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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为当先的那匹逸尘白驹之上,坐着个头戴笠帽的黑袍男子,看上去应当是领头的,可非但衣饰不同他人,便连腰间所佩的长剑也与他人不一样,剑柄上什么缀饰也无,分外简单。他的笠帽压得极低,令人只能看见一个线条优美的下巴,以及披散下来的墨色青丝。
那身形对于郑甲和宦娘来说分外熟悉,绝对是徐平!
宦娘如临大敌,全神戒备,郑甲亦是面色发赤,双拳紧攥,胸中情绪繁乱。
在这紧要关头,宦娘电光闪念间想起徐平“评”之异能,便对郑甲悄声道:“快施展你的异能,心里想着要制造让别人看不出你有异能的假象,一直想着!”她并非没有想过让郑甲也为她营造假象,只是尚且不知郑甲的精神状况能否承担,亦不知他是否能同时营造多种假象,若是弄巧成拙,反倒会暴露了郑甲。
徐平好不容易有了施展异能的契机,连忙集中精神,脑中清空一切,唯有“制造让别人看不出自己有异能的假象”这么个念头。
那一行人马愈来愈近。徐平见了这三人,勒住马匹,微微勾唇,两指轻轻抬高笠帽边沿,露出一张光映照人的俊容,凤眼狭长,暗蕴幽光,声音沉黯:“原来是故人。别来无恙否?”
因郑甲笠帽压得极低,又站在后头,徐平倒也不曾认出他来,独独把目光放在了仰头望他的沈宦娘身上。
徐平的字力之一即是“评”,他稍稍眯了眯眼,便能看出宦娘异能的强弱来。在异能者的手腕上萦绕有带颜色的光环,恍若手镯一般,而这“手镯”,唯有拥有“评”之字力的徐平能够看见。这颜色的强弱排序,简单说来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细细区分,即是分为赤红、橙黄、灿金、柳绿、翠青、碧蓝、黛紫七种颜色。赤红最弱,黛紫最强,照此类推。
徐平笑意渐深。有趣,当真有趣。他这个异母妹妹非但没死,还生出了橙黄阶的异能!只是有了异能,却不先去羽林监报备,而是由这朔阳侯领着来见燕王,其义不言而喻,昭昭自明。
至于徐平自己的异能,“评”之字力是柳绿阶,“平”之字力是灿金阶,而“屏”则为橙黄阶,比之宦娘,要厉害许多。幸而此时的郑甲成功营造了假象,徐平一眼扫过去时,见他腕上并无光环,便不再留意。他这人,自傲得很,若入不得他的眼,再看一眼也是多余。
徐平心中自有计量,并不急着揭穿,而是转而直视着李绩,平声道:“这位应当是朔阳侯罢。我乃现羽林军副统领徐平。若是李将军见着身有异能的高人奇士,可要记得带着人来寻我才是。”
不过数日,徐平便被提拔为羽林军副统领,足可见其实力之强,以及当下异能者之稀缺。他此番来燕王府,则是奉了太子石祁之命。石祁闻听燕王府内外常有人士出入,生了疑心,便要燕王及府上眷属一并迁入宫城,以便严加看管。
言罢下马,徐平一袭墨袍松松垮垮,面上带着清浅笑意,腰间长剑凛凛生光。
宦娘心知自己的异能瞒也瞒不过,这般拖延着不说反倒会令他抓了把柄,连累了燕王及李绩。她抬起笠帽,笑道:“可巧了。李将军正说着要带我去寻羽林军,我便遇上了徐统领。”
“哦?”徐平饶有兴致地抬眉,“我只能看出沈女郎的异能是橙黄阶,却不知到底生出了何等异能?”
宦娘杀不了他,心有怨气,便笑道:“统领可愿亲身领教?”
一旁的羽林卫出言喝道:“大胆女郎,竟敢冒犯统领!”
徐平却点了点头,勾唇道:“尽管来罢。”
宦娘集中精力,徐平稍稍眯了眯眼,竟见她腕上的橙黄色隐隐有朝灿金进化的趋势。然而不过一息,那颜色复又恢复成浓重的橙黄色,而徐平亦感觉颈边传来少许冰凉之意。
以发丝替换鞘中宝剑!周遭羽林卫均抽出宝剑,面带骇意。
徐平笑意愈深,缓缓拿下肩上长剑,又拈起腰间剑鞘上的一股断发,平声道:“断发乃是定情之意。沈女郎这般示爱,还请容在下细细考虑。一会儿事毕之后,你且先随我一同回羽林监。”言罢,他对宦娘的异能有了了解,不再多加耽搁,率着一众羽林卫气势汹汹地闯入燕王府。
宦娘咬了咬牙,连忙跟上。李绩估计徐平不曾发觉郑甲的异能,心上大松,细细叮嘱他,要他以后待在燕王身边护卫燕王殿下,郑甲连连点头。
李绩随着宦娘入了府中,而郑甲则从后绕行,去见燕王石毅。
第13章 登载
第十三章
太子石祁,生性温吞,气量狭小,向来风评不佳。然而他的生母毕竟是韦皇后。四大世族裴韦萧崔之中,裴家多出燕颔书生,文能提笔写风流,武能马上平匪寇,只可惜不爱参与朝堂争夺,虽绵延数百年之久,却鲜少出几个一品大员;萧家和崔家起伏不定,时而风头无两,时而又分外低迷,常有人笑话说这两家是四大世族里凑数儿的,连现如今的新贵之家都比不上;至于韦家……
韦家以女儿出名,多少皇后太后,均是出自韦家。当朝皇后即是韦家女,手段强硬,作风堪比男子。她诞有二子一女,是太子石祁、英王石赦、荣昌长公主石姜三人的生母,此外亦是皇长子豫王石律的养母。
燕王石毅,母为萧淑妃,背后站着的正是萧家。他素来风评极佳,且待人宽厚,处事公明,文武双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石毅亦是韦家及石祁重点打压的对象。天下大乱,石祁最担忧的便是石毅趁机造反,抑或摆出一副姿态来,借机吸纳人才。
地上裂缝纵横,那仍旧伫立着的亭子八柱重檐,攒尖宝顶,周边尽是喷着热气的沟壑,恍若孤岛一般立在交纵裂纹之中。亭中诸人仿佛在争执些什么,辩得面红耳赤,手舞足蹈。
一位身着朴素灰袍的男人坐在亭中,细细听着众人言谈,时不时指点两句。他面容俊雅,气质温和,眉眼唇边天生带着笑意,让人看了便觉得心里舒服。再瞧他气度,当真有种春风雅量,霁月高怀之感,贵而不骄,尤显谦逊。
见徐平率人赶来,那男子缓缓起身,步至阶前。二人相对而视,一个着灰衫,和煦如朗空日照,一个穿黑袍,阴冷若寒夜月钩。
燕王殿下似乎早就料到如此境况,徐平开言道了来意,燕王并未多说些什么,先是令人召集家眷,随即又眉露忧郁,向着徐平问道:“如今宫城中情况如何?劳烦徐统领告知。”
徐平很是懒散地倚着红柱,道:“琪奥城中现在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原来宫中贵主及侍仆的住处,一部分是异能者的住处,最后一部分是异能者眷属所住的区域,地域狭窄,挤挤攘攘的。每个来登记的异能者均可携带两名亲友,立的功绩越多,力量越强,则其家眷的住处和吃食便越好。”
燕王略略一思,又温声问道:“异能之人每日都做哪些事呢?”
徐平斜睨了眼立在一旁的宦娘,扬了扬唇,不知为何很是耐心地道:“异能者强弱不同,潜质较好、异能较为厉害的人,白日或轮流值守宫城,或出勤杀怪清道,寻找物资,入了夜则要受训。异能之人目力惊人,足以夜视。然而他们能力不一,需得由五位统领教导训练才行。”
宦娘心中一紧。她可以带娘亲去安全之所,固然是件好事,只是徐世韦及荣昌长公主等势必会进琪奥城,徐平更是羽林卫的副统领,那里根本就是他们一家的地界。若是他们想要对宦娘母女不利,如汤沃雪,易如反掌。
燕王担忧的却是别的问题,“杀怪清道,寻找物资?这物资是哪里来的?”
徐平道:“不就是崇财道、杏花巷附近的那些商铺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东西,统统都属于是皇家的。皇家要拿这些吃食、衣物去供奉贵人,贴补异能者,孰人胆敢说个不字?本来么,吃穿之物,就要给有用的人,没用的人用了,殿下不觉得是白白浪费吗?”
话及此处,他面上露出不耐之色,拂袖转身,步下石阶。众位身着红边黑衣的羽林卫正在帮着燕王家眷收拾东西,疾步出入,而郑甲则混入了家仆之中,低垂着头,帮忙抬些物件,毫不起眼。
宦娘稍稍侧身,对着李绩,蹙眉道:“我看来是非得去羽林监报备不可了。只是我并不想将娘亲带入宫城,但怕徐平趁我不在时使些什么龌龊手段。你可会嫌是个拖累?”她之前只将徐平害她的缘由简单说了说,李绩自然明了其中另有别的故事,却并不揭穿。
李绩望着她微微颤抖的细密睫羽,心动恻隐之思,便沉声应承道:“我必会好好看顾你娘亲。”顿了顿,他又想到了些什么,补充道:“不知你是否可以将凌昌和采芸带入宫城?老太太不喜舟车劳顿,宁肯饥一顿饱一顿也不愿意到那人挤人的地儿,倒是凌昌和采芸,俱是长身子的时候,宫城里头虽挤挤攘攘的,可到底还算稳定,对她们两个小的也算好。且他俩性情机灵,不会拖累你,又是我李家人,那徐平总要给几分面子才是。”
宦娘真心地笑了笑,连忙答应。她不爱欠人人情,若是只让李绩照看她娘亲,她反而心里难安,如今两不相欠,宦娘倒是宽心了许多。
她正笑着收回头来,却正撞见徐平暗含兴味的目光。那黑袍男子的神情着实有些难以捉摸。他使了使眼色,唤了宦娘过来,随即道:“走罢。且让他们在这里忙活,你随着我去羽林监。”
“沈女郎放心,我定会亲自为你带来宫城的家眷安排个好住处,保管不让她受了委屈。”出府,跨马,他笑着,低头望着宦娘,话里似是别有深意。
严格说来,这二人也算是兄妹,然则此时却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宦娘分明不会骑马,此时却也咬了牙不说,径自想着李绩上马的动作及姿势,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背——真可谓是沾了身量高,腿够长的优势。她僵硬着身子,轻轻拽着缰绳,幸而这马是皇家养出的神骏,倒也算机灵,不曾难为马背上的宦娘。
兄妹二人一路无话,宦娘一边小心驭马,一边提防着徐平乍然出手。所幸他并未做些什么,一路有惊无险,终至羽林监。
羽林监处,不断有将士由人统率着出入其间,有的身着铁甲,有的则就是普通衣装。侧边有间屋子,挂了个“眷属司”的牌子,门前排着极长的队伍,男女老少皆有之,显而易见,是登记异能者家眷的地方。而在另一侧有间屋子,也排着一条长龙,也是男女老少皆有,挂的则是“登册司”的牌子,正是异能者登记的地方。
沈宦娘跟在徐平身后,细细观察着这些排队之人,心里不由得生出疑窦来。不是说如今觉醒异能的人并不算多么?为何这队竟能排出这么长?
正这般想着,便见一个壮硕兵士骂骂咧咧地从屋子里赶了个面黄肌瘦的人出来,一脚将他踹了老远。那可怜人在地上滚了数圈,奄奄一息地倒在尘土里,分外狼狈。但听得那踹人的胖兵士冷笑着高声喝道:“你们这些废物,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成堆儿地来这儿冒充异能之人!之前那些,我们瞧着可怜,骂了两句也就放走了,可谁知道蹬鼻子上脸,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打从现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