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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快快去洗掉那惹人厌的易容丸,免得使人见了呕气。”
万里飞鸿宋明珠语未落人已渺,身影已闪入竹林浓荫里,去了个无影无形,只剩下珠走玉盘的余韵,还在林子中回绕。
欧阳昭对着她已去的身影之处,默默良久,才深深地出了口长气,言言自语地道:“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这个姑娘也太奇怪了,怎的我会……”
他想着,想着……忽然对着自己的后脑勺拍了一掌,又道:“欧阳昭,欧阳昭,你父母血仇未报,师门深恩未了,一身孽债,至今一事无成,还容你再糊糊涂涂地鬼混吗?”为了发泄内心的郁积,他陡地一振双臂,猛然上射三丈,聚功力突地发出一声龙啸,声动四野,清悠绝俗,然后索兴挺胸抬头,神龙三现,又是叠腰一弹而起,才向藏珍楼落去,径由三楼窗中一穿而入。
“是谁?”黑洞洞的藏珍楼内,阴暗之处,忽然有人压低着声音喝问。
欧阳昭不由一惊,也忙不迭往暗处一闪身形,不答反问道:“什么人?”
“三弟。”
“贤侄。”
原来是铁笔穷儒桑子修与白衣追魂段冰蓉,两人双双现身,忙不迭问道:“怎么样了?竹林之内,究竟有何惊人之处?”
欧阳昭喟叹了一声道:“说不出的怪异,简直使我莫名其妙。”
白衣追魂段冰蓉不曲面色一愣,十分担心地道:“哦,那么你的事,有没有……”
语意未竟,忽然楼下人声鼎沸,足声杂沓,鼓噪成一片,三人不由又是一愕。
铁笔穷儒桑子修失惊地道:“藏珍楼乃是一统教的禁地,我等不便露面,贤侄去瞧瞧。”
白衣追魂段冰蓉甚是不耐地道:“君子除死无大灾,大不了与他们拚了,许是他们看出了我们的潜龙卧底之计,前来拿人找岔。”
欧阳昭不置可否,一跨步临窗俯视。
但见楼下黑压压的人头晃动,原来是一统教所有的高手,全都倾巢而出,以五龙会首五爪金龙岳麟为首,围在楼下,熙熙攘攘。
此时,他们见楼窗之中探出人头,其中有人纷纷叫道:“喏,拘魂使者区家扬。”
五爪金龙岳麟也已见到,扬声叫道:“喂,是你施功告警吗?教主现在何处,藏珍楼出了岔子吗?”
欧阳昭不由暗喊了声惭愧,原来自己一时觉得烦闷,仰天一声长笑,不料招来这些麻烦,此时如何交代。
忽然,他灵机一动,朗声道:“奉了教主令谕,今晚柳暗花明庄中,必有高人进入,本教各人不许拦阻,传言来人,请他们到瓣香小筑面见教主。”
此言一出,楼下的一统教众,不由又是一阵搔动。
五爪金龙岳麟略一沉吟,又问道:“瓣香小筑?瓣香小筑在哪里?”
其余的教众也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纭。
欧阳昭此时方知瓣香小筑真的是轻易难得接近之处,连一统教中地位甚高的堂主,也讳莫如深,只好又高声道:“就在本庄禁区,竹林深处,转过小径就是,你们只管交待,本教中人依然无令不得擅入。”
五爪金龙岳麟虽然也觉奇怪,但这等明目张胆地大声喧叫,料着欧阳昭之言不会有假,口中因此也不便多问,一挥手,率了众人径自离去。
欧阳昭目送他们一行人去远,这才把竹林之事,对段冰蓉与桑子修说了一遍,然后真的用白色药丸把易容的伪装洗了去。
霎时之间,恢复了本来面目,依然英气逼人,如同玉树临风,超群出俗。
白衣追魂段冰蓉盈盈一笑道:“三弟,还了你本来面目,只怕这门指腹为婚的亲事,更加退不成了。”
欧阳昭不由玉面生霞,搭讪着道:“大姐,你又来取笑。”
铁笔穷儒桑子修拈须沉吟道:“贤侄,依你所说,那万里飞鸿宋明珠的来历,必然大有神秘,瓣香小筑虽不一定有惊人的布置,必也不是等闲之地。否则,岂敢轻易接下慧果大师智清道长这两位一代顶尖人物?”
欧阳昭豪气干云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慢说瓣香小筑,就是刀山油锅,我既应承下来,也断无不去赴约之理。”
白衣追魂段冰蓉也道:“去自然要去,凡事小心就是。”
欧阳昭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大姐与桑叔叔就在这藏珍楼听我的信息好啦。此时已起四更,我去看宋明珠怎生打发。”
说完,他依然不由楼梯下去,一式飞云出岫,由楼窗穿身而出,快展轻功,径向竹林之处泻去。
藏珍楼与竹林近在咫尺,欧阳昭的起势初展,已穿林而过,一收势子,落在那条唯一的羊肠小道之上,顺着小道向前淌去,转过由嘴,忽然,铮!铮!咚!咚!
一阵琴声悠扬,清幽绝俗!
欧阳昭大感惊奇,此时谁有清兴在振弦弹琴,略一伫步凝神,琴音忽转高吭,如同千军万马,平地卷来。
听了一阵,突然,“啊呀!”他的人也昏昏欲倒,只觉天旋地转,地动山摇。
欧阳昭这一惊焉同小可,明知这琴声有异,回想起迷仙谷吹箫引凤凌瑶姬所吹的箫声来,急忙运功摄住自己的心神,眼观鼻,鼻观心,纳气归元,勉强支撑着,加速向远远望见的一座窗明几净的房舍走去。
那房舍的形式如何,欧阳昭只顾运功护体,不敢多加打量,唯恐分心散神,难以抵挡那怪异的琴声。
但竹篱尽处,两扇柴扉敞开,横竖着一块原色略紫的檀木,碧绿的刻着“一瓣心香”四个行书,却是瞧得清楚。
欧阳昭此时无心欣赏四周的景物,一腾身直向房内射去。
但见,一统教主宋士龙与千手嫦娥宋骊珠靠在两张太师椅上,闭目垂睛,胸部一起一伏,喘息微微可闻,似乎入了黑甜乡,睡意正浓。
靠近房的另一端,武当掌门智清长老,跌坐在一个蒲团上,面色凝重,双手捧在自己的中庭大穴上面,额上明亮亮的,分明已见汗渍。
离他不远之处,少林一派的掌门人慧果大师,面色稍为平静,但也不似先前那般红润,口中呓语似地,正在默诵着《大乘心经》,双手按在自己盘坐的膝上,连欧陌昭进来,他也毫无所知。
再看少林九大高僧之一的羽化上人,其状更力怕人。
羽化上人虽也跌坐在墙边,但脸上血色毫无,喘气如牛,身子已全靠身后的一堵土墙支撑着。否则怕不早已倒了下去,豆大的汗珠,不断顺着两额下流。
此时,琴声犹如洒豆,其调高昂,其韵火急。
室内如同一座古战场,厮杀一片,好像血腥横流,尸体杂陈,惨不可言的样子。
欧阳昭因为查看室内众人的形形色色,分心散神,顿觉胸间一闷,脑痛如裂,眼角发酸,忙不迭就地盘座,运功护体,方才稍为宁静。
他的心神略为静了下来,又微睁双目向琴音之处瞧去。
但见那屋的另一端,绿蕉掩映的小窗之下,万里飞鸿宋明珠正襟危坐,对着一炉袅袅上升的香烟,如葱白也似的尖尖妙手,不断地拨着一架古琴,对欧阳昭的来到虽也惊觉,但没有什么表示,只顾专心一意地弹下去。
在这等情况之下,欧阳昭自然也不敢多言。
此时,万里飞鸿宋明珠的双手愈来愈快,古琴的音律也愈来愈疾。
欧阳昭只觉自己的功力不断四散,仿佛是同体外的压力一吸一引地搏斗一般,而身外瞧不到,听不见的无数潜力,随着琴韵,总是寻隙找空地袭击过来。
他仔细观察之下,不由放了宽心。
因为,欧阳昭试觉着,凡是潜力所至之处,自己体内的功力,早巳先行运至,不但丝毫没有痛苦,而且游刃有余,体外的无形潜力,稍沾即走,似乎不敢与自己的内力接触。
从这种现象看来,似乎这怪异的琴音,对自己无可奈何。
然而,这等情形维持不久。蓦然,万里飞鸿宋明珠的十指一挥,琴声陡然一震,先前快同奔马,疾如狂涛的音韵突地一收,一声锵然之后,接着由快转慢。
顿时,室内猛似阴霾一片,愁雾惨云,那琴音如怨如诉,令人鼻酸,引人泪下。
欧阳昭心忖:这该是强弩之末,正所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吧。
谁知这一念未了,试觉着体内的功力四处乱窜,仿佛如丧家之犬,走投无路似地,原来体外的压力大增,围着自己的四肢百骸,绵绵无休无止地袭至。
再看,室内的慧果大师,口中喃喃之声更急。
羽化七人,已张开了大嘴巴,只有出气的份儿。
智清道长,汗流如注,面色苍白。
只有一统教主宋士龙与千手嫦娥宋骊珠兄妹二人,睡态依旧,毫无变化。
万里飞鸿宋明珠脸上也是愁容满面,全神贯注在面前的古琴之上,轻拔慢调,发出若断若续震人心弦的哀调。
欧阳昭正待出声喝止,忽觉自己内腹一震,一股绝大的力道,直冲五脏,体内登觉一寒,不由暗喊了声:“不好!”百忙之中,疾运功力抵抗。
不料那一丝侵入的力道,渗进内腹之后,好似抽丝剥茧,绵绵不绝,涌涌而至,四处游走,随处拨撩,自己的周身,当时不安起来,五心烦躁,如坐针毡。
以欧阳昭功力的体验来论,这分明是自己的功力已被外力冲散,真元不聚,真气不达的现象。
他这一惊实属不小,一时之间,又莫可奈何。
说来迟,那时快,欧阳昭四肢不爽,六神无主,觉得自己脊背之上,已隐有潮湿现象,眼看再过片刻势必要昏倒下去,生死且不足论,然而自己一身血仇,无限的抱负,岂不是化为尘烟,都成泡影。
此刻,欧阳昭失望之中,已完全没有了主意,觉着心口一阵痛疼,不自觉地双手,抬按在中庭之上。
他这一按,原是由于心口微疼的自然之理,谁知竟露出一线生机。
原来他手按之处,觉着—硬,正按在自己的碧玉笛上。
欧阳昭灵机忽然一动,心想:宋明珠的琴音不料竟这等霸道,我何不以毒攻毒,她用琴,我用笛,同是乐器,也许口中直接的功夫,比手上的借物传还要来得厉害。
他这一念头,也不过是不得已而为,破釜沉舟的万一之望而已,反正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更好的解围之策。
因此,想到之后,他一探手,由怀中抽出了碧玉笛,更想起自己在深谷之中,恩师所说的:“碧玉笛是你三师叔心爱之物,不但可作兵刃拒敌,吹奏一曲,笛韵可退千军万马……”想到这里,按照自己投师学艺第二天,笛绝玉笛郎君段圭所授的笛韵曲谱,从头呜啦呜啦地吹奏起来。
欧阳昭自从武林三绝学成出道以来,一面辟毒追魂宝旗已经从未遇见过敌手。
在黄山之上,他虽然也自创了星月交辉的旗笛并施,也不过是把碧玉笛视作制敌的兵刃而已,至于所学的笛韵曲谱,可从来没有应用过。
而今,一旦施展了来,不但有亲切之感,而且兴趣横生,从头至尾一泻千里,如同高山流水,空谷足音,吹来有调有致,抑扬顿挫,清悠绝伦,连他自己也忘了此时此刻置身何处。
说也奇怪,自从欧阳昭的笛韵乍起,室内顿觉温暖如春,万里飞鸿宋明珠所发的琴音,渐渐地黯然失声。
等到欧阳昭的一曲终了,琴音转为低微,而且软弱无力。
危殆万分的羽化上人,喘息渐停,慢慢地苏醒。
智清道长汗渍不见,面色,已见红润。
慧果大师脸有笑容,喃喃之声转缓。
然而,欧阳昭兴致转浓,接着第一曲的尾声,紧紧地又吹下去。
“咚!”
一声清脆的暴响,琴音嘎然而止。
万里飞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