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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作孽
养了个把来月,周慕筠总算可离了床铺落地缓走几步。
伤口褪了几回皮,表面只有淡淡一条粉痕,乍眼看去和一般剐蹭并无分别,只有见过从那里头流出浊浊鲜血的人,方知道软嫩肌理伤的有多深,不敢轻举妄动。
譬如每日送药擦身的二少奶奶。话不多,朝夕看护,遇上损他休息的访客,不论亲疏一概被引到偏厅等着,若遇上天气不晴好,不宜见客,便任你贝勒爷还是少东家,统统一张红笺送出府,改日再约。
瑞麒被挡了几回,大约猜到是二少爷故意撒娇借媳妇的手躲清静。忍了几次终修书挑衅,闲人话多,三张大纸洋洋洒洒旁征博引地骂他过河拆桥不是好男子。
二少爷对此一向有来无往,看过即一笑了之。塞回信封,丢到一边照样靠着媳妇喝药汤赏翠柳,午后还能盖上香帕打个盹。谁理他怨气冲天!
倒是子虚看不过去了,喂了药还需替院门外苦等的贝勒爷说上几句,“初时你下不得床也愿意见他,如今好这许多却将人挡在门外,仗着伤势拿骄,外头那位醋起来,只怕累及池鱼,我可不想再替你打发了。”
周慕筠倒是悠哉悠哉,“我先时见他,便是当他是亲近兄弟,我知晓他也能明白。你看他这几日三天两头来扰我清净,其实也不只要与我强调左羊之交的深厚情谊。呵,大约是实在找不着别的法子来哄秀秀,只得到我这地方撒野来了。”
“真要如你所说,我也不愿放他进来。我听毓真说这一回闹得有些大,秀秀险些收拾包袱离了他,毓真劝过一回,个中缘由却不肯说,旁枝末节地了解到该是受了这位贝勒爷哪个受宠的红颜知己欺负。秀秀历来本分,跟了他后磨得脾气都没了,上上下下替他操持,却被瑞麒相识不久的花楼姑娘充大打了一巴掌。换做是我,也忍不下去。”
周慕筠一贯知道瑞麒这点子搂不住的出息,想着逼他一逼也好。瞧着媳妇此刻要与秀秀同仇敌忾的小模样有些想笑,“红豆馆那帮奴才随主子,芝麻大的事儿能传成西瓜大,再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毓真,到咱们耳朵里的恐怕未必是最初的事实。不过秀秀以前最是能忍,这一回这样难哄,倒是要瑞麒苦上一苦。”
子虚不语,秀秀的心思显而易见,将心比心遇上这样的事,必不是三言两语就哄得过来的。
也罢,情缘随心,最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唐事。
这厢周慕筠挑了笔扯过纸来想填上几句随意给瑞麒送去,令他别再来扰人清静,一时却被绊住无从落笔,瑞麒写那三大张不过是为了朝他讨个法子哄人,这会儿他却当真不知如何帮他了。
子虚见他迟迟不落笔的烦恼模样,抽过笔道:“我来写吧。”
二少爷无不可,“也不必说清楚,只将他哄走就成。”
子虚一顿,瞧他一脸胸有成竹蓦地回过神来,好啊,兜兜转转还是想叫她替瑞麒出主意哄秀秀呢!
落了一半的笔一抬,转个弯就写了几个字,溢出一抹冷笑,“你算准我了会帮他,我却不肯了。”
一气呵成吹干叠好封了口,便由珊瑚送了出去。
周慕筠被看穿心思,难为情再看那纸上的字,摸摸鼻子不敢多言。
眼看着信出了门,却耐不住问道:“媳妇儿写了什么?”
子虚瞥他一眼。
“自作孽,不可活。”
二少爷默默转头,啧啧,小女人真是惹不得哩!
果然珊瑚送信回来传贝勒爷话,拍拍大腿活灵活现,“割袍断义!割袍断义!”
周二爷再摸摸鼻子,“然后呢?”
珊瑚原地旋个身,边出房门便说:“然后贝勒爷就走了,气冲冲的。。。。。。”又强调,“是很生气。”
二爷扶额,几十年的左羊之交算是到头了。。。。。。
暗自伤神时分,消停了几日的小尾巴毓真拖了个年轻公子进门就喊:“二哥,二哥!你快给我评评理!”
叽叽喳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周慕筠正心累,这小麻雀怎么又来了?
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快躲!
忙上了软榻翻身向里,扯扯媳妇儿的袖子道:“梅儿,我睡了。”
子虚翻看报纸不理会他,轻描淡写,“二爷别躲了,有客人。”
周慕筠掩耳盗铃,闭上眼睛装听不见。
直到一朗阔男声传进耳里,“嫂夫人好,在下李启生,曾有幸与周兄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十分仰慕周兄才情人品。听闻周兄今日身有微恙,特来看望。还请嫂夫人莫怪唐突。”
紧随之是他媳妇儿的笑语,“李公子请慢座,不想外子还有此等重情重义之伙伴,真是令人感动。”
榻上人睁开眼,什么叫自作孽,便如此情此景吶。。。。。。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写的急了忘记禹和启才是父子。。。。。。羞愧!这回改好了,以后小李就叫启生了。
☆、胭脂泪(补发番外)上
周芽芽抱着木鱼躲猫猫时拐弯撞上个人。
仰头是个穿着半旧袈裟的大和尚,定定跪在大雄宝殿中央最靠近佛祖的蒲团上。
看她的眼如同看一只魑魅。
周芽芽有些害怕,空出一只手俏生生地捏起被溅湿的裙摆,指缝里流出一点两点脏水。布料的触感令她有些无所适从,很快放开,小手在上身干燥的衣襟处擦了又擦。最后怯怯地仰头看了一眼那个一动不动的大和尚。小眼睛瞟了瞟,撸了把沾着雨的粉脸后,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奶声奶气地打破沉默:“大和尚,别告诉我哥哥!”
然后一头钻进那和尚身边盖着长黄布的供桌下。
她还没忘记躲猫猫这事。
蒲团上的大和尚停下口中的念念有词,死死盯住那片晃动着的黄布。里面藏了个粉团一样靑艳的小姑娘。眉心点了红,艳骨丰生。
安放在腹中几十年的心肺赫然被撕成碎片,筋脉尽断,不生不死。
她是谁?
是你吗?
不!
不是你!
怎么会是你?
合掌的双手猛地一颤。心里有个声音呼之欲出。
胭脂。。。。。。是你回来了吗?
门外又是几个惊雷,闪电照亮这片山林。一瞬,又一瞬,没完没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很久了罢,久到,回忆都有些吃力了。。。。。。
依稀是那年花朝日。
玲珑山下了开年第一场雨,山色愈发空濛讨喜,衬得这深林里黄墙古刹神秘哀凉。
雨夜连绵不断,放晴那日,石阶旁开了朵迎春。
十六岁的茫茫五更打开寺门,扫帚没落地,身前倒了个身段妖娆的红衣女子。
凤眼半和吐气若兰,身上半湿,纱裙松垮,眉心恍恍是一点红痣。
茫茫慌了,这是他不曾见过的红色。山脚下是官家内眷回程的软轿,茫茫感觉到脚边像浮起了丝丝缕缕的烟尘之气,定身不敢挪动。
趑趄着要退一步,被她拉住僧袍一角。
“小哥哥。。。。。。”
茫茫胸口一震,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地上缱绻伏着的女子发出一声无力的娇笑,“小哥哥,烦你帮帮我呀。。。。。”
蹿到心缝间,陡然被这阴柔惊了魄,寸步难行。
十分梅色,四大皆空。
茫茫搁下扫帚扶起她,“姑娘,可是受伤了?”
树荫将破碎的晨光漏下来,铺在她唇上,颊上,两靥生辉。
“昨夜淋了雨,小哥哥,扶我到光下坐坐罢。。。。。。”
茫茫将她扶至山门口,她将瘫软在他怀里的身子继续瘫软在门边。仰起脸迎上晨雾里溃不成军的日光。
那光尖利执着,仿佛透过那层薄薄的脸皮直射到那白玉深处。
茫茫经不住看痴,移了头闭眼念经。
却听得她吃吃的笑了,好似林中松树刚冒出头的嫩色松针,绒绒一片,“小哥哥,你不看我,是在怕我?”不知何时额上竟贴了花黄。
茫茫脚跟一软,“施主若无事,还是早些下山罢。天气多变,路不好走。”
跟着是女儿家从善如流的埋怨,葱白玉指绕着腰间的豆绿宫纱来来回回,身子愈发软了,喉间发出轻笑,酥酥麻麻。
“佛门弟子,也会赶人?嗯?你不敢看我,是怕我吃了你不成?”
大雄宝殿的门轻轻开了,春光戛然而止。
吃了他?
呵,他宁愿她吃了他。
睁开眼,那时在她面前无处可逃的青色头皮已然在时光里变成灰白。
死一样的颜色。
老态龙钟。
夹着雨的风漏进来,牵着稚秀男孩的少妇进门来。
“大师,打扰了。”她恭谨施礼。
六十岁的茫茫大师认识她,周家夫人信女顾氏。
“周夫人,善哉善哉!”几十年过去,他变成了一个不动声色的老和尚。
供桌下细细呼吸着的小姑娘调皮地捂住想要笑出声的嘴,轻轻一动,露出一角小小裙摆。
被娘身边的哥哥抓个正着。
“娘,妹妹在这儿!”
兄妹俩的躲猫猫以哥哥的胜利告终。
周芽芽嘟着嘴,“哥哥欺负人,每次都能找到芽芽!”
岂岂拉着妹妹,小大人似的替她擦干额角的雨珠,“芽芽不会躲,却怪哥哥。不讲理!以后不同你玩了!”
抱着木鱼的女孩子转瞬换了脸,玲珑有趣,“芽芽喜欢哥哥,芽芽是故意让哥哥找到的。”
越来越正经的岂岂了然,宠溺地捏捏妹妹的鼻子。
茫茫大师看着撒娇的女孩子,蓦然沉默。
周夫人抱起女儿赔罪,“小女顽劣,打扰大师了。”
半空里的荷花灯摇晃起来,影影绰绰映在芽芽眉间的小红点上,精致逼人。
茫茫大师道:“令爱玲珑乖巧,佛缘颇深。夫人若不介意,老衲愿替小姐诵经纳福。”
周夫人无不可。
鬼使神差。他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却破了戒。
不是佛缘,是他与她的缘。
他在说谎。
芽芽不是胭脂,可他还是茫茫。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番外,小仙女们看着玩哈。
☆、胭脂泪(补发番外)下
周太太抱着孩子走向客舍。
茫茫大师立在原地看这穿着新式旗袍的袅娜身影,蓦地昏灯一晃,又是当年晴夜之景。
清月如水,零星几点。
“小师父——”是随母拜佛的闺秀幸小姐。
大家小姐,呼唤声是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从环廊处走近几步,又堪堪停住,距离不远不近,分毫不逾。
茫茫停步回礼,“幸小姐。”
“我明日将随家母下山,这段日子劳烦小师父照看,特来谢过!”
端庄一福,眼里带了三分柔情。
茫茫受宠若惊,小沙弥不过遵从师命,何以受人大礼。
“小姐不必多礼,都是小僧该做的。”
幸小姐唇畔留笑,矜持告退,临了回眸一笑。
俗世男子,无人不晓其意。偏茫茫只是个秀气含蓄的佛家小沙弥。从小没见过烟火气,心如止水,流水带花去。
无知无觉,擦肩而过。
晚间参禅,那红衣女子又出现在身侧。
语气轻挑揶揄,“呵,小和尚动凡心了?”
茫茫无声念经。
她伏过来,自他身后跪下,双手慢慢环过来。丝萝一样缠上这清隽的背。
茫茫觉得冰凉一片,身体里涌起一股奇异的火热,脂粉浓情,考验他短短修行。
“女施主,请自重。”
她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