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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今天看到的这一切,出了宣室殿的大门就给我忘了,不该说的话就烂在心里,否则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我亲自挑上来的,就记住一句话,师父绝对不会害你们。都听见了吗?”
陈顺如鹰隼一般阴冷的目光扫过眼前小太监,听到他们都喏喏地答了声“是”,才惶然地叹息一声,候在了内殿门口,等着里面传来命令。
宣室殿内,陈顺刚刚命人送走了醉的昏昏沉沉的韩大人,就在几个时辰前,他本以为嬴珩与韩文殊终于可以冰释前嫌,两个人坐下来相安无事地吃顿饭,然后多年的误会可以就此解开,嬴珩可以不用再折磨自己,韩文殊也不用再冷着一张脸日日在朝堂上与嬴珩针锋相对了。一切即使不会变成三年前的景象,但是起码正在向好的地方发展。陈顺当然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妄想,这么多年的误会与怨怼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化解。不,说是误会都太轻了,横在这两人之间的分明是恨,仇深似海的恨。但是他还是抱了一丝希望,当然这希望也并不是无根无据的,他站在御前总管这个位子上,什么样的人和事没见过,从一个人的言谈神态就能看穿这个人的心思。这么多天上朝,他再也没从韩文殊的眼里看到过那来自阿鼻地狱的怒火与不死不休的仇恨。
陈顺想,那件事都过去三年了,也是时候该平息了,这两个人就这样折磨着彼此,甚至牵连到沛国公与整个韩家,整个朝廷都讳莫如深、避之不及。
许是真的有宿命,不然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到最后又变成和三年前一个结局了呢?又是嬴珩抱着满身鲜血的韩文殊,又是满地的狼藉,只是一地的刑具变成了汤汁和油渍……
之后嬴珩传召了沈鑫,不让任何人帮忙,神色恍惚地将怀中人抱到内殿的龙榻上。
太医院的沈鑫自三年前那件事发生后,便被嬴珩亲提为太医令,沈鑫在太医院效力了十多年,不仅医术过人,但更让嬴珩倚重的则是他的沉稳。说白了,沈鑫是个能管的住嘴的人。在天子身边办事,最忌讳的就是口无遮拦多嘴饶舌,探知到越多,便越有祸将临头的风险。
再之后没过多久,沈太医面色凝重地走出内殿,嬴珩命人将韩文殊送回府,便不发一言,他将自己关在屋中,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泥塑。
陈顺又等了半个时辰,扫洒的小太监们已经收拾完退下去了,他叹息一声,无可奈何,推门而入。
“陛下——”
龙榻上的嬴珩像是没听见一般,仍是手握着那身血衣,正红色的衣袍上染了大块大块的血迹,虽然同是赤色,但是那干涸的失去水分的血迹仍是狰狞的像是张牙舞爪的妖邪,扒在上面变成一道道毫无规则、盘桓扭曲的赤褐色。
“陛下,已经三更天了,当心龙体啊——”陈顺低声劝慰。
他本来没指望嬴珩能有什么反应,正思索着如何劝说才能更有说服力的时候,嬴珩突然抬眸看了看他,像是午夜寂寥下寻求慰藉。
“陈顺,你说朕是不是错了?”
他声音空洞,没有丝毫感情,像是害怕得到陈顺的答案,他的目光又落回到那件血衣上,神色落寞且又悔恨,像是冬蝉冰封般绝望。刚刚来了消息,韩文殊子时扬鞭赶往沛国公府。若是将此事像往常一样通报,只怕整个宣室殿今夜都不得安宁了。陈顺将要说的话压下,递上早就备好的茶。
“老奴心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嬴珩疑惑地看了看他,“今日怎么连你都变了?不与朕打太极倒不像你平日的样子了……你说吧,今日只当是谈心,父皇走了以后,朕已经许久没与人真心相谈过了……”
“陛下抬举奴才了,奴才怎敢与先皇相提并论。奴才只是有一言在心中藏了很久,今日陛下问及于此,奴才便冒死想要一吐为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么多年奴才看得清清楚楚,陛下错在了一开始没能像现在这般认清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才让他人趁虚而入抢得先机。”
陈顺顿了一顿,转而带着些许期待道:“不过韩大人已经许久没再与陛下针锋相对了,奴才私心觉得——”
嬴珩本来蹙眉深思,听到此话突然有了一丝笑意,眼中也有了一丝亮光,陈顺还未说完,他便拦口问道:“你也觉得她变了?朕也这么觉得,但我又不确定,我不敢试探,我怕她原本释怀的那些全部又都想起来……”
陈顺听他又用了“我”这个字,知晓他夜深人静时心中最柔软的情绪又不经意流露出来,欣慰而又心疼地笑笑,附和着他的话:“如此,陛下更要养足精神,也许再过三年,也许用不到三年,只要一年,或者就在明天,陛下就能得偿所愿了。”
嬴珩像是将他所说的听进去了,露出一个豁然的笑,又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攥着的那件红袍血衣叠起收好,他面色平静却又带了一丝充满期待的兴奋,语气诚恳,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奢求这么多,我只是盼着她能将身体养好,就算她仍旧恨我,我也希望她健健康康地恨我……”
萧晔站在聚光灯下,她的梦想终于实现,手捧着一尊小金人站在世界的顶端,她身旁花团锦簇,记者们争相恐后追在她身后采访,她优雅地笑着,从善如流地应对着那些刁钻的问题,仿佛此前所受到的刻薄已经不堪一击。
然而场景一转,她还是穿着那身黑色晚礼服,银闪闪的高跟鞋显得她本就高挑的身材更加修长,四周却变得漆黑如静夜,片刻前的记者倏地消失不见。一道镁光灯打下,刘杰就站在她面前,他背对着她,一缕缕白烟袅袅上升,灯光打在上面像是一层层幻雾。
“阿杰?”萧晔迷茫地朝他走去,然而却始终与他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他仰头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你声音像是叹息,熟悉又陌生。
“我讨厌烟味儿。”萧晔蹙眉,伸出手嫌厌地扇了扇。
他将手中香烟掐灭,寂寥而又漠然地发出一声轻笑,“小晔,祝贺你。只是你现在不需要我了,不然我一定会给你办一场最豪华的庆功宴。”
萧晔只当他是在替她高兴,旋即展颜一笑,快步上前要去拉他的手臂,“阿杰,我正要找你,我们去庆祝一下,去吃火锅?还是鱼生?”
然而无论她怎么向前,她都与他差了那分毫的距离。
“小晔,为什么你总是想着你自己?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对你妥协,我怎么这么自私呢?如今你获了奖,所有人都肯定了你的努力,你就再也不需要我了,我要走了……”
萧晔呆愣地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他始终没回头看她一眼,当她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他却已经消失在白雾中了,那道镁光灯也随着他一起淡化,四周变得一片漆黑,从她身前身后每个角落都传来恐怖的嘲笑声、谩骂声、诅咒声,那些声音尖利又刺耳,她捂着耳朵蹲下,却怎么也没用,好像那些声音都是从她身体里传来的。
她一遍一遍地叫着刘杰的名字,却再也没有一丝温暖,如同坠入冰窟。
好像过了很久,有柔和的光线映入眼帘,左侧手臂传来阵阵疼痛,虽然刺拉拉的难以忍受,却给人一种真实感。
韩文殊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眼前明晃晃地烛光照着,她觉得有些胸闷,虽然神思已经清明,但是眼皮却沉得像是注了水银。她深深喘了一口气,挣扎着坐起身,不小心碰到左臂的伤口,不由得倒吸了两口凉气。
她定睛朝疼痛的地方看了一眼,左手手掌延伸至手臂,都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鼓鼓囊囊的,像是一节莲藕,想到这里,不禁嗤的一声笑出声。
“公子这是做了什么好梦,睡着觉都能笑醒?”木门被推开,灵鸢从门外闪入,打趣着笑道。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失去了很多东西,甚至失去了整个人生,但是醒过来却看到被包成这样的手,心情一下就没那么糟了。”韩文殊缓缓地诉说着,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这话说得像是在慰藉自己。
灵鸢却长吁一声,担忧道:“公子刚刚被宫里的人抬着进府,奴婢以为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了呢。如今看公子还笑得出来,奴婢便安心了。”
韩文殊敛了笑,满脸困惑地重复着灵鸢的话:“不得了的事儿?”
灵鸢伸手将韩文殊如黑瀑般的长发拢起,方便她一会儿喝药。
“三年前,公子也是这样浑身是伤被宫里的寺人们抬进府,那时奴婢吓坏了,公子的身份只有奴婢一人知晓,老爷又远在大漠,多亏了当时有如意公子在……”
灵鸢心疼地看向韩文殊,走至一旁将火炉上煨着的汤药递给她。
韩文殊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惊,问道:“如意兄的病如何了?”
左右是瞒不住,灵鸢索性实话实说:“沛国公府又派人来请了几次,公子一直昏睡着,奴婢便做主叫他们先回去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三更了。”
“备马!”
见灵鸢还要说什么,她接过药碗仰头将墨色般的药汁一饮而尽。
☆、夜深
韩文殊赶到沛国公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沛国公府门口的小厮似是一直候在门前,听到绝尘而来的马蹄声便将大门敞开,韩文殊跳下马,便径自长驱而入。
韩文殊还记得那日与纪澄一道走过的长廊,冬夜风大,她身后的斗篷被吹得猎猎作响。刘盈应是得知她已到的消息,早已候在如意房门前,长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半颗心。
“文殊你可算是来了,如意再这般胡闹下去,这条命都得搭进去。”
“药呢?”韩文殊伸手。
刘盈身后的家丁忙将药碗递到她手上,看也未看便直直走了进去。
韩文殊微微蹙眉,干燥的热气扑面而来,地上放了三个火盆,暖则暖矣,但这么干燥的空气对病人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里间传来一阵阵急促而又无力的咳嗽声,她放轻脚步向里走去,只见床榻上的那个白衣胜雪,恍若谪仙的男子此时面容憔悴,嘴唇干裂,额上冒着密密麻麻的虚汗。韩文殊刚想上前,怎么着也得先把药灌进去,去听他絮絮地说起胡话来。
“子卿——子卿——”
韩文殊听清他在叫她,忙将药碗放到一边,朝他榻边挪了挪,轻声应着:“我在这儿,你想要什么?”
“子卿——你没死——真、真好——”
“你说什么?什么真好?”韩文殊急问。
“你喝下——那杯——毒、毒酒——我本想——与你——一起走——”
“你、你活——下来了——却、不愿意——原谅我——”
刘如意几天就吃下了些稀粥,已经病得气息奄奄,此时说得咬字不清,又断断续续,韩文殊听着着急,耳朵伸得老长却还是没听出来他要什么,便索性将药碗拿起,扶起他将药灌进他嘴里。
“什么毒不毒的?我知道你病得难受,但你也不能饮鸩求死啊!”韩文殊嘴里絮絮地抱怨着,手上动作却是极轻,生怕一个疏忽将他呛着。
她边照顾着他吃药,边低头细细地看着,被她半揽在怀中的男子虽然面色惨白,但是五官精致,细长的眉眼淡雅如雾,高挺的鼻梁,轻抿的薄唇,还有那因为病痛而微微皱起的眉,上一次见他,因为来自那个韩文殊留下的牵绊险些叫她走火入魔,她只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