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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传来阵阵打斗声,金属摩擦产生的刺耳声音,远远听来,像是风雨欲来电闪雷鸣,嬴珩早就习惯了,韩文殊那点工夫他再熟悉不过,她闯不进来,即便她用了杀招,照样不是江辙的对手;而江辙听命于他,就算是废了自己,也不会伤她分毫。既然知道她无虞,不如就由着她胡闹吧。
“不知皇兄晓不晓得,昨晚银羽军的送行宴上,嫂嫂喝了不少酒,醉得不省人事,还吐得一塌糊涂,这借酒消愁的滋味可不好受啊……”嬴瑀不紧不慢地说着,声音中带着几分耐人寻味。
嬴珩不作回答,只是铁青着一张脸,僵硬地灌了一大杯酒水。他当然知道她昨晚的胡闹,她不光乱叫乱闹,还吐了他一身,明明不能喝酒,还偏要喝,而且还喝了那么多杯,醉得昏睡过去被人抬进营帐后还不老实,诈尸一样直起来,开始撒酒疯,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将她拦着,恐怕她能将整个长安城闹翻。
若是放以前,他定要好好罚她,抄一百遍吕览都不解他恨。可是,现在……
心中突然生了怅惘,以后只能在她醉了睡了的时候才能抚摸她了吗?这样也好啊,但是总有一天,这样的日子也会消失……
正踌躇间,外面的打斗声戛然而止,极不自然的金属撞地声,有身体触地的闷响,还有脚步突顿的摩擦声。
嬴珩一惊,转瞬间回过神来,猛然起身,惶急地朝外掠去,夺门而出,入眼便看到面色苍白的韩文殊满额冷汗,蹲坐在石板地上,一旁江澈惊诧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扭到了手腕,金属触地的声音也是因他飞刀脱手,显然是为了躲避韩文殊,内功逆行,强行收招所致。
嬴珩夺步上前,一把将她拉住,抱入怀中,没有丝毫迟疑。
“子卿!”
江辙双膝跪地,告罪道:“陛下恕罪,韩大人突然倒地,臣措手不及,恐将她伤了。”
嬴珩关切怀中人,旁事一个字都未听进去,须臾,怀中人儿艰难地睁开双眼,面色惨白,展颜满意地一笑后,转而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虚弱地问道:“你不是不见我吗?”
嬴珩看着她,皱了皱眉,“传太医!”
韩文殊拽住他衣角,制止他道:“不用了,我就是饿了,你招待我进去吃一顿,我就好了。”
他盯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寒眸透着冰冷,幽深如潭,过了片刻,他方才冷声命令:“来人,去太医院取一碗醒酒汤来,解解韩大人的宿醉。”
☆、风雨
宣室殿还是一样的味道,淡淡的龙涎香,掺着一抹竹香,还有……嬴珩身上的味道。
韩文殊用力地呼吸,高傲如她,却低着头闯了这么多次,每次都被江辙拦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觉得这五天过得恍恍惚惚,仿佛已经消逝了十五年。
前世的时候,哪里会料到自己终有一日,也会为情低头。真是应了那句庸俗到用烂的古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还不到生死抉择,单单他的冷漠以待,已经让她揪心似的痛了。
不过心中竟然隐隐有丝欣喜,今日总算见到了这个让她痛彻心扉的罪魁祸首了,始终觉得那晚的不欢而散,有些对不住他,可是想到年宴后他的那道圣旨,心里又难掩酸楚,仿佛不可抑制一般,想骂他,想打他,想责怪他,却又盼着他说出一些道理,让她可以理解他的道理。
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看着他从桌上拿起白玉碗,用汤匙搅动了几下,黑色的药汁随之旋动,像心的涟漪。他将碗沿置于唇边,细细啖了一口,似乎温度刚刚好,便递到她面前。
“把药喝了。”他音色不太自然。
韩文殊略略迟疑,十五年不见,已不晓得如何对处,“我的酒早就醒了。”
嬴珩蹙眉,端着玉碗的手却并未收回,“这是解宿醉的,早上吐得那么厉害,喝了这个会舒服点。”
韩文殊垂眸,静静地一动不动,声音闷闷,“你怎么知道我早上吐得厉害?”
“我……”嬴珩一怔,似是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便讪讪打晃:“朕、朕是听御弟说的。”
韩文殊猛地抬起头,愣愣地注视着他,不敢相信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他竟自称了“朕”。
“为什么要这么说话?”韩文殊小心翼翼地问。
“你先把药喝了。”嬴珩眸色一黯,躲开她灼灼目光。
韩文殊咬了咬唇,将他手中药碗取过,一饮而尽,用袖口擦过嘴角,看着他静静问:“现在可以说了吗?为什么要这样?”
嬴珩并不回答,转身挪步到轩窗下,淡漠看向窗外。
“珩哥……”韩文殊轻唤,望着他萧瑟的背影,轻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逼你?”
“没有人逼我。”嬴珩缓缓转过身,神色古井不波,语意寒彻,似是挣扎,过了许久,方才冷冷说道:“是我自己不想了。”
本是绝情的狠话,韩文殊却无动于衷,只是心疼到不能自已,徐徐道:“曾听人说‘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少时以为这句诗的意思是,随着时间消逝,相思之情渐渐消弭。到了如今才懂得,思君之情不会减,有的只是衣带渐宽,身形萧索,折磨到人死灯灭才是个尽头。”
嬴珩身上一颤,微微动容却又转瞬恢复如常,韩文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浅浅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这五日过得不好,你黑了、瘦了,‘为伊消得人憔悴’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虽然看在眼里不忍心、又心疼,但是却意外的有些欣喜,知道你过得和我一样不好,我心里却好受了些,珩哥,我这样是不是很恶劣?”
问完,不自觉地有些哽咽,盼着他能说句话,想不到有一天,她韩文殊也会这么矫情,可在她心中,到底是他已胜过一切,纵然傲岸,却终究为他低了头。
“都说只愿君心似我心,我却道它生莫作有情痴……”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已噎回了喉咙里,一个蓦然转身,一个紧紧相拥,已经道出了千万愁思,不必再多说什么,如同迟来的春日,落在她的眉间、发梢,沙哑的声线在她耳边撕磨,压抑着心中如潮的情绪,在她耳边轻说:“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到了这些话,但是衣带渐宽、面容憔悴的明明是你,你这样,我如何放心得下。”
他将她瘦峭的脸捧在掌心,指腹轻轻落在她的眉骨,沿着脸颊一点点向下,最后落在唇边,怜爱地触摸。
五天,他何尝不是苦苦相思了十五年。
韩文殊晶眸闪动,里面却水汽凝凝,“我知道人偶的事了,嬴瑀都告诉我了,是不是很难?朝政上可有什么阻碍?还是太后娘娘说了什么?”
嬴珩轻柔地抚摸着她乌亮的秀发,温煦地说:“都没有,你不用担心。”
韩文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他怀中挣出,“那是不是……”
“都不是!”嬴珩打断她的话,重新揽她入怀,轻声抚慰:“不要瞎猜了。”
韩文殊颤抖地点了点头,极力掩饰,才将泪水逼回肚里,她本来计划着,如果见到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平白无故地说不理人就不理人,根本不顾她的伤心。可是真的见了面,除了那一层层模糊了她双眼的水雾,就只剩下依恋了,哪里还顾得上出气。
她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听着里面沉稳的心跳,心也跟着镇静了下来,他的下巴轻轻搭在她的头上,沉沉问道:“子卿,如果有一天,你我分开了,你会怎样?”
韩文殊想了一瞬,面沉如水,“我就杀了你。”
环着她的手臂似乎一下子紧了,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我们拜天地的时候,你好像就这么说过。”
韩文殊扯出一抹苦笑,她明知道自己狠不下心。
再多的话说不出口,嬴珩的目色幽幽变深,宛若寒星,清澈却深不见底。
他抵着她的头,用力吻了一下,然后在她耳边轻轻道:“将来我们离开这个皇宫,隐姓埋名,若是不小心走散了,我就在长安等着你,若此情不移,你便来寻我。”
明明是个玩笑话,他却说得很郑重,像是一个横贯九州,穿梭八荒的誓言,有沧桑的味道。
“为什么是在长安?”韩文殊转首凝视着他。
他唇角微动,温柔得像是一汪春水:“因为我对子卿全部的记忆,都在这座城里。”
正月初十,嬴珩率众文臣前往咸阳,耕地锄田,以此祈盼农耕大作,丰收充盈。礼部定下了回銮的日期,在复朝开笔前一晚,也就是正月十五那一天,此前都宿在甘泉山上的林光宫,那里是温泉行宫,地热温泉比比皆是,皇帝政务繁重,一年到头来的休假并不多,正好趁此闲时,放松一下。
韩文殊被留在未央宫,这回的理由很充分,御赐亲封的羽林卫统领,需要到正月十六才可开笔加封,如今都是口谕,倒不必着急上任。
“珩哥,你带我去,只要你再加一封口谕,就说让我即刻上任。”韩文殊殷殷恳求,“身为禁军统领,若不保护圣上,便是失职。”
嬴珩揉了揉她的长发,轻声笑道:“若真出了什么事,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韩文殊还欲再辩,却被他修长的手指按住了双唇,“梳田是每年必行的,和祭天一样重要,我就走五天,你好好的,晚上我送你回韩府。”
嬴珩说完,将她从腿上放下,这些天她对他的依赖更重了,身体、情绪仿佛都在变差,白天起床若是看不见他,都会惊慌失措,无事多愁善感,逢事便杯弓蛇影。而嬴珩则始终淡淡,将她每个悲喜哀愁看在眼里,想要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却总是犹豫迟疑,最终将温暖变凉,一切温柔不了了之,化为乌有。他如此,韩文殊便更疑心,五日前的漠然已经将她变成惊弓之鸟,稍有一丝一毫的变调,她都会敏感得像是一个刺猬,随时崩塌煎熬。
就这样反反复复,身处其中的两人仿佛走进了莫名的漩涡。
“走罢。”嬴珩冷冰冰地向她伸出手。
韩文殊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嬴珩至今未亲口承认巫蛊之事,以及御赐昭阳宫之事也并未与她解释,她知道他一定有苦衷,朝廷暗潮翻搅,那么多势力勾结,他身处漩涡中心,一定有自己的难处。
“我会自己回去。”她轻轻摇了摇头,垂眸敛睫,到内室更衣,独自回府。
嬴珩伸在半空中的手,攥紧,却最终放下。
待韩文殊走后,门外一个人影伫立等候,嬴珩闭目撑着额头,语意疲惫:“进来吧。”
江辙动作利落,推门而入,略施一礼,“属下见过皇上。”
嬴珩缓缓摆了摆手,面上有些不耐,“别做这些虚礼了,说正事吧。”
“皇上从骊山迷阵中带回来的银珠有线索了。”
嬴珩冷厉睁开双眸,轩眉凝冻,黑云压城,风雨终于要来了。
☆、毕露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妈呀。。不想进小黑屋 拼了老命 码字码字
翌日,长安城中,万人空巷,人人挤在路边,将长乐街围得水泄不通,俯首叩拜,却又偷偷瞄着远处缓慢前行的仪仗,只为一睹帝王风采,可到底是君心难测,若是平白让人看了神色去,岂不人人都可揣度圣意?
丹墀间,龙麟座,芝盖九葩,金丝龙影锦团团遮盖,任谁也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是何风采,骊驾之后,紧随着便是城安王的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