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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昭回头一看。
含笑合十的雄伟和尚,却是一代高僧,少林的掌门人慧果大师,身后一列站着少林门中的九大高僧,在人堆里傲然而立,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旁。
欧阳昭略微一怔,拱手含笑道:“掌门大师别来无恙?”
慧果大师赤眉一扬,面色凝重,语带凄凉地道:“小施主,慧果待罪之身,请勿以掌门称呼。”
欧阳昭不由一愣,忙道:“贵派更换了掌门?”
慧果神色怆然地道:“没有。”
欧阳昭更加不解道:“那么……”
“金刚真经乃是本寺千百年相传的镇寺重宝,一旦失落,连少林派也无颜侪身武林,形同解体,何来掌门,因此老僧自废掌门头衔。”
欧阳昭不禁为慧果大师伤感,悠悠地道:“这又何苦呢?”
慧果大师道:“最少可以表示立志找回镇出重宝的决心。”
“假若找不到贵派真经呢?”
欧阳昭一言既出,心知孟浪,这句话,虽是一时无言问出,心知慧果大师所受刺激必深。但话出如风,又收不回,只有内心里失悔。
谁知慧果大师并不介意,一对精光闪闪的眸子,暴长懔然不可侵犯之色,一个字一个字的沉重地道:“这一点少林众同道也有个妥当的安排,也不妨说与小施主知道。”
欧阳昭天生直爽性格,闻言又不觉追问道:“怎生安排,是另选掌门?”
慧果大师的面色,忽然由激奋变成悲凄,摇摇头慢吞吞地道:“所有少林寺的门下,不分僧俗,约定在八月十五日月明之夜,齐集五台山。”
欧阳昭抢着道:“再行计议。”
慧果大师摇摇头,神色愤极。
欧阳昭心中不觉一栗,忙道:“敢莫要掀起江湖浩劫,发动武林杀机?”
慧果大师一撩紫衣袈裟,抹了抹湿润的双目,喉咙有些儿嘶哑,合十念佛道:“阿弥陀佛,孽障!罪过!”
欧阳昭不明白慧果大师的真意何在,连连眨着双眼道:“大师的意思……”
“少林一门素来不愿卷入江湖是非,怎肯掀起血腥浩劫?
施主放心!”
“那么?……”
这时慧果身后的九大高僧一个个面有不愉之色。
其中之一的化羽上人咚的一声,重重地对手中木鱼打了一下,越出慧果大师沉声道:“好狂!照你咄咄逼人的言辞,真经之事就是你一手所为!”
欧阳昭尚未答言。
慧果大师袍袖一拂道:“此时不必如此。”说完,又对欧阳昭缓缓地道:“致于少林寺的后果,也不妨让施主知道。”
欧阳昭眼见慧果大师的安详,自然无从对化羽上人发作,只是苦笑一笑。
慧果大师接着说:“少林的历代相传之宝,传到本代丢去,老衲毫不怨尤,已决定在五台山上一死以报历代祖师,稍赎失宝辱门之罪。”
他的话虽然平淡地说来,但听得欧阳昭不由一栗。
须知少林一门,在数百年来,执着武林的牛耳,乃是九派一帮中第一名门正派,掌门人若是因此一死,焉能不引起轩然大波,引起武林大劫。
因此,欧阳昭忙道:“大师德高望重,何必轻身……”
慧果大师不等他说完,连连摇手道:“佛门道理,最最不许自裁,老僧出此下策,乃是万不得已!”
“那么贵门弟子……”
“弟子?”
“大师以身殉难,固然是佛家的菩萨心肠,然而贵派弟子焉能就此作罢,所以大师虽死,依然难免引起纠纷,还是另谋别图。”
“阿弥陀佛。施主多虑了。”
“怎见得?”
“老衲已说过八月十五的月明之夜少林门下不分僧俗,全在五台山聚集。”
“人心难测。”
慧果大师忽然双目一凛,沉声道:“所有少林弟子谁也不愿活着丢人现眼!”
欧阳昭大吃一惊道:“大师是说全都一死了之?”
“不错,先由后代自裁,直到老僧为止!”
“集体自杀?”
“同回西天,归真返璞!”
“请问贵派现有弟子多少人?”
“两万不足!”
哦!欧阳昭惊叹一声,张口结舌,久久才呐呐地道:“这事还请大师从长计议。”
化羽上人冷冷地道:“猫哭老鼠,假慈悲,你……”
慧果大师对他扫了一眼,拦住了他的话头,转向欧阳昭道:“不瞒小施主说,本寺真经失落,你欧阳施主的嫌疑,可说是最大的一个。”
欧阳昭脸都挣红了,抢着道:“这个实在是莫须有的事……”
慧果也抢着截住他的话头,又道:“以老僧的感应来说,不知怎的,也觉得绝不是施主所为,加上冰魄夫人也曾证明,事出当日,施主确在千山摩天领凝冰崖作客。”
欧阳昭并不是怕与少林众僧为仇,而是这股冤枉难当,而今又从慧果口中知道少林弟子集体自杀的悲剧,心中更加难过,现在听完慧果的这篇话,稍觉定心,不由义形于色地道,“为了寻找真经,大师若有用我之处,欧阳昭万死不辞,略尽武林道义之责!”
慧果合十问讯道:“老衲心领。”
化羽上人这时又怒目竖眉道:“师叔休要听他甜言蜜语……”
欧阳昭一再受他的顶撞,心中不觉有了几分怒意,也反唇相讥道:“慧果大师佛口婆心,上人同为佛门弟子,为何飞扬浮躁俨同水火,真乃一母九子,九子不同,人之不同各如其面了!”
化羽上人一收手中木鱼,抢上一步就待发作。
慧果大师伸手一拦道:“何必惊世骇俗。”
化羽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盯着欧阳昭道:“为何这等凑巧,有人约掌门来此,谈论真经之事……”
那少林九僧另外的八人,好像同是一怔,齐声叫道:“师兄!”
慧果大师也是脸神一变,瞧了化羽上人一眼。
这分明是透着化羽上人之言,无形之中露出了马脚,也就是说,有人约了慧果,而慧果等不愿让欧阳昭知道这回事,不料化羽无意之中说了出来。
欧阳昭绝顶聪明,对此焉能毫无所觉,眼神一扫九大高僧,然后落在慧果大师的身上,含笑道:“有人约大师前来江夏?”
慧果脸色微红,先干咳了一声,才道:“不错,有人约老僧今晚三更见面。”
欧阳昭笑意更浓道:“大师是否就以为是在下?”
“这个……”
慧果面色更红,仅说了“这个”二字,下面无法接下去,神情异常尴尬。
欧阳昭瞧料个清楚,不为已甚,正色道:“贵门真经失落之事,固然与晚辈无关,今晚之约,更风马牛不相及!大师若是衡量着可以告知,也许晚辈届时前往,或代为把风掠阵,若是不愿相告,晚辈也不勉强,我此来江夏,亦系有事而来。”
他侃侃而谈,言词爽朗,态度明快,弄得个慧果大师反而不好意思起采,讪讪地道:“今晚三更时分规元寺老僧有一约会,但对方何人尚自不知。”
欧阳昭郑重地道:“可否允晚辈届时前往?”
慧果大师略一思索,才道:“任凭施主,但老僧赴约未便与外人同行。”
欧阳昭微微一笑道:“这个我理会得,大师既不反对,届时晚辈当隐身前往,决不连累大师。”
慧果大师也尴尬地一笑,微微拱手,一挥手,率领着九大高僧,穿出人群径自掉首而去。
经过这阵耽搁,欧阳昭料着在人头如潮里面,要想再去寻找铁掌金成,势比登天还难。因此,不再寻找金成的下落,反身向黄鹤楼侧走去。
此时,龙舟竞技正当炽烈之际,雷鼓声喧,人声吵噪。
欧阳昭哪有心情看这个热闹,挤出人群,三步当作两步,朝来远客店奔去。
好在他的力大,换了普通人要想挤出来,也不容易。
他来到来远客店一问,不料江敏的人仍未来此打店,心中不由暗暗焦急。
他心想:水程到此,顺风顺水,咫尺的路程,应该早已到了,为何……
又想,也许是江上船只拥塞,一时未能通行,停滞在江上。
想到这里,先叫店家安排好了吃的,自己订定房间,洗了个澡,在房中打坐运功调息。
等到欧阳昭运功完毕,已是日奄西山,万家灯火的黄昏时分,店家已掌上灯来。
而银衣玉女的消息,仍旧渺如黄鹤,石沉大海。
欧阳昭这份焦急可想而知,他无心用饭,知会了店家,沿着江岸找去。
江岸停了大大少小的船只多如竹林,好在黄昏江雾甚浓,展起轻功,由船桅船梢纵跃个遍,就是不见洞庭湖那只快艇的踪影。
欧阳昭心中暗忖,这么近的路程,会出什么岔子。凭洞庭湖的两名小头目,他们敢玩什么花样?
劫财?江敏身无分文。
劫色?江敏乃是一个半死的疯子。
恩怨?更谈不到。
欧阳昭越想越不解急匆匆地又跑回客店,但仍没见江敏等前来投宿。
他想:敢莫他们没听清楚自己叫他到来远客店。
一念至此,毫不迟疑,竟把江夏所有的客店全都走遍了,但依旧音讯全无。
欧阳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顾在客房之中打转,坐立不安。
夜色深沉,鱼更二点。
欧阳昭只好暂时放下江敏的烦恼,略一结束,推开窗子,展身出店,直向规元寺方向泻去。
规元寺,乃是汉水西岸的一大丛林。
在黑沉沉的夜里显得更加广大,栉次鳞比的一连十多进大殿,庄严肃穆。
欧阳昭现身落地,四野寂静,哪有半点人迹。
沿着规元寺的外围,四面全是些起伏的小山坡,几丛矮树在夜风里微微摇曳,视线是十分开阔,但却看不见一些动静。
慧果大师与人约会之处究在何地,当时未曾问明,一时却无从找到。
欧阳昭略一迟疑,平地弹身而起,一跃上射三丈,斜刺里,人像只展翅大鹏,径向规元寺中殿穿去。
偌大的寺院之内,竟没有半点灯火。
佛前的长明灯,终年不熄为何……
欧阳昭的一念末了。嗖的一声风声微动,寺的最后一进殿里穿出一条人影,略一点大殿上的出水飞檐,直向庙后郊野射去。
欧阳昭正待跟踪而去……
风声连响,先前射出人影之处,一连又穿出六条身影,一个个都是上乘轻功,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七条身影衔尾鱼贯飞奔,追云闪电般快,功力都不是弱者。
欧阳昭看在眼内,心中不由一惊,暗忖:料不到规元寺却是藏龙卧虎之地。
稍微等候,不再有人穿出。
他也不怠慢,提气贯力,远远地坠了下去。
但见那七个人影埋头奔了一阵,迎面到了一片辽阔的沙滩,微波鳞鳞,却是汉水支流的一道河湾,这才一个个收功停势,落在沙滩之上。
欧阳昭屏气凝神,远远地落了下来,伏在地面之上,打算看出些端倪。
谁知流水呜咽不息,相距甚远,虽眼见那七人是在窃窃私议,却半点也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
欧阳昭是艺高人胆大,竟在辽阔的沙滩之上蛇行向前,慢慢地向那七人靠近。
以他轻功之高,内力之强,却也不怕那七人会发觉得了。
不料哗的一声,沙滩上一对江鸥被他惊飞起来。
先前的七人全都一惊,各展身形,向欧阳昭伏身之处奔来,有的更喝道:“什么人?鬼头鬼脑的!”
喝叱声中,已扑至切近。
欧阳昭再也隐伏不住,同时此刻也看清了这七人的面貌,更加不愿隐伏,一弹而起,招使鱼跃龙门,也大声地喝道:“原是七位大掌门,对再下不会陌生吧?”
敢情那七人乃是:
昆仑掌门铁杖翁皇甫超。
青城派掌门静虚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