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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东景忽然笑了笑.道:“我们并不是不敢去.只是不必去。”
丁喜道:“不必去?”
归东景道:“对死人我一向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无论是男死人、女死人都是一样。”
西门胜道:“我——”
归东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道:‘你非但不必,也不能去。”
西门胜道:“为什么?”
归东景道:“因为我们这里刚接一下批重镖,明天就得启程。”
他紧拍着西门胜的肩,笑道:“我这镖局全靠你,你走了,我怎么办?”
邓定侯霍然长身而起:“我可以走,我去。”
江湖豪杰们在押解犯人时,从来不用会脚镣和手拷。
因为他们有种更好的工具——点穴。
点穴的手法有轻重、部位有轻重.重的可以致人于死,轻的也可以叫人失去行动自由。
无论是轻是重,一个人若是被人点中了穴道,那滋味总是很不好受的。
小马现在的滋味就很不好受。
他想骂人,却张不了口,他想挥拳,却动不了手,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绑得紧紧的,连血脉都被绑住。他整个人都将爆炸。
邓定侯看着他微笑道:“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被人点住穴道?”
小马咬着牙,只恨不得咬他一口。
——这乌龟明明知道我说不出话,问个什么鸟?
邓定侯又笑道:“我看你一定是的,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很难受,而且很生气,等你以后习惯了,就会觉得舒服多了。”
小马简直恨不得一日把他的鼻子咬下来。
无论什么事都不妨养成习惯.这种事一次就已嫌太多了。
邓定侯道:“点住你们穴道的人是西门胜,你们也总该知道,他的点穴和打穴手法,可算是中原第一,别人根本解不开。”
他忽然又笑了笑,道:“幸好我不是别人,恰巧是少林门下。”
佛门子弟本应以慈悲为怀,讲究普渡众生,救苦救难。
所以少林门下点穴的手法虽不高明,可是对各门各派的解穴手法却都很熟悉。
少林本就是天下武术之宗。
邓定侯又道:“你们一定不相信我会替你们解开穴道,因为我实在不是你们两个人的对手.你们的手脚一松,很可能我就要遭殃了。”
小马的确不信,一千一万个不信。
可是就在他又想咬这乌龟一口时,邓定侯居然真的把他们的穴道解开了。
丁喜还是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小马也没有动,别人刚为他解好穴道,他显然总不能立刻就动拳头。
但他却忍不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邓定侯淡淡道:“我也没有干什么,只不过一个人闲着无聊.想找你们聊聊而已。”
小马瞪着眼道:“你不是想我们把你的骨头拍散?”
邓定侯笑着道:“你们是这种人?”
小马说不出话了。
他们的确不是这种人。
邓定侯道:“你们是强盗,也许会杀人.也许会抢劫,但我却知道你们不会做这种食言违信、忘恩负义的事。”
他微笑着,看着丁喜,道:“我也知道,你既然答应过我,要带我去找那死人和六封信,你就一定会带我找到。”
小马瞪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这老小子对人的确有两套。”
丁喜微笑道:“看来好象不止两套。”
邓定侯大笑。
现在他们是在归东景自备的马车上。
归东景吃得不讲究.穿得不讲究,除了女人外,最讲究的就是马车。
他用的马车,永远是最舒服、最豪华、设备最齐全的。
邓定侯大笑着,打开了车座下的暗门,拿出了一坛酒。
这坛酒当然是好酒。
邓定侯拍开了泥封.就有一股强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小马立刻道:“这是泸洲的大曲。”
他虽然不喜欢用眼睛看、用耳朵听,鼻子却很灵,尤其是对于酒。
邓定侯道:“旅程寂寞,酒可忘忧,我们饮两杯如何?”
小马道:“好。”
丁喜道:“不好。”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我喝酒不但要人对、酒对,还得要地方对。”
邓定侯道:“附近有什么地方对你的口味?”
丁喜道:“杏花村。”
(四)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是首家喻户晓的诗.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人在曼声低吟。
所以每个地方也几乎都有杏花村。
这地方的杏花村是在远山前的近山脚下,是在还未被秋色染红的枫林内,是在附近全无人家的小桥流水边。
没有杏花,甚至连一朵花都看不见。
可是这酒家的确就叫做杏花村。
杏花村是个小小的酒家,外面有小小的栏杆、小小的庭院,里面是小小的门户、小小的厅堂,当炉卖酒的.是个眼睛小小、鼻子小小、嘴巴小小的女人。
只可惜这女人年纪并不小,无论谁都看得出,她最少已有六十岁。
六十岁的女人你到处都可以看得见。
可是六十岁的女人身上还穿着红花裙,脸上还抹着红胭脂,指甲上还涂着红红的凤仙花汁,你就很少有机会能看得见了。
丁喜刚穿过庭院,她就从里面奔出来,象一只依人“老”小鸟一样,投入了丁喜的怀抱。
邓定侯看得呆住了,直到丁喜替他介绍:“这就是这里的老板娘红杏花。”
邓定侯才勉强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他忽然发现这“聪明的丁喜”在选择女人这方面,实在一点也不聪明。
丁喜道:“你听说过红杏花这名字没有?”
邓定侯道:“没有。”
他不是不会说谎,也不是不会在女人面前说谎,他不肯说谎,只不过因为这女人实在太老。
丁喜笑道:“你没有听说过这名字,也许只有两个原因。”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若不是因为你太老实.就是因为你太年青。”
邓定侯道:“我…我并不太老实。”
他又说了实话。
因为在这女人面前,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还很年青。近二十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丁喜道:“你若早生几年,你就会知道保定城附近八百里之内锋头最健的女人是谁了。”
邓定侯只有苦笑。
他实在不敢相信面前这老太婆,以前也曾经是个颠倒众生的名女人。
这位“名女人”居然还在朝他抛媚眼,居然还像个小姑娘般嘻嘻地笑。
邓定侯忍不住问道:“这位红杏花姑娘,是你的老朋友?”
丁喜道:“不能算老朋友。”
邓定侯道:“是你的老相好?”
丁喜道:“更不能算是老相好。”
邓定侯道:“那么她究竟是你什么人?”
丁喜道:“她是我的祖母。”
邓定侯怔住。
他若骑在马上,一定会一个筋斗从马上栽下去,他若正在喝酒,这口酒一定会立刻呛进他的喉咙里。
现在他虽然并没有喝酒,也不是骑在马上,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好象已跌了七八十个筋斗,喉咙里还呛进了七八十斤酒。
“红杏花”用一双手捧着肚子上,已笑得直不起腰。
她哈哈的笑着.指着邓定侯,道:“这个人是什么人?’
丁喜道:“他叫做神拳小诸葛。”
红杏花道:“就是五犬开花里面的一个?”
丁喜道:“嗯。”
红杏花忽然不笑了,反手一个耳光掴在丁喜脸上,掴得真重。
丁喜却还在笑。
红杏花又是一个耳光掴了过去,大声道:“你几时肯认这种人做朋友的?”
丁喜道:“我从来也没有认过。”
红杏花道:“他不是你的朋友?”
丁喜道:“我也不是他的朋友。”
红香花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丁喜道:“犯人。”
红杏花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道:“你也有被人抓住的时候?”
丁喜叹了口气,苦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红杏花“哼”了一声,忽然一拳打在他肚子,怒骂道:“你这小王八蛋真没出息。”
丁喜只有笑。
红杏花道:“你既然已做了他的犯人,还到这里来干什么?”
丁喜道:“来喝酒。”红杏花道:“滚!”
丁喜道:“我们是来照顾你生意的,就算你是我祖母,也不能叫我滚。”
红杏花道:“我叫你滚,只因为你是我孙子。”
丁喜道:“为什么?”
红杏花用眼色往里面一瞟,道:“我叫你滚,你最好就是赶快滚。”
丁喜眼珠子转了转.道:“难道里面有个人是我见不得的?”
红杏花道:“不是人。”
丁喜道:“不是人?”
红杏花道:“里面连一个人都没有。”
丁喜道:“里面有什么?”
红杏花道:“有一杆枪。”
丁喜道:“枪?一杆什么枪?”
红杏花道:“霸王枪。”
(五)
霸王。
力拔山河今气盖世。
枪, 百兵之祖是为枪。
枪也有很多种,有红缨枪、有钩镰枪、有长枪、有短枪。
有双枪、还有练子枪。
这杆枪是霸王枪。
霸王枪长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重七十三斤七两三钱。
霸王枪的枪尖是纯钢,枪杆也是纯钢。
霸王枪的枪尖若是刺在人身上,固然必死无疑,就算枪杆打在人身上,也得呕血五斗。
江湖中其至很少有人能亲眼见到这霸王枪。
可是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世上最霸道的七种兵器,就有一种是霸王枪。
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霸王枪。
现在,这杆霸王枪就摆在丁喜面前的桌子上。
杏花村虽然又叫做不醉无归小酒家,地方却并不小,靠墙的三张桌子已拼了起来,上面铺着红毯,垫着锦墩,还缀着有鲜花。
这杆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长的大铁枪,正摆在上面,就象是人们供奉的神祗。
它的枪尖虽锐利,线条却是优美丽柔和的,经常被擦拭的枪杆,闪耀着缎子般的光泽.显得既尊贵.又美丽,又象是个美丽而骄傲的女神,正躺在那里等着接受人们的膜拜。
丁喜走过去,摸了摸柔软的红毯和锦墩,嗅了嗅新摘下的花香,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这杆枪日子过得简直比人还舒服。”
红杏花瞪着他,冷冷道:‘因为它的确比大多数人都有用。”
丁喜瞪了瞪眼,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它也比我有用?”
红杏花道:“哼。”
丁喜道:“它会不会替你捶背,会不会替你端茶倒酒?”
红杏花虽然还想板着脸,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她笑的时候,一双远山般迷朦的眼睛,忽然变得令人无法想象的明亮和年青。
在这一瞬间,连邓定侯都几乎忘记了她是个六七十岁的女人。
丁喜拍了拍光滑的枪杆,道:“无论你日子过得多么舒服,我也不羡慕你。”
他走回来自己替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下去,微笑着道:“你至少没法子自己站起来自己倒杯酒喝。”
红杏花忽又叹了口气,道:“所以它也不会为了一杯酒就做出比猪还蠢的事。”
丁喜道:“我做了比猪还蠢的事?”
红杏花道:“我警告过你,叫你不要进来的。”
丁喜道:“现在我已经进来了,好象也没有出什么事。”
红杏花又叹了口气,道:“现在虽然还没有什么事,可是我保证你以后一定会后悔。”
丁喜道:“为什么?”
红杏花也倒了杯酒喝下去,她喝酒的速度居然不比丁喜慢。
一口气喝了三杯酒之后,她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杆霸王枪的主人是谁?”
丁喜道:“我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