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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虚再绷不住眼泪,冲过去抱住他,两人一齐瘫坐在地,他反手狠狠搂紧她。翻来覆去,“不,梅儿,不要走。不要离开我。。。。。”蓦地将脸贴在她的腹上,闭紧眼,声音痛苦,“不要离开我。。。。。。至少现在。。。。。。不要。。。。。。”
她抽噎着说不出话,她和他一样痛,艰难道:“时间不多了,你还能护我们多久寒云,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周慕筠倏地抬起头,眼里竟是惊恐,沉声问她:“你知道了什么?”
她看着他不说话,沉默过后,道:“你想联合南部,为什么不告诉我?或者,你带融月回来还有别的原因?”
而后她看见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沉默着闭了闭眼,你不想让我知道这些肮脏,那我便不知道罢。
只听得他道:“事情还未定论,我不想你操心。我心里没底,谁都不知道是成是败。有融月,无论成败于你都是一个保障。”
他此刻脸上孤注一掷要护住她的表情令她心酸,像个孩子一样拼命保护自己在意的宝贝一般。
子虚微微笑了,替他擦干额上的汗,将头抵在一起,他轻轻吻上她的唇,她没有抵抗。
半晌,她道:“我明日走,就去我生辰那日你带我去过的梅园好不好?你安排人守着,我保证不走。我在那里等你,等你完成所有的事后来接我们回家,好不好?”
周慕筠不响。
子虚忍住泪意,拉起他的手放在腹上,“你要快一点来找我,看着他出生。”
周慕筠按在腹上的指轻轻一动,在两人交缠的气息里,终于点了头。
她在清平斋陪他最后一夜。她缩在他怀里,头顶是他绵密的呼吸,轻声,急促。他们在一片狼藉里拥抱在一处,然后五更鸡鸣。
第二日,他没有去送她。马车停在后门,来来往往的眼睛姿态各异。远处廊下还有一双缱绻的眼,带着刺探与勾引,最后剩下悲凉。
毓真得知消息在一旁吵闹着要跟着一道去,子虚拥抱她,在耳边轻轻嘱咐,“我会没事,你放心。帮我看着你二哥,他忙起来对自己糙得很,烦你多照顾着些。。。。。。”说到后来,已是哽咽。
毓真抽噎着点头,拉住她不肯放手,“嫂嫂,你几时才会回来?”
子虚没有回答她,扯开笑,“不要来找我,好好保护自己。”
毓真垂着头不说话,十三上前来,“夫人,时候差不多了。”
她点点头转身上车,车行至城门口,十三在帘外轻声道;“少奶奶,咱们后面有尾巴。”
她猜得出是周慕赢的人,轻轻包住阿槿的耳朵,道:“能甩掉吗?”
十三拿鞭子敲了敲车架,“二爷想到了,城门边的小巷里有另一辆车,你们上车,我引开他们即可。”
明修栈道,暗度成仓。
进了巷子,赶车的却是个女子。明眸善睐,秀丽可亲,瞧着比她年长几岁。
见着她迎上来,微笑着轻轻打量她,“请二少奶奶安,二爷派我在此恭候,往后便由碧蕤伺候您。”
子虚并不习惯她的打量,有些警惕。
碧蕤仿佛意识到她的警惕,笑着掀开帘子,“二少奶奶不认识我,还不知道吧。楼信君,是我哥哥。请上车吧。”
原是楼先生的妹妹。
“有劳姑娘了。”
园子地处京郊,隐在一片山林中,十分清净。他安排得很周全,里里外外堪称铜墙铁壁。
进门便是那片梅林,未到花季,光秃秃的有些疏离,脚步停住。眼前有一瞬大雪纷飞。
彼时他们在亭中煮酒烹茶,临雪赏梅,他许她顺其自然,她得到最好的生辰贺礼。
如今再看,却如隔世。
碧蕤善解人意,找人安顿好珊瑚、阿槿后,站在她身侧静静等候。
日头上升,暑气袭人。碧蕤无声无息拿过伞替她撑起一片阴凉。
子虚回过神,笑道:“姑娘真是细心。”
碧蕤又是温柔一笑,无懈可击,“您叫我碧蕤就成。日头大了,不如先进屋吧,二爷请了大夫来,以后每七日来给您诊脉,现在堂上等着呢。”
第一回来时,她不过跟着周慕筠匆匆而过,此刻细细打量,方觉堂阔宇深,锦绣精致。碧蕤把梅园打理得很好。花丛应景,万物生机。
“姑娘是个能人,何以委身在此?”
碧蕤道:“幼时家中突遭变故,得二爷相救。碧蕤和哥哥不过略报恩泽罢了,有片瓦栖身已然恩赐,怎可说是委身。”
他身边,似乎多是这些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握住碧蕤的手道:“有你们,是他的福气。”
碧蕤为她斟茶,“我先头在宫里,便十分好奇二爷新娶的夫人是什么样子,此刻见了,才明白,确实值得二爷朝思暮想寸步不离。”
子虚垂下眼,这是她最心虚之地,“你不必讨好我。我知道自己无用,在此关头并不能助他一臂之力,只会躲到这里苟且。算不得一个好妻子,我自觉配不上他。”
碧蕤却道:“您可知方才的坦白才是最重要的。有多少自以为是的所谓分担令人难做,您认得清形势,并且有决断选择最好的方式面对,这并非易事。比起一味撕扯上前越帮越忙,你这般另二爷无后顾之忧的做法不知高明多少。”
子虚头一次听到这番论调,虽知她大约是在安慰自己,却也明白这的确是她此刻最好的选择。
也便罢了。
轻声道:“多亏日后有你作伴。”
碧蕤有一颗水晶玻璃心,值得真心相待。
碧蕤只是宽慰,“我从前在宫里当差,朝堂上的起起伏伏也略有耳闻。当年太后垂暮尚且能经历大风大浪,二爷这一回也必能逢凶化吉。”
关心则乱,子虚懂得这道理,遂也只能点头道:“但愿如此。”
这是一处世外桃源,一切有进无出,他同她的唯一桥梁,是碧蕤进城带回来的书信。
他在清平斋满桌的信札中抚摸她的笔墨,熟悉的蝇头小楷。她在信里絮絮叨叨些琐事,说她胖了些,身子有些显怀了,说碧蕤照顾得很好,阿槿愈发乖巧了。又说她有些想他了,晴天时很想,下雨了,会更想一些。
他不自觉微笑,她怀着孩子,自己也成了孩子。
她夜里乘凉是歪在榻上读他的信,知晓外头局势一日较一日紧了,只剩最后一步,便可联络南北,择日而起。
在裂缝了偷来的相安无事终究结束。
这股东风在十月吹来,南部新军打响了第一枪。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又一冬
秋末又冬。
犹如原上大火焚然迎风而起,南部各省纷纷自立,在口号和子弹中,这个主宰了几百年的王朝终于以不可回转之势一步步走向覆灭。
周沛遗在沉寂数月后重回京城,按兵不动之际暗中和南部议和,至葭月中旬,瑞沣已辞去监国摄政王之职,退归府邸。北洋军全权掌控京都,一切顺理成章。
只是大厦将倾,天下无主,南北终有一战。
山川湖海,北风带着枪声从南到北。局势瞬息万变,海军反正,北洋军百般试探,鄂军政府内讧不断。明面上的政权分割,暗地里的利益纠葛,这场对峙从名正言顺的革命慢慢变质。
周慕筠百忙之中来看她,又是梅开时分,磬口梅花染了空气中的烟火气,凌风细雪里愈发瑰丽。
他来去匆匆,愈发消瘦,紧着她生辰之日赶过来,却累极在车中睡着。
醒来还在车里,她抱着热茶在身侧看报,周慕筠按按额角,“外头这么冷,怎么出来了?”
她微微笑,将头靠在他肩上,“这段日子,辛苦了。我在这儿很好,其实你不必过来。”
“今儿是你生辰,怎可不来?况且,我想他了。”她腹中的那块软肉日日在长大,不时动作,惯会折腾人。
血脉的连接最令人动容,他将头贴上去,腹中并无动静,只听得见微微心跳,却最能治愈疲惫。
她一手替他包住双眼,轻声劝着:“时辰还早,进屋休息一会儿吧。”
周慕筠没回应,良久在她高耸的腹上轻轻一吻,深吸一口气,又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道:“公开议和迫在眉睫,我耽搁不得。”
子虚知道,这是最后一步。
皇室名存实亡,北洋军和南部最终的争端落脚在立宪后的总统之位。
“组阁之后又立宪,报纸上每一日都有地方脱身自立。当真能有停战议和的那一日吗?”
周慕筠仰头松了松肩骨,“南京已有消息,只要父亲同意立宪,新党愿将总统之位让出。他争夺一辈子,不就是想要这位子吗?如今虽因为那些新理论的条条框框打了折扣,可谁又能抵住这诱惑?议和,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么看来,南部实则已经率先妥协。周沛遗到底等到这一日,进退都牢牢捏在自己手中,紫禁城那张椅子触手可及。
风雪愈大,车窗外是静寂的夜。
她沉默了一会儿,缓着声音问他:“北洋军想要的,并不止这些是不是?”
他微微一僵,转头没有出声,眼神随雪落在门口那一团焦黄的灯光里,看着那些晶莹一点点堆积,最后消融。
很久才类似安慰地道:“那是他们想要的,并不是我。”
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他回过头来,看见她小鹿似的眼,在昏暗的车里涨满了担忧。
“我躲在这里,却时常听见外头响起的枪炮声。碧蕤说是我听错了,就算有,也伤不着你。可还是不放心,我盼着你来看我,又希望你不要来。就像现在,我既希望事情快些结束,可我明白,想要脱身,并不那么容易。”
周慕筠被她语气中怯怯的试探击中,叹了口气倾身过去抱紧她。他何尝不想给她个明明白白的期限,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亦骑虎难下。
半晌,只道:“快进去罢,我得回去了。”
她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又听他道:“很快,我很快带你回家。”
她调整好心事,看见他满脸的疲惫,一时心里只剩下心疼,展开笑颜道:“你看我定是闷得久了,竟多愁善感起来了。你快些走吧,不必挂念我。”
周慕筠又紧紧搂上来,不想放开这偷来的温暖。这些日子的变故使他更看清这残破家国,南北短暂的心照不宣已过,往后便是另一条新与旧的漫长征途。他敏锐感知南北相争中那些不时插手的西方各国才是日后最大的绊脚石,只恨他徒有收拾河山之心,却照样无能为力,仅靠一人之力便可扭转乾坤的时代已然过去,从被迫打开关口的那一日起,这这东方之国便一日日失去了说话的权力。
他本是周家庶子,自知并非心怀众生之人,勇气和懦弱半斤八两,往日所求也不过是给生母妻子以安稳生活,用不着和鸿祚园争一席之地,只需享尽风流安耽度日即可。可真当看见这冬日下衣不裹身食不果腹的百姓时,也会深思一场,这双手是否也可尽上绵薄之力。
便也有了这一场推波助澜,至此辞云难归,前路未卜。
子虚下车送他离开,在廊下摆手,看着门前恢复空空一片,雪地里剩下两道车辙。
碧蕤替她披上斗篷,手心被塞进小暖炉。
她摸摸脸蓦地有些晃神,“碧蕤,你说,这场雪下到几时能停呢?”
碧蕤一如既往温柔微笑,“何必在意它几时能停,雪再大,自有一屋避身。况且,总不能一直下,总要开春的。”
她最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