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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年龄比我大,所以她照惯例胜了这一局,满意地挂了电话。
周六下午,来听讲座的人意外的多。
听众反应十分热烈,问了许多问题,不得不延长时间,直至结束后,仍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主办单位邀我餐叙,我本欲答应,猛然想起答应老妈的事,惊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几点钟?”
“四点五十分。”一位主办单位的小姐道。
大糟“真抱歉,我待会有事,必须马上离开。”要是晚到铁被妈剥皮。
匆匆离开会馆,外头昏暗暗的一片,雨水大珠小珠。原来在演讲期间,已经开始下起雨来。
我出门时天气尚佳,教师会馆离教师宿舍颇近,便散步而来,没带伞,没想到会变天。
雨势颇大,我站在骑楼下,忧虑不已。
“陆教授,请用这把伞。”有人追了出来,拿了一把伞给我。“教授要往哪,需不需要送你一程?”
我接过伞,感激地道:“谢谢,有伞就够了。”
“那……请慢走。”
我打开黑伞,匆忙走入雨中的街道。
路上行人抢着招计程车坐,一辆辆黄色车身的计程车都载有乘客。我瞧见一辆计程车远远地开过来,连忙招手,车在面前停下,我收伞钻进后车座里,一坐进去,才发现里面已有乘客。
一个女人。
一张笑脸冲着我来。“快进来呀,雨要把你打湿了。”
我像被催眠般地坐进车里。
“下雨天计程车很不好等吧?”
我答应了声。
“你到哪里?”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说:“我去相亲。”
她哧哧地笑出声。
司机回头问:“到哪里相亲?”
我猛然清醒,羞愧地道:“重阳路歌德西餐厅。”
只听得她说:“老王,先送他过去。”
“没问题。”司机说。
听她的口吻,像是与这司机认识。我连忙道:“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她瞅我一眼。“我路程远,当然先送你。”
“可是……”我看着她的眼,一股熟悉感袭上心头,不由得道:“多谢帮忙。”
像这样的人必定不拘小节,若一直推却,反而不上道,只得届时多说几声“多谢”
一条手巾递到面前,我抬起头。
“你头发有些湿,擦一擦吧。”
“谢谢。”我接过手巾,随意地擦了擦。
车子穿梭在车阵里,她转过脸去看着窗外,也许是在看雨,这女子全身散发着自信成熟的魅力,我悄悄打量起她。
她剪了一头短发,发丝全塞在耳后,耳垂上夹着两只珍珠耳环,脸上略施淡妆,身上穿着一袭剪裁合宜的套装,弯曲的双膝上平放着一个黑色方袋,我猜那里头装着一台手提电脑。
她看起来精明干练,不容人小觑。
她突然转过头来,对着我笑,我脑海里隐约浮起另一朵久违的笑容。
“电话。”她开口。
“呃?”
“你的电话在响。”
我顿时明白她的意思。我的手机在响
我垂下头翻找。上次回家,妈将这只机子交给我用,吩咐我今天一定要带出门,免得她找不到我的人。像追踪器一样。
按下通话键,老妈的声音清楚地传出来。
“承信,你人在哪?大家都到了,就剩你一个大牌不来,你要急死我?”
声音之清晰传遍车厢,我有些尴尬。“我已在路上,待会就到。”
“好啦好啦,你快过来就是,我先帮你撑一撑场面。”
结束通话,抬起头,怕她多心,不知会怎么看待我,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在注意我,我松了口气。
见她回过头来,我立刻正襟危坐。
陆承信几时这么紧张过?即使面对千人,也能侃侃而谈自己的专业知识,如今只是面对一名不相识的女子,我是哪根筋出了问题?我不禁失笑。
“现在的通讯设备很方便哪。”她说。我注意到她也带着手机。
“的确。”我说。路上常看见人手一只行动电话,边走路边通话,这已成为台湾大城市的人文景观之一。
我才说完,她的机子就响起。
她接听,谈了几句便结束。
抬头时她自嘲的笑了笑,说:“本来是为了方便而制造的产品,到头来却像把锁一样,把人锁住,让人一点自由都没有,想躲起来除非先把电话丢掉,不然谁都找得到你。”
“可以关机。”我说。
她又笑,“除非想丢了两亿元的生意。”指着自己道:“钱奴一个啊。哪天不用当钱奴,再来考虑隐居。”
司机老王插话道:“做人要实在,想那么多。”
“是是是,受教了。”她说。
好有趣的一位小姐。像一个人。
究竟像谁呢?
且不管像谁,待我下了车,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
来往过多少女子,无一能使我产生像对她这样的好感。然而今日相遇,只是萍水相逢。
我闷闷地想。
“先生,到了。”老王粗嘎的声音穿过我耳膜。
到了!
老王把车停在餐厅大门前,我抬起头往外看,看见餐厅的招牌。
是真的到了。
我连忙掏出皮夹,要付车资,一只藕白的手按住了我。
“不用了,我付。”她说。
我摇头:“这怎么行?”
她竖起剑眉,瞠目瞪我。“何需计较那么多?”
“那么让我来付这趟车资。”我坚持。
“不必这么固执。”
“我不能占你便宜。”亦从无占人便宜的经验。
我掏出一张千元钞票,递向前座。
谁知老王不收。他道:“先生你把钱收起来,杨小姐包我这趟车是算月费的。”
意思是:轮不到我付款?
“那么,我应该把钱付给你。”我把千元转递给她。
她抿起唇。“没见过这么正经八百的人,好吧,你要给,我们就来算清楚。”
她拿出手机,按到计算机功能,喃喃到:“计程车起跳价八十……老王,从他上车到下车总共开了几公里?”
老王答:“大概五公里左右。”
她一一清算,“OK,三百五十公尺跳表五元,五公里是七十元,加上起跳半价四十,总共一百一十元新台币你有小额一点的钞票吗?我没有零钱可以找给你。”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一时钱愕,只得从皮夹里掏出足一百一十给她。
她收下。“好了,这下谁也不欠谁,请下车,我赶着开会。”
我不禁问:“还有机会见到你吗?”
她冷笑。“你又不欠我什么,见我做啥?”
我一怔,后悔刚才为何要坚持付车资。如她所说,谁也不欠谁,更没有见面的理由。
“下车吧,你要相亲不是?祝你好运。”
我下了车,目送黄色车影消失在视线外,一股失落涌上心头。我们不相识,别后难再相见。
像我这样一个男人,说好听点,是正经八百、是老实;说难听点,便叫作无趣、不识好歹,任何眼睛雪亮的女人都不会选择我。
我突然有些憎恶起自己。
“承信,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快进来呀。”妈出现在门口,见到我,拉着我进餐厅。
我无“相”人,亦无被“相”的兴致,态度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女方的家长坐在女儿两旁,秋桂姨殷勤的在一旁招呼,妈则在我身旁拼命捏我大腿,要我说话,我佯作不懂她的暗示。
上菜之前,女方问了我一连串问题。
“听说陆先生最大学副教授?”
“是。”
“不知研究什么?”
“社会人文科学。”
女方低呼一声。“啊,你专长社会福利吗?”
“亦有涉猎,但我较常做文化调查。”
“当大学教授,空闲很多吧?”
“不,大多时候相当忙碌。”
“都忙些什么?”
“教学便占去大多时间,剩余时间用来进修及主持研究计画。”
“那么你愿意花时间在照顾家庭上吗?”
“当然,不过家中只有家母一人,她向来自得其乐。”我故意忽略“未来”的家庭。
“那么如果你结婚了,你会疼惜你太太吗?”
“会,但那是以后的事。”我想我已表现得很明白。
这时上菜,女方终于停止询问。
我遂埋头苦吃。
这一顿饭吃得很痛苦,时间偏过得缓慢如龟。
在晚上九点半左右结束,双方交换了联络方式,然后挥别。
妈为我的表现感到不悦,念了我几句,和秋桂姨相偕回家。
夜里,雨停了。我回到教员宿舍,打开电脑,又继续赶我那份研究计画。
我这种人活该光棍一辈子。
接下来几天,我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赶论文,日复一日。
计画做完了便又接一份,仿佛永无结束的一天。
昨日熬夜直至天将亮,才不知不觉趴在书堆里睡去。
不知几点钟,电话铃声响翻了天,我揉着眉头,拿起话筒。
“喂,承信,是妈。”
她声音听起来很兴奋,中了六合彩吗?“妈,什么事?”
“你秋桂姨打电话来”
又是秋桂姨。我一听此名,心情便冷淡三分。想来总不出“那些”事。
妈续道:“她说那天跟你相亲的那位何小姐对你印象很好,你加把劲啊,把她追到手……”
果然。
追到手?我对她半点印象都没有,还追什么?此事我兴致缺缺,听着母亲天马行空,天花乱坠,电话这头我大打呵欠。
“承信,你有没有在听?”
我勉强振作起来。“有。”
“好,那你这礼拜周末有没有空?”
“没”
“不要跟我说你没空。”
“究竟什么事?”
“打铁要趁热。”
“嗯。”听过这句话。
“现在女孩子多主动啊,真大方,何小姐约你去看戏,国家剧院的票。”
我不吭声,总算弄懂妈想说些什么。
“承信,你不会拒绝吧!妈可是盼一个媳妇盼好久了。”
“何必误人误己?”我说。
“什么误人误己?”妈大发雷霆,又循循善诱、恩威并施。“何小姐脾气好,又温柔,这样的女孩子很不容易找了,你还挑什么?”
“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同桌吃过一顿饭,我连她是圆是扁都没有看仔细。
母亲大人大怒。“废话,你那天光顾着吃饭!”
“我饿。”我说。但心知这亦只是借口。
一个人心若不在,对什么事都不会有感觉。我会如此,也许与那天在计程车里遇见的那名女子有关,她色彩太鲜明,令人难忘。
明知我攀不起这等人,却又无法别开眼光去看其他女孩子。
像双喜对了,那女子像杨双喜,极像!
记忆中的双喜仍是个高中女生的模样,白衣、黑裙,清纯得像邻家女孩。我很难将她们划上等号但毕竟已经十年不见,十年够久了,可以改变许多事!年轻的女孩会变得成熟。
有可能吗?她会是双喜?
毕业时的纪念册子没有放在身边,无法立即拿出来对照。
但这岛太小,城市太拥挤,而双喜并末出国,以那样的一种方式遇见她并非没有可能。
若是她、若是她的话,我但她已忘了我,那天洵美在电话里才说过,她不记得陆承信这个名字……
我冷静下来。
“承信、承信,你有没有在听?”话筒里尖锐的声音将我唤醒。
我道:“妈,我回家一趟,就今天。”
我回家找毕业纪念册。
厚厚一本册子一直放在书架上,大学后便很少回家的缘故,一墙书籍乏人照顾,都蒙了一层灰尘。
白色的封底已被岁月染黄。我抖掉上头的灰,翻到第十三班。
立即的,找到杨双喜的毕业照。
照片中的少女剑眉星目,眉宇间似有一股永不妥协的刚强。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