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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开在密不透风的柜子里整整三天的记忆还新得像是昨天才发生一样。小妈他们以为她已经忘了那件事,但其实她并没有忘记。
恍恍惚惚间,她仿佛又变回那个很小很小的自己,一个人被锁在衣柜里,不知道天,也不知道地。她喊破了喉咙,希望有人来救她出去,但终究等不到释放。
慈爱育幼院的岁月,在她的记忆深处成了一团黑色的雾,直到两个爹爹在柜子里找到了她,她的生命才有了阳光。
她热爱光明,不喜欢黑暗。可是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上自然课时,她知道这是大自然无法改变的物理现象。
人不能逃避黑暗,就像不能永远停止呼吸。
她要呼吸,她要活下去: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无所畏惧地活下去。
好难啊。
她才七岁,这世上有很多令她害怕的事情。
但尽管害怕,她还是要无所畏惧。
“娃娃。”黑暗中,梓言突然出声。“妳把我的手捉得好紧。”
“是吗?”她赶紧触松,但那并没有让他好过一点。
她怕黑吗?她刚说她不怕,不怕什么?
他知道有时候当她说她喜欢时,其实她并不那么喜欢。
而有时候她说她讨厌,但她并不真的讨厌。
也许刚才她说她不怕,可能是在告诉他:她很害怕。
其实他何尝不怕?
天这么暗,云低得像是世界末日来临前的场景。
整条大马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和渐大的风声,眼前可能有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一道突来的闪电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紧接着而来的是轰隆隆的巨大雷声。
理智告诉他,他们最好回头。
可是情感上他知道他不能回头。
掌中的小手捉得更紧。
他也用力地回握她。“妳怕吗?娃娃。”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不怕。”勇敢的美少女战士不会惧怕任何事物。
“妳不用怕,我会保护妳的,我保证。”
娃娃很想跳到他前面,双手叉腰然后对他哈哈大笑说:“别开玩笑了,美少女战士不需要平凡人的保护。”她才是要挺身为他挡去风雨的那个人;可他的承诺、他急切地想让她感到安全的语气,却让她只想好好握紧他的手。
“我、我相信你,我不怕。”原来,被保护的感觉挺不赖的。可是……“梓言,你有没有被雨滴到?”
何止有。
弹去落在眼皮上的一滴雨珠,他拉着她跑了起来。
“我们快跑。”
要下大雨了。要找地方躲雨才行。
娃娃没有抗议地跟着跑了起来。
奔跑中,他的手始终紧紧地捉着她,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要奔向一个从来没有人发现的梦幻岛一样。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奇妙的幻想。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拯救出高塔的公主,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像是在一片巨大森林中奔驰,有时候她变成一只小鸟,而他是她温柔的猎人;下一瞬间她又从鸟儿变成一条鱼,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中迷失方向……
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画面在她脑中一闪而逝,让她头重脚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一棵好大好大的大树下,而且全身湿答答。
雨一开始下就没停止的打算,伴随着雷电狂扫过山谷中的小镇,这场夏季暴风雨愈来愈大。
梓言试图撑起伞,但雨伞不一会儿就被狂风吹走。
他只好拉住外套的兜帽盖住她的头,同时快跑快跑。
等到他们终于停下来时,他们已经爬上了小夏岭山,山的一边是小镇,一边是另一个更大的世界。
山上毫无遮蔽的地方,不得已,他们只好躲到路旁山坡上一棵大橡树底下。
(※注一)
大树茂密的枝叶提供了一点点遮蔽,挡住些许不断吹袭而来的狂风暴雨。
雨水很冷,还不时夹带冰雹落下,被打到会很痛。
慌忙中,他拉着她躲到山坡上唯一的遮蔽处,身体缩进虬结的巨大树根底下,紧紧地抱着她。
她很冷,她全身都在发抖。她攀着他的手臂,看起来好瘦弱。
“雨好大喔。”她抖着唇说。
还有闪电和雷声,真是精采刺激的一夜。
他翻找着两人的背包,有零食、点心、玩具,独独找不到任何可以遮风蔽雨的东西,唯一的一把伞老早被风吹走。他咬了咬唇,跟娃娃一起肩并肩地靠在老树根上。
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取暖,祈祷着这场暴风雨快快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娃娃突然出声大喊:“一等士官长,报告我军座标!”
从没见过声音抖得这么厉害的总司令。
“报告司令官,我军目前被围困在一棵橡树下!”
“上官长,请判断该橡树确切座标!”
“报告司令官,橡树位于夏日镇边界的小夏岭山上!”
娃娃立刻想起大爹那幅巨大的油画,再睁开眼时,她已经知道自己就在画中那片山坡上的那棵大树底下。
大爹曾说过有关这棵树的故事。据说这棵树是一对百年前的情侣种下的。男子要远行,与伴侣一起种下这棵树,发誓会再回来实现爱情的诺言,以树为证。
于是女子日日灌溉这棵树,但男子始终不曾归乡,直到小树变成大树,红颜转为白发,诺言犹在耳边,但从未真正实现。
她把这段故事告诉了身边的他。“……最后女子变成了橡树的守护神,好继续等待下去。她始终相信他们的诺言终有一天会实现。”细瘦的双手突然紧紧地捉住他。“告诉我你绝对不会丢下我。说你不会。”
“我不会。”他赶紧承诺。
然后她就哭了起来。没哭一会儿,声音便渐渐停息,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语无伦次。
“娃娃?”他唤着没了声音的女孩。
但女孩头靠在他肩膀上,没有回应。
梓言担心地用手测了测她的额温,担心她冷到发烧了。
冰冷的手一触到散着高热肌肤,几乎像被烫着一般。
“娃娃,快醒醒!”他吓了一跳,开始推她、摇她,却没有半点反应。
他慌了、急了,更用力地摇她、叫她。“别睡,娃娃!快醒过来,不准睡!”
但娃娃只是将头重重地倚在他身上,怎么唤都唤不醒。
“娃娃!心语……方心语……”
他的声音离她愈来愈远,她努力想抬起手捉住些什么,但始终使不出力。她还在努力挣扎,但黑暗已经吞噬了她。
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时候,男孩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他不该离家出走的,尤其不该选在一个暴风雨的晚上。
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去,把身边的女孩完好无缺的送回家。
可雨下得好大,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走进雨中情况可能更糟。
娃娃千万不能有事。该死!雨赶快停吧!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祈求着,但无情风雨只使情况愈来愈糟。
突然,一道巨大的闪电打向小镇的中央,轰隆一声过后,远处山谷中的灯火倏地熄灭。
小镇停电了。
大人们在风雨中搜遍全镇,好不容易终于在山上找到两个孩子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大橡树下,两个孩子缩着身体紧紧地抱在一起。
男孩双手抱着女孩,像是要为她挡去风雨,而女孩则蜷在男孩怀里,脸色苍白。
当下最先发现他们的年轻警员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他忙用无线电联络其他人,而后冲上前去,解下自己身上的雨衣披在孩子们身上。
显然,这两个孩子都冻坏了。
女孩看起来更是严重的失温。
雨衣一披下,梓言立刻从一个梦里清醒过来;梦中他跟娃娃正坐在橡树下,山坡上无风也无雨。梦中,一股暖暖的感觉传遍全身。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他双目圆睁地看着年轻警员,觉得似曾相识。
年轻警员在检查孩子们的状况时喃喃道:“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了,小伙子,你还真会找麻烦呢。”
然后他便想起来了。这个警员就是上回在山沟里找到他们的那一个。
“娃娃病了。”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急忙说。
年轻警员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戴在梓言头上,挡去雨水。“你可以自己走吗?”
梓言急切地点头。“可以!”
“那好,跟着我,我们得快点送这位小姑娘去医院。”
年轻警员一把抱起女孩,并且不时回头看男孩是否有跟上。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步伐,以免在泥泞的山丘上滑倒。警车就停在山坡下的道路上。
能找到两个孩子纯粹是运气。
镇上停电了,一根最主要的输电电线杆被闪电打中,路灯都不亮了。
要在风雨夜中找人,简直就是件不可能的任务,连警犬都因为雨太大而嗅不到气味。
要不是路上有个年轻女人拦住他,说她看见两个孩子往山上这边走来,他也不可能找到这个山坡上来。
现在回想起来,事情还真有点奇怪。
风雨夜中,那女人撑着伞站在路边,像是在等人。
但大半夜的,又下着雨,怎么会有人站在偏僻的马路旁呢?
只是,一时之间他也无法细问,找孩子们要紧,所以当时也就没留意那女人的长相;当他想到要问时,女人已经不见了,而他也不可能回头去找。
再接着,他就发现躲在树下的孩子们了。
老一辈的人都听说过那棵橡树的故事。
但对他来说,那也就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小镇跟着日新月异的大环境渐渐地开发,马路也一条条地开辟出来,镇上唯一一条通往其它城市的道路就通过那座山丘。
这是一个没有神话的时代,人们心中只剩下无法取信自己的传说。
所以他不可能是撞见了什么什么的,是吧?
总之,现在第一要事就是得先把浑身冰冷的小女孩送到医院里去。
小镇的输电系统刚刚已经抢修好,电力又恢复了。坐进车里,他一边用无线电联络医院,一边察看后座的男孩和女孩。
女孩依旧昏睡不醒,男孩则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两个孩子像是分割不开的连体婴一样,每次有谁出了事,另一个一定在身边。
“唉,小子。”
闻声,男孩抬起头。
11老橡树下的约定
淋了一夜冷雨的结果,就是从单纯的着凉感冒转成了严重肺炎。
医生下了禁足令,小病人一个礼拜不准下床。好不容易出了院,又在小妈的严密监视下,整整休养了一个礼拜,才被准许拖着仍然有些虚弱的身体上学去。
禁足令终于解除的那一天,小病人方心语也快要闷坏了。
尽管每天都有同学朋友来医院和家里看她,镇上许多伯伯婶婶叔叔阿姨也都非常关心她的状况,小妈则前所未有的整天在她耳边唠叨离家出走的小孩下场有多凄凉多悲惨多令父母伤心,害得她连吭声都不敢,只能乖乖领受小妈唠叨起来的无敌功力。
小镇上八卦传播的速度再度让她成为当月小镇之星,爱动好玩的应该要知足惜福,但她还是觉得不够、不够!
她的心早早超越身体复原的程度,脱缰似地飞驰了个老远。
一获准能到学校上课,她一大早便拎着书包和便当,火箭也似地冲进了好久不见的教室。
“娃娃,妳回来啦,妳终于回来啦!”小月和美美惊喜地呼喊,张开双臂想抱住姊妹淘欢迎归队,却扑了个空。
咦!
只见小火箭筒一发射就停不下来地直冲最后一排靠窗座位,咻咻两声地将书包便当袋摔在桌子上,裙下探出一脚踹倒椅子后,跨在椅子的横条上,红红的双目圆瞪,令人分不清楚她眼中滚烫着的,是泪水还是火焰。
小火箭筒当众撂下战帖。
“官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