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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起来吗?”杨幸福温笑着脸。
她跟着他,斜坐在他单车后座,乘风回了家。
杨幸福的家是独栋两层的楼房,他的房间则是屋顶再加盖的小房,小房的天花板是整片玻璃嵌成的天窗,房间里散置着各式的望远镜、天文杂志,墙上几幅深蓝色底、满是银色光点的海报。其中一幅,下款“七夕,银河外”。银河右方,孤悬着昂宿疏散的星团。
银河散发着柔热的白光,一道弯流流入七夕的心中,颗颗星辰皆像倾城的夜钻,美人名钻,自古相宜。秋梦天站在银河的光芒前,心中默默地叹息。在它继续闪入每个倾慕的眼瞳底时,她的尸骨,在这浩瀚时空中,可能早已荡然无存。
杨幸福一边架着望远镜,一边低声说: “常常看你仰望着天空,我想你一定也是喜欢星星的。”
“你很喜欢星星?”秋梦天离开银河,回身问。
一般男孩子大都忌讳被说是恋慕星星,觉得那样似乎很女孩子气,其实只有真正恋上星空的人,才会知道其中的瑰丽与神奇。
他抬头看了秋梦天一眼,手仍不停地忙碌着,眼里有着早熟的疲惫与寂寞。
说来话长吗?秋梦天在心里默问。那么,不必说,古早的故事听来徒然令人哀伤。
“其实伤心也是无所谓了,总还有个怀念的对象。”杨幸福垂下眼。“几乎要忘记我母亲长得什么样子了,就只觉得,那星星看来真像是母亲的眼睛。”
原来,秋梦天蓦然一股莫名的失落。
那么,不是他了。
“你曾经梦见过自己在飞翔吗?满月,有风……”她突然脱口而出。
“什么?”杨幸福停住手中的动作,侧头望向她。
“没什么。我只是问,你为什么叫‘幸福’?这么奇怪的名字,好像这样叫着,幸福就会真的来似的!”
“我母亲取的,希望我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一辈子幸福快乐。”
伟大的母爱,是吧?秋梦天不禁黯然。她只是她婶婶说的,秋家捡来的野种。
“怎么了?”
“没什么。”秋梦天掩饰地笑了笑。“可以让我试试看吗?”
“当然!”他把架构得差不多的望远镜交给梦天。
两人并肩靠着楼顶围墙,齐望着星空,望远镜架衬立在一旁。在凉夜如水的薄荷空气中,由背后看去,两个人的身影随着镜头定焦,凝入静夜的风景中。
第二章
那个晚上,在秋梦天心里氾滥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情感。
她开始由下课后游荡的溪边,移情到杨幸福家两层楼的小房天窗。
杨幸福是个细腻多感的人,不多话,钟情的也只是那一架架望远镜和夜夜相会的星空。每qi书+奇书…齐书次秋梦天来了,两人总只是并肩靠着楼顶围墙,不多交谈,静默地构成黑白绢印的拓本一幅。杨幸福的父亲则在楼下画房,专注于画笔下挥洒出的那片绮丽世界。父子俩一式的沉静与执着,然而秋梦天融在其中,并不觉得有任何唐突。
那一回要离开杨家时,被杨伯伯叫住,秋梦天才发现,原来她颈中的星坠是刻有花纹,藏有玄机的。杨伯伯是被她临出门时,胸前反射出门口烛亮的银光吸引住,忍不住借了她的星坠细细观玩时发现的。星星颈坠是她从小就佩戴在身上的,她奇怪从来没发现过它刻有花纹,它一向是平滑晶亮如镜。
然而花纹却越来越明显,彷若浮水印一般,慢慢、慢慢地浮现。
中学毕业的夏天,杨佰实——杨幸福的父亲——接受北部一所美术大学的聘约,卖掉那幢有着天窗的楼房,幸福也就那样跟着杨佰实离开了小小的村庄。
从此,她再也没遇见过杨幸福。人生的际遇充满无常,所以“永远”才会被渴望。在生命与生命的相逢里,大观观之,便如浮云的聚与散。对秋梦天来说,张拓强和杨幸福虽各自激起过她生命的涟漪,但在整个记忆、命运的溪流里,他们却像天际的浮云投影了以后,就永远过去。
秋梦天顺利考入镇上的高中,森川和婉川却留级的留级,重考的重考。
秋奶奶很高兴,烛光下,欣喜的笑脸,映出像少女一般的红颜。大家闺秀的灵秀,从她眉目间仍隐隐可见。
这样的魔力,感染了秋梦天。在那个种种欢愉都嫌奢侈的年代,她们足足快乐了一个夏天。她们的轻声笑语,喧哗过仲夏夜每个悄悄的梦里。
可是,夏天过后,秋奶奶娇嫩如花的笑脸,却渐渐枯萎如风干的树皮。每当秋梦天走过屋前的回廊,总看见秋奶奶独自坐在庭院的藤椅上,秋日午后的斜阳懒懒地洒在她的身上,有种寂寥和古老的哀伤,让人鼻酸。
第一次,秋梦天感受到,奶奶也是寂寞的吧。只是,她不知道,奶奶是否也在等待。
那个冬天,忧伤的秋奶奶终于病倒了,病弱的老人,看起来像一个娇弱无助的小女孩,秋梦天心中有着很深的悔恨。她从来不曾多关心奶奶一点,也不曾多体谅奶奶一些,她只是打架又惹事,一直让奶奶忧心。捡来的又如何呢?她还是有着奶奶,为什么一直不懂?悔恨自责的泪,扭曲了秋梦天痛心模糊的脸。
秋奶奶没有捱过第二年的夏天。
奶奶死了。奶奶死了,她就和这里的一切毫无瓜葛了。
梅莉姬很高兴秋奶奶终于死了,顶着一张画得花白、糊得像面团的脸,翘着兰花指,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然后,隔着空气,刻薄难听的字眼,便像毒箭般,一字一句地朝秋梦天射来。
她就只心疼她的钱!秋奶奶花了她多少医药费、葬仪费;还有,某人不要脸地死赖在秋家吃闲饭。秋元介是个没用的男人,也少了一副情义的心肠,偶尔他会同情秋梦天,为她说话,是受了潜在的良心谴责。多半时候,他总是不作声,任凭他妻子的毒箭如雹雨般地朝秋梦天落去。
没有人知道秋梦天心里怎么想。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承受她婶婶加诸她身上的一切刻薄与难堪。
其实,从秋奶奶走后,她就不打算再留在这个地方了。只是,即使再如何任性倔强,面对未知的将来,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有种茫然恐慌。
小村子就那么丁点大,秋元介夫妇的薄情寡义邻里皆知。可是,鲜少有人同情秋梦天,只因为过去那些日子,她对人一向冷漠与孤傲,再加上她又老是打架生事。
她也不需要那些廉价的同情,即便再走投无路,骄傲的秋梦天也绝不会露出一丝乞怜的脸色。不会,绝对不会!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她并不想证明什么,可是她却要那些人知道,她秋梦天一个人,依然可以活得好好的。
她是寒星哪!天边最耀眼的那一颗孤星。绝不像那呼朋引伴尽散发出些庸俗粉热的小星星。
是的!秋梦天从来不是合群的动物,她像……唔……怎么说呢……北美草原上骄傲独行的灰狼……
然而,这样的骄傲抵不住心里的痛。中秋月,看尽了她的落拓和哀恸。从今以后,真的是孤单一个人了,谁会再念她,终日凝眸?
第二天清晨,轻雾犹未散尽,她从溪边回来,漫踱着步履,打门口走进。薄雾中,伫立着一个人影,刹时间,她看花了眼,但觉人影周身一圈银光在闪耀着,晨曦的缘故吧?秋梦天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人,他使她无法移动眼波。他走近身,一张陌生的容颜。教她吃惊的,是那双黑黑亮亮的眼睛,似曾相识的眉眼,猛然间,让她闪失了神。
他停住脚步,注视着秋梦天胸前泛着银光的星坠,再定定看入了她的眼。
“我来接你了。”
有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回荡在秋梦天的脑际。她一惊,是谁?声音并不像发自眼前这张脸。
他依旧看着她,那么专心。眼眸里的晶莹,闪出那光亮,相看无限。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纳西斯,请多多指教。
“累了吗?这是你的房间,先休息一下吧!其他的,等你醒了再说!”
银线号特快车将秋梦天载来纳西斯的宇宙。这个人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魔力,使她对他说不出是害怕或疑惑。他不大笑,意态闲散从容,神情却很冷淡。那对黑亮的眼睛尤其教她害怕,总觉得自己要被凝进那两个深不可测的潭子里。
就连他住的地方,也让她迷惑不已。整个房子都被融化在很柔的蓝调里,四处飘着朵的白云,主卧室中天上的浮云且掩着新月一轮。屋子不大,两间房相邻着,客厅缘着落地窗,再出去,就是阳台了。
纳西斯倚着白云,两手闲适地插在裤袋,把秋梦天的迷惑不安,全收进眼底。她突然有种恐惧,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吸进墙上的黑洞里。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这样跟着他来了,就这样离开小村子,离开她唯一熟悉的世界!大概是因为寒心吧!回想奶奶去世后,她叔叔的懦弱寡义,梅莉姬咄咄逼人的姿态,就不由得一股寒意泛遍在她全身。
他自称是她父亲的故旧,北部一所大学讲师,却年轻得没有一点说服力。秋元介夫妇完全没有怀疑过他的身分,怀疑他如此年轻如何称得上和秋梦天父亲是“故旧”,怀疑他如何知道秋奶奶死的消息。
早些时日,他便打来电话!表明想收养秋梦天的意愿。秋元介或许是良心谴责使然,或许是道德仁义感作祟,觉得不该将秋梦天推托给全然陌生的人,而婉拒了他。他将箭头转向梅莉姬后,事情便急转直下。他向梅莉姬表示,暗示她可能的好处,如果他们不反对的话,他想收养秋梦天,负担她往后的生活。
事情由梅莉姬一手导演,秋元介只能无奈地垂丧着头,而秋森川和秋婉川坐在两旁相对互使眼色。纳西斯要秋元介签署一下文件,事情便就这样决定了。秋元介放弃监护权利,纳西斯则成为秋梦天新的监护人。
没有问过秋梦天,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她靠着门口而坐,心死一样,仿佛这一切正在上演的闹剧和地完全无关,木讷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生气。
当一切都成定局以后,秋梦天面无表情地看着曾是她婶婶的梅莉姬,看得那么专注,看得梅莉姬心里不由得微微发毛。
梅莉姬的场面话说得很漂亮。说秋梦天那么会念书,留在小村子这小地方可真是糟蹋;说虽然他们一家人心里都十分舍不得梦天,但为了她的将来着想,还是忍痛决定让她跟着纳西斯到北部去;更何况,秋奶奶一直希望秋梦天能好好的念书,她为人子媳,可不能辜负秋奶奶这唯一的心愿。
说完,还真的掉了几摘眼泪。
那几滴泪,真个滴脏秋家的门楣。
秋梦天愣愣地看着,像在看戏一样。突然,她轻轻笑了起来。屋子里的人全都抬头,惊愕地看着她。听着她这样笑,梅莉姬心头不舒服极了。秋梦天那笑,像是在笑她是傻瓜一样,充满了鄙夷不屑的讥诮。
依秋梦天的个性,自是不会让他们如此称心如意的。她一直笑,拼命地笑,笑得让一屋子的人手足无措起来。然而,当她接触到纳西斯投射而来的眼光时,笑,突然变得艰难起来。就这样,她迷糊软弱于他的全然作主中。
在向秋奶奶最后一拜后,纳西斯牵起秋梦天的手。不再回首,秋梦天紧抓着那双手,这一番天地就此永远相隔……
“怎么还不睡?不累?那好,做饭去吧!”
纳西斯突然出现在门口,打散了秋梦天的沉思。他看见秋梦天仍然坐在床沿瞪着行李发愣,极为理所当然地差遣她做活。
秋梦天闻言一愣。她结结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