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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长辞白昼,永入幽泉,在魄尽骨销之前,寂然瞑目,只念着你一人。
第27章 山河之誓(上)
容甯始终觉得慕容飒所谓“勾结萧齐,事败自杀”的亲笔供词十分牵强,是以他那篇文过饰非的奏报加急返京后,容甯预料着皇帝或者会遣元濬重返幽州来一番小惩大诫。
谁知御笔批复,对谋逆事只点一个“知”,却另行诏命授权拓跋锋与汉新帝宇文雍做城下盟誓,议称臣割地进贡事。这步棋既可以说是不为己甚,亦可以说是后招绵绵,容甯在松口气之余,却也不敢怠慢,为着二国将盟之事,连日操劳。
而即将代皇帝行约盟的海其腾君,最近则极不对劲——他的剑伤早已无碍,但比过去更加深居简出,连日来除了每日例会与巡营,几乎闭门不出,话也很少说,若不是他还未开始吃素,容甯几乎怀疑他要学禅修道了。
慕容薄与忽律那帮好事之徒,则几次三番被容甯撞见在长春殿门口挤眉弄眼,窃窃私语。
说什么?不问可知。因为,闲话已经传到卢州。前几天斯马力不太好意思地向容甯打听,说能否让他上次受赐的姑娘,进宫朝见一下海其腾君的新宠,学习一点妾侍之道。容甯差点当场吐血,只得恐吓他说,小心让郎主记起春台事来,当作刺客的同党处死,这才塞住他的嘴。
可是这样下去,究竟要闹别扭到何时呢?
容甯一向觉得男人应该大度,只是最近海其腾君拒人千里的气势令他不敢造次,所以当他朝会散后,一眼看见狐狸穿着珠灰色的单衫靠在朝阳殿高台之上喝茶时,他就决定找她去碰碰运气。
容甯上了朝阳殿的二层高台,猛然忆起,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亦是在此地……
这才多久,风物依旧,他们却已仿佛相熟多年了呢?
出于某种古怪的心理,容甯轻轻走到离狐狸不容有失的距离,才开口道:“王樨!”
狐狸却仿佛背后长眼似的,淡定自若地持杯回头,横他一眼道:“表姨喊不出口,你可以称我的字。对长辈题名道姓,何其无礼也。”
容甯尴尬地咳了一声,用凌厉的眼神逼走了两旁看守她的侍卫,亦靠在白玉栏杆上道:“又吵架了?”
狐狸表情漠然,回过头去看这云间宫中最高点的风景,道:“吹皱一池春水,不关你事吧?”
容甯顺着她的眼神看下去,缓缓道:“当日你从此处跳下,是郎主跃马相救,你可知道?”
狐狸不耐烦得用右掌拍了一下栏杆,道:“那我亦还了他的,还白饶一个你呢。”
容甯语塞。靠近才发现,狐狸的杯子中,并不是什么茶,而是琥珀色的葡萄酒。晨风一吹,醇厚的酒味和她身上淡淡香气,在两人方寸之间的距离静静弥漫。她随意束起的长发随风吹动,脸好像也尖了些。
原来王家的狐狸,果然不是传闻中的无情,否则,为何一大清早就得开始喝酒呢?
容甯静默半响方道:“既然如此,亦可算是性命之交了。难道因为区区小隙,就从此不闻不问了吗?”
王樨转脸望他,目光深不可测,道:“至交反目,也很正常。岂不闻绝交养气,失恋励志?”
容甯心直口快,脱口而出道:“那你是在养气,还是在励志?”
闻言,那王樨不以为忤,反而破颜笑道:“我不知道,原来你竟如此风趣。”
容甯对着她的笑靥,却又找不到辞令了,一时俯首无语。
狐狸却似活过来一般,凑近他道:“你看今天风大不大?”
“风?”容甯抬头看了天色,心不在焉,道:“看样子应该吧。”
“那陪我出门办一件事。”狐狸把酒杯放在一边,右手轻轻扯住他的袖子,那纤长白皙的手指兼具美与力,和她的脸一样漂亮。
“什么呢?”容甯想起他们两人的每一次出游,作难之色溢于言表。
“上次我们在密道走的时候,我发现今年云间山里的暗河水高了。”狐狸皱着眉头,轻轻叹气,“你表舅王侍泽就葬在云间山下,我恐怕他的陵墓会进水,所以想去收拾一下。”
容甯抿唇不语,紧紧盯着她那张前所未有认真的脸,问自己,这一次,是真是假?
便在这犹豫之间,狐狸已变了脸色,收回手,冷笑道:“算了,你走吧。我最不喜欢求人。”
容甯道:“那么,我跟郎主说一下。”
“也好,顺便再问问他是在养气,还是在励志!”王樨猝然掉过头去,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好吧,我们就去。”容甯长叹一声,亦一击栏杆。他就不信这个邪了,这次就调动中锋精锐陪她,看能怎样!
“等我换身衣服,”王樨对他嫣然一笑,如鸟般轻盈地离开露台,临走前还回头道:“若今天你遂我意,回来我就向海其腾君负荆请罪。”
作者有话要说:
过度章,她渣了么?
第28章 山河之誓(下)
周旋日久,容甯已不期待在王樨身上发现过女人的美德,但所幸的是,女人的缺点,她好像也没有。比如说,她换一身衣服的速度,就绝不比容甯传令调兵慢。又或者说,这么快,是不是连反悔的机会都不想给他?
当然,容甯也不打算出尔反尔,他已把她出门的事当做军务来部署,先遣中锋营精锐清山理道,再由雪城亲信部众陪同,这次若再有疏失,他就要对自己的能力彻底丧失信心了。
早晨的薄雾被大风吹散,夏日的阳光炽热,天空却一片蔚蓝,容甯想起来自从海其腾君春台赐宴那一日起,自己就好像很久没有出门散心过了。
和狐狸并骑出宫时,容甯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她两眼:暗蓝织锦的袍服穿得很齐整,嵯峨宫髻也梳得纹丝不乱。这种效率,完全称得上是军人的风纪,莫非这也是平原王家的家风?
“看什么?”狐狸发觉他的眼神,诧异道。
“我看这套也不见得比早上的好,又何必换呢?”狐狸穿宫服样子,简直和海其腾君穿战袍的样子一般,令人觉得凛然不可犯。
“这也不懂?迁葬是很严肃的事,必须要具衣冠。衣冠就是礼服。”狐狸难得耐心的解释。
容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常服,赶紧一勒马缰道:“那我要不要也回去换一套?”
狐狸打量他一眼,纤手一摆,道:“雇工不需要。”
“什么!”容甯备受打击。
她见他不爽,却又笑道:“开个玩笑嘛。雪城主是陪客,如此已经很得体啦。”
一瞬间,容甯忽然悟到海其腾君这些天的异常很有可能是受害者的表现,而并不是反过来。这个发现令他没来由一阵心虚。
在猎猎风旗和前后卫队的马蹄声中,两人默默不语地纵马前行。快到云间山下时,道路崎岖,队伍的速度便又慢了下来,此时,不过近午时分。容甯料着,今天若别无事故,王樨总可以在晚膳前回宫。
正在他担着心事时,狐狸又开口了:“最近,你好像很忙?”
容甯“嗯”了一声,并不接口。
狐狸却不觉冷淡,自顾自道:“告诉你一事,只怕你未必知道:其实卢阳虽是州治之地,但本身无足轻重,还给宇文雍也不要紧,连接卢州并州的军粮命脉是卢阳之北的青云镇,趁现在卢州在握,赶快去圈占了,今后便教那厮说不出的苦,呵呵。”
容甯怔了一怔,这样的军事机密她随便说给他听?夜宿吉这几日在卢州确实亦发现卢阳这城筑得草率,攻守皆不宜。
“还有,宇文雍是很以能忍辱负重为自豪的,约为兄弟之国都是给他脸,你不必和他客气。海其腾君若能在此事上令拓跋炎喜出望外,慕容飒的事便好揭过去了呢。”她转脸向容甯一笑,神情却冷得像冰。
“这些事,说给我听不要紧么?你这么做不算是叛国么?”容甯甚而忘却了自己的立场,不无忧虑地望着她。在七月的骄阳下驰马半日,她依然和出门时那样一身清冷。这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王樨却毫不动容,只是眯眼看了看天色,道:“没有家,何以有国?”
平原王氏的坟茔在云间山的北峰上,规模虽然少于神功皇后的嘉陵,却也有两行松柏神兽华表为陵墓壮观。只是,既然葬在北峰之上,暗河之水又如何能侵袭呢?容甯一站在通向陵寝的石阶之上,便知道狐狸必定别有所图,然而……他看了满山雪城近卫,实在想不出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而狐狸呢,自从上了北峰之后,就一言不发,气色难看。
便在两人沉默不语之际,王樨父兄的陵墓已出现在墓道尽头。
居中的陵墓,规模较大,石碑上生满苔藓,见了这座墓,狐狸二话不说,规规矩矩跪在坚硬的石地上三跪九叩。容甯凝神看去,石碑上刻的字是:汉故大司马大将军淮南郡王平原王公澹远之墓。落款则是某年月日子散骑常侍桢,女建安郡君樨泣血。
还不待容甯反应过来,狐狸已然站起,快步走到西侧的陵墓前去。容甯本当她亦要行礼如仪,谁知狐狸忽然满面怒容,一脚把那座墓前放着的一个金杯踢出去十步远。而令人诧异的是,那酒杯里竟还有不少余沥,洒了一地。
近日有人来祭拜过!容甯皱了皱眉头,好大胆。
这座墓自然是表舅王侍泽的了。
容甯走到她身边,只见这座墓碑上的题字又有所不同,散骑常侍变成了“大汉故骠骑将军上柱国靖武侯平原王府君桢”,建安郡君成了“端明殿尚书重华夫人王氏”,“泣血”二字套语则干净利落地被一个“立”字所代替。
没有家,何以有国?聘林馆内孤女寂寥,云间山上芳草离离。纵然生荣死哀,纵然圣眷隆盛,但她已不可逆转地从芝兰玉树变成了无情利刃。
“挖吧!”还不待容甯反应过来,王樨的声音骤然响起,冷静之极。
容甯吃了一惊,道:“好好的,挖什么?”
没有回答。容甯诧异地转过头,却见王樨静静伫立,绝不解释。只是曾经无情明亮的眼眸却如秋池骤满,她一言不发,潸然泪下,滴落在地。
如此心思难测的人,忽然作娇花之泪,容甯难以抗拒。
容甯的部下以兵器为镐铲,很快掘地三尺,七尺之棺便被起于地下,暴露在烈烈骄阳之下。
王樨怔忡片刻,即便摇摇晃晃地过去,俯身欲倾,容甯怕她想不开,一把拉住她,道:“要做甚么?我来。”
“开棺。”她道。
容甯听得出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赶紧劝道:“年久日深,他已非当年模样,恐怕你受不了……”
王樨推开他手,道:“昔年我亲手葬他,今日我亲来超度,我受得了。”
容甯无奈,亦恐违拗她更有不测,只得示意左右开棺。
棺内之人当然已化白骨,只是容甯未曾料到,赫赫骠骑大将军竟是常服入敛,棺内毫无金玉宝器,那具白骨双手在胸前拄剑而卧,身姿甚是安详。
王樨本已冷静下来,此刻一见亲兄,还是不由自主浑身颤抖,她缓缓跪倒在棺侧,更伸手覆在骷髅的额上。容甯神经紧绷,却见她再也不哭,反而扭头问他道:“‘妻子岂应关大计’的下句是什么?”
容甯摇摇头,浑身冒汗。
她纤手握拳重重击在棺上,叹道:“英雄无奈是多情!”
言毕,她顺手抚过棺中人的手臂,抬起那骷髅的右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