女捕”声名的大好机会,只是眼前这一件公案,总是透着一丝不可深究的扑朔迷离。

梁绿波在马车附近走了几步,四顾了一会儿,泥泞漫上绣鞋,渗进袜中。她忽然恼怒起来,狠狠一脚踢在车轮上,只踢得车身摇晃几下,那马匹受了惊,仰起脖子嘶叫了一声。

车中发出一缕极微弱的声响,如同温婉女子蒙住双耳的纤手,覆在那马身上。梁绿波觉得那就像是林间的微风,但那马竟就这样乖顺地垂下头去。

“是谁?”她退开几步,惊问。

“怎么了,你不是‘金针不输’么?现在不去追你的逃犯,却在这里发呆?”车中那人的声音清而从容,手下丝弦微鸣,绵里藏针。

梁绿波狐疑道:“你是……”她一时不敢去掀车帘,因为那车并不大,帘一掀开,她免不了要和那人面对着面。

“岳阳楼上那一地金针,姑娘已经忘了?”那人似是在笑,这一句过后,梁绿波已听出他是背靠着车壁。她的手中扣着三枚金针,一转念,语声便带上几分媚意:“呦,原来是这位先生,你不是和你的徒儿在一起么?”

那人在车中稳如泰山:“我是和她在一起,不过她性子有些顽劣,刚才在路上和人打闹起来,不知往哪里去了。”

梁绿波蹑着足慢慢地移动了几步,站到了最适合发射金针的位置:“那先生不去追她?”

那人道:“她生性如此,多吃些苦头,也是有好处的。若要我亲自打磨,我也没有这份耐性。”

梁绿波轻笑:“你就不怕她被人杀了?”这声音与神情,宛似一柄锐利的尖刀,却又映着美如月色的光华。

“不会。”那人淡淡地道,“现在还不到她该死的时候。倒是梁捕头,你可得小心些,身在网中,不要难以自保才是。”

“什么?”梁绿波抬起的右手微一迟滞,那三枚金针便没有发射出去。

那人不答,只道:“你的一手金针在夜中倒是挺好看的。不过那日我要你自断手筋,实则,并没有什么恶意。”

梁绿波不由一头雾水,她隐约觉得不妥,但那一手金针为人奚落,却比那些更快地刺到了心窝中。她冷笑道:“是么?那我让先生自废十指,从此不再弹琴,可有什么恶意?”

那人突然沉默了,车中再没有一丝声响。仿佛是在那“自废十指”四个字出口之后,十丈之内气氛猛然凝固。梁绿波暗暗吃惊,指间一紧,就是这一停顿,那三枚金针又一次没有发射出手。

马车旁湖泽浅浅,像只是一场夜雨所留,风过时涟漪细弱。城门处一骑小跑而来,马上乘者并未挥鞭,只是偶尔拉动缰绳,牵引方向。

车内,那人叹了口气:“我久不涉尘世,脾气却是磨平了许多。算是赠你那句‘先生’的敬称吧,这个世上若有人一边捉贼一边护贼,那必是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盗匪。”

梁绿波还来不及说上一句“你胡扯什么”,就觉得一股飓风般的力量向她的双耳压来,车中昏暗,她无法看清沐远风在做什么,一直到她在贺乘云的房中醒来,才领悟到那只是琴曲。

或可说,只是琴曲中的一句之始。不露调,不显音,随袖而起,拂水而散,但在那琴音洇入梁绿波耳中时,却似有无形之力两相对峙、纠缠,猛烈冲撞。她惊呼一声,努力凝起心神,三枚金针终于出手,在半空中划出三道金线奇Qisuu。сom书,然而这是最不利于她的时刻,抢先之机徒成挣扎。

琴声缓缓,毫不为之所动。那三枚金针就如同射入了一团绵絮,沐远风没有再行催动内力,袖摆轻轻一挥,劲风到处,金针反射而出。梁绿波堪堪一斜身让过,脑中余音蓦然响成一片,她的视线瞬间模糊,脚步不稳,摔倒在泥泞中。

远远的马上之人看到她倒地,顿时吃惊,扬鞭催马而来。沐远风并没有下车,他听着琴音散去后那清晰无比的蹄声,却不由得向车外望了一眼。

马停,来人一时未下,只是几声喘息。梁绿波想是已然昏迷,倒在原处不动。幸然她并非作假,也始终不知这一日究竟是谁搭救了她。此后偶尔想起今日之事,她总不免自语:不会是贺乘云,他受了伤,不会离开府衙。

“你把她怎样了?”贺乘云慢慢地走到车边。

沐远风笑了笑:“我要杀她易如反掌,不过你看起来也并不怎么着急,所以我不回答你也不妨事吧。”

贺乘云停下脚步:“赵青娘在你的车里么?”

“她在会如何?”沐远风道,“你还是会放她走么?”

贺乘云“哈哈”一笑,立刻皱眉,声音也有些低沉:“放她走?她若听说了‘大盗晚香’的下场,就不该说我是要放她走。”

沐远风沉默了片刻:“也许吧,我没有立场让你说实话,但这件事与我也没有太大的关联。不过只要我还活着,赵青娘就须活着。”

贺乘云将刀支撑着泥地,俯下身去推了推梁绿波,她却并无反应。贺乘云眉峰一沉,复又起身:“那么敢问琴师,你什么时候会死呢?”

沐远风怔了怔:“你们这些小捕快,为何一个个口气都这么大呢?”

贺乘云未料他有此一语,不由诧异。那日街巷间只因这天外之人携琴忽至,他不及堤防,竟被赵青娘偷袭得手。此人性情或有些难测,这样的人,通常会是厉害的对手。

沐远风并没有等他的答案:“若要保命,就带这姑娘回城吧。你们终究是奉人之命行事,我也不该太过为难。否则下一个成为晚香的是谁,或还未知。”

贺乘云听出了他语中薄薄的愠怒,也不愿再多言,便伸手扶起了梁绿波。她自晕去之后直到现在,竟仍不醒转。贺乘云抱起她身子,最后向车中望了一眼,他看见了那车帘半开之中的一幅宽袖,袖下是银羽丝弦。

湖泽荒地一阵寂静,倒在座上的车夫化成了石像般没有一丝生机。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驾停处偏僻的马车,也没有任何人回来。

过了片刻,那低头吃草的马匹忽然仰起头来,茫然望向四周。稀疏的林木间渐渐地发出哗哗响动,如大风侵袭,微湿的杂草簌簌疾舞。寂然之中陡生动静,无形气浪蓄势而生,在水泽上带出丝丝波纹。

琴音铿然,怒意勃发。

虽于郊野无人处,但这一声仍然让草木湖水为之相合,劲力注于捻指一按间,刹那同声而起。

银羽,这把绝音多时的琴在他手下早已恢复昔日的光彩,只是这光彩蕴于弦动之间,不为外人所识。三十七年。车帘被气浪掀起,沐远风忽然抬头望去,漆黑的眼瞳在昏暗中深遂无际。

就在同一时刻,马车旁看似浅浅的湖泽有暗影忽动。一柄剑先破水而出,握着剑的,是只有三根手指的残手。

第六章 晚来风急

秋风阵阵,过耳无声。

赵青娘气喘吁吁地坐在水泽旁,半晌说不出话。她的一身衣裙不过才穿了一天,已是水里地上尽都着过,早不像样子。沐远风带着“银羽”,慢慢走到她身边,声音已恢复到无有一丝波澜:“你是从陆上走的,怎么从水里回来了?”

赵青娘不答,牙关有些格格地打战。

沐远风也不着急,他所站的是这一片水泞中唯一的干燥之地,他望着那片尚未平静的水泽,若有所思。

等了片刻,赵青娘终于渐渐平静,她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他……他不是人。”

沐远风笑起来,笑声清亮:“他是神仙?”

赵青娘抬头看他:“他是鬼,这下面那么深,他竟然遁水路走了,我……我在陆上追不上他,在水里也……”

“那你何必要去追呢?”沐远风打断了她。

“他……他是……”

“晚香吗?”

赵青娘哑然。她这才发现沐远风的神情之中有了一丝变化,他仿佛有些不耐,眉眼间透着淡淡的冷意。

“他引你入瓮,现在还不到收手的时候。有个人还需要利用你布置些什么。想不明白之前就冲动出手,你不被栽赃那便是奇了。”虽然话语犀利,但他的语气并没有太大起伏。

“我……”疲倦之下,虽然理亏,赵青娘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她鼻子发酸,又连忙忍住。这已是第二次了。

“剑客的剑的确要够快,但不表示你一切都能倚仗你的身手。”沐远风道,“这是我要教你的第一件事。以静制动。”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青娘终于听见了几个官差拖沓的脚步声。如此明显,早在二十余丈开外就已能闻知,她却慑于那神秘来客的威势,兀自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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