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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中字字剜心,言道他和肖赞在桐城小小年纪中了秀才,一直受人尊敬,又加去秋中举,受尽追捧,此一去上京,因无有根基钱财,遭尽他人冷眼,尝尽世态炎凉。
二人更加发奋,每日在会馆中苦读,科考完毕等待放榜,也未敢稍事歇息,而是继续读书以备落榜后再考。
放榜那日,肖赞榜上有名,他则名落孙山。肖赞正宽解他的时候,来了几个衣衫鲜亮的人,架起肖赞就跑。
他追赶未果,要去报官,旁边有人笑道:“看小郎君也是来赶考之人,怎么竟不知道‘榜下捉婿’吗?刚刚那是魏护军家的,祖上可是救过太祖的,几代荫封的官,一品大员都卖他几分面子,你的那位伙伴啊,就要飞黄腾达了,你呀,说不定也能跟着沾光。”
周围的人一迭声附和,叶青山打听了魏护军家府邸所在,寻过去想要见肖赞一面,被门人挡住了,门人嗤笑道:“姑爷忙着筹备婚事,哪有功夫见你这样的穷亲戚。”
叶青山身上银子只留二两,其余全部塞给门人,门人这才帮他通报了门官,门官出来看他几眼道:“这些日子是见不着的,回乡下去吧,早晚得见。”
叶青山放下读书人的颜面央求道:“肖赞本是要和我家妹子订亲的,我们都说好了,回去就成亲。”
门官看他两眼叹息道:“读书人就是爱认死理,如今有我家大姑娘许配于他,谁还会惦记着一个乡下丫头,再说了,成了亲的经榜下择婿后,都有休妻的,何况你们这口头约定。”
叶青山气性上来:“我和肖赞同窗多年,我信他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让我见他一面,若他见利忘义,我即刻就走。”
门官嗤笑道:“他如今的身份,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叶青山也笑:“莫不是你们家将人关起来,强行逼亲吗?果真如此的话,我写了状纸去开封府,开封府不敢惹你们,我去金殿告御状,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他这样一说,本是吓吓门官,好为他通禀,岂料惹祸上身。
门官冷冷笑道:“我敬你是个读书人,一再好言相劝,你却油盐不进,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怎样的人家,再由着你在门外口出狂言,只怕我等的饭碗也保不住……来呀……”
有几个大汉过来架起叶青山就走,扔在僻静处回头走了。
叶青山不服气,追了上去。
那几个人回头看着他,相互对视几眼,点了点头,围住他棍棒起落,打得皮开肉绽不说,躲闪之中竟伤着了右臂,那些人只打得他晕了过去方才作罢。
夜半时,他被凉风吹醒,拖着脚步回到会馆,会馆的守门人将他行囊拿出来放在他脚边,客气说道:“如今已经放榜,小郎君还是回去吧,三年后再来。”
叶青山央求他暂住养伤,守门人摇摇头:“都是同乡,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快些走吧,离开这儿。”
守门人说着话掏出两贯钱来塞给他,悄悄说道:“拐过这条街,有一个保和堂,那里的郎中可治跌打损伤,快去。”
叶青山忍着气疼到了保和堂,郎中给他仔细诊治,叹着气道:“是谁人下这样的狠手,小郎君这右手,怕是要废了。”
叶青山顿时心灰意冷。
将养了两日,他动身南归,一路省吃俭用,半月后身上银两用光,已是身无分文。
忍饥挨饿行至山西吉县壶口镇时,实在走不动了,趁着夜里,爬到了壶口瀑布边上,看着奔腾汹涌的浪涛,想起赴京后的种种,下定了决心。
他从行囊中拿出纸笔,左手写了书信,书信最后提到灵犀的亲事。
他怕影响肖赞考前读书,并未将肖家老爹退还银子之事告诉肖赞,如今想来,肖家是靠不住的,他将灵犀许配给方仲秋,并说这是父母之命,她若不从,他在九泉之下必不瞑目。
刚将书信写好,就有人来打听如何前往桐城,想来一切皆是天意。
灵犀看到这里泪如雨下,书信中字字血泪,她的哥哥,就这样,葬身滚滚黄河了。
她知道哥哥是个书呆子,认死理的书呆子,知道他除了读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知道他一心为官,知道他虽清贫,却清高骄傲。
本以为,他已经是举人了,至少能受人尊崇,谁知到了上京却是这样的遭遇。
这样的遭遇也不会挫了哥哥的傲骨,他是因为断了右手,读书人没了右手,命,也就没了。
哭着哭着她又骂起来:“右手没了,还有左手,你何至于此,你曾在爹病榻前发誓,说一辈子护着我,就这样抛下我走了吗?将我许配给方仲秋,方仲秋……”
灵犀又疯笑起来:“你可曾想过,我愿不愿意,肖赞呢?我就不管他了吗?”
灵犀一上午哭哭笑笑,嘴里自言自语,玉容吓坏了,慌忙去叫二哥回来。
瞧见方仲秋进屋,灵犀抹了抹眼泪,直勾勾盯着他。方仲秋笑笑:“怎么?我脸上有锅底灰?”
灵犀低了头,声音有些嘶哑:“我想求着仲秋,陪我到上京找肖赞,看到他说明白了,我方能死心。”
作者有话要说:
☆、赴京
方仲秋说到做到,三日内将诸事安排妥当。
玉容送回方家村,灵犀家的院子托付给肖大娘看管。
跟一品斋掌柜请辞,并借银百亮。掌柜这些日子仔细察看,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竟痛快点了头,只是借据上写明,方仲秋回来后依然为他所用,所欠银两用酬劳抵上。
方仲秋千恩万谢。
六月初九,方仲秋依然一身短打,蓝布巾束发,只是戴了斗笠,看灵犀上了马车,端坐车前甩一下马鞭,车轮辘辘,出了城门往北而去。
走了二三里官道,前方拐弯处忽然来一辆马车,横在了官道中央。
方仲秋忙喝马止步,跳下马车刚说个请字,马车帘刷得掀开,露出一大一小两颗脑袋。
大脑袋一看方仲秋虎着脸,嗖一下缩了回去。小脑袋憨笑一声叫道:“二哥。”
方仲秋冷冰冰道:“二哥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答应二哥的?谁把你带来的,就让谁送你回去。”
方仲秋说着话夺过车夫手里的缰绳,就要调转马头,玉容哀哀叫起来:“灵犀姐姐,灵犀姐姐,二哥欺负我。”
灵犀在马车里一听是玉容的声音,慌忙掀帘跳下车来奔了过去,一把将玉容搂在怀中。
玉容扁着嘴哭诉道:“我愿意呆在灵犀姐姐家,我在家总受欺负,大娘和大嫂让我踩着板凳洗菜切菜淘米煮饭,她们吃饭的时候,我站着伺候,吃完了我还得刷碗,灵犀姐姐看看我的手,都泡肿了。”
灵犀瞪一眼方仲秋,方仲秋没有理她,只冷眼看着。
玉容又说道:“这次二哥说是让我回家小住几日,昨日芸姐姐来了,我才知道你们要去上京,这一去山高路远的,等你们回来怕是见不着我了,我早被虐待死了,你们就回来给我收尸吧。”
说着话,眼泪哗啦啦淌了下来,看得灵犀好不心疼,掏出帕子为她擦着眼泪柔声哄劝。
卓芸又适时冒出头来:“我昨日去了一看,小家伙被摆布成那样,我实在是气不过,就带她出来了。”
方仲秋横她一眼,她慌忙又缩回头去,灵犀抚着玉容的脸道:“仲秋,我们就带上玉容吧。
方仲秋叹口气:“你听她悲悲切切的,就信她了?这个小捣蛋,我早已嘱咐过我娘,谁要敢欺负玉容,我回来再跟她们算账。”
灵犀嗔道:“你是嘱咐了,开头她们自然提防着,时日久了,万一将你的嘱咐抛在脑后呢?还有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她们来阴的,如果有什么事,后悔也来不及,我躺在炕上那些日子,曾说过让玉容回去,这孩子说,宁愿伺候着我,也不愿意回去看那一大家子人脸色,才六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我当时一听,眼泪都下来了,这会儿正在马车上后悔将她送走,又怕你说我,可巧她就来了,仲秋,我们带上她吧?”
卓芸又探出头来:“就是,就说那潘金莲吧,武松离家的时候怎么嘱咐的,她一见着西门庆,就什么都忘了,合谋把武大郎杀了,武松回来追悔莫及,就算他是打虎英雄,一身的本领,碰上奸恶之徒,不也没能护住亲人吗?”
方仲秋不理她,她正要缩回去,灵犀道:“我觉得卓芸说得有理。”
卓芸笑起来:“灵犀也觉得我说得对,二哥,你说是吧?”
方仲秋摇摇头,过去拎起玉容,扔到灵犀的马车上,说声走吧。玉容指指卓芸的马车:“二哥,我们坐芸姐姐的马车吧,芸姐姐正好也去上京访友,芸姐姐的马车可舒服了,象是能走路的大房子。”
卓芸刷一下掀开帘子:“灵犀上来看看。”
灵犀看进去时,倒吸一口气,里面整整齐齐两排箱笼,中间放了小方桌,小方桌上固定了架子,放着茶壶茶杯瓷碗瓷碟,方桌旁铺着厚厚的锦垫,能趟能卧能坐。
灵犀惊道:“卓芸,估计公主的马车也不过如此吧?”
卓芸捂嘴得意笑道:“那是自然,我爹说了,皇上的马车也就这样,不过是比这个大点,拉车的马匹多点,赶车的人多点,颜色不一样,外面缀着流苏,我这个呢?不想招人耳目,外面都是鼠青,看上去跟你那个差不多。不扎眼。怎样?灵犀坐我的马车吧?”
灵犀摇摇头:“我还是坐自己的吧,你这个过奢了,我消受不起。”
方仲秋一笑,看灵犀上了马车,坐到车前一甩鞭梢。
卓芸忙喊道:“二哥,我们一起吧,好有个照应,我们家在上京有几门亲戚,你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我也好替你引荐一下。”
方仲秋说声不用,用马鞭示意车夫让路。
灵犀笑道:“仲秋,她一个姑娘家,就一起同行吧。”
方仲秋硬声说不行,灵犀揶揄道:“仲秋那么重义气,怎么单单对卓芸那么冷淡?哦,我知道了,莫不是仲秋喜欢人家,又不好现在脸上,怕臊得慌?路上不敢同行,莫不是要避男女之嫌?”
方仲秋半晌没说话,卓芸正探头时,就看到他铁青着脸,猛然一甩马鞭赶车快行,慌忙让车夫让开,并低声嘱咐道:“不要跟得太近,若即若离就是。他去上京,我也去上京,他总不能不许我去吧?”
冷不防方仲秋回头大喝道:“卓芸,同行就同行,还不快跟上。”
灵犀听到他的喊声,在车中冲玉容做个鬼脸,低声说道:“你二哥软硬不吃,却吃激将法,这样就好了,他和卓芸一路同行,准会喜欢上她,多好的姑娘。”
玉容也做个鬼脸:“芸姐姐这次帮了我,我就不说令她丧气的话了,自然了,我说了,她也听不到。”
灵犀捏捏她脸,搂了她在怀中:“小苹果,你在我身边,我就踏实了。”
玉容靠着她:“灵犀姐姐,到了上京,找到那个姓肖的哥哥,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灵犀愣了一下,玉容又道:“那个哥哥要做官了,灵犀姐姐跟他成亲后,是不是会封了孺人啊县君啊,好不威风。到时候可还认得玉容吗?”
灵犀低头不语,这条路通往上京,去了上京就可以找到他,是以她今日终于笑了出来,甚至几乎忘了失去哥哥的哀伤。小人儿这几句话,让她心里又泛起疼来,她不知为何要如此做,她只知道,她想要去做。
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