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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能做的,唯有把毒转移到赵云身上,再由他不断压制,然而赵子龙的左臂,终究是废了。
益州与南疆敌友未明,华萱不敢留二人,赵云寻了一处山洞,借来一张竹床,把阿斗安顿好,便疲惫交加,昏昏睡去。
赵云抬起一手,不住揉搓自己眉心,像是竭力压抑住什么,许久后道:“是……师父不好,原没想到那点心里……有毒,糊里糊涂就给你了,老了……”
阿斗忙伸手去摸赵云的脸,笑道:“我这不好好活着么,师父哭啥呢。”
赵云摇了摇头,看着山洞外,片刻后笑道:“赤兔几日前跑得不见踪影,这畜生。”
再转过头时,赵云道:“那时,嗯,阿斗,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不?”
他腾出另一只手,抱着阿斗,让他凑近了些许,二人额头触于一处,阿斗所见,唯有赵云通红的双眼,以及充满了疲惫与悔恨的眼神。
赵云想吻他。
阿斗心内酸楚难耐,竭力咽下眼泪,道:“师父,我对不起你,先,欠着……”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赵云是自己生父的现实,唯有日后再想办法查证,然而此刻,心中终究与他隔了一层。
赵云却不容阿斗挣扎,温暖的手掌揽住他的脖颈,低声道:“师父欠你的太多,已不知何时能偿。”
旋闭上双眼,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都道来日方长,然而有些话未曾出口,一旦人去了,便无法再说。
他明白了,他亦明白了。
赵云的唇因干涸而微裂,带着一星血的味道,那个吻浅得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倏然一声女子尖叫,阿斗忙朝后退去,却被赵云一臂揽住。二人同时转头,望向洞口。
哑侍已不知何时来了,手中抓着一名女子。
赵云淡然自若,为阿斗拉好衣物,道:“沉戟,你做什么去了?血腥味如此重。”
哑侍漠然把手中提着的一女子抛在地上。
那女人惊恐地看着赵云阿斗,又转头看哑侍。赵云又道:“你把华萱姑娘捉来做甚?放她回去!”
哑侍一身灰色武士袍上已染满乌黑血渍,像是在血泊中打过滚般。华萱爬到山洞一侧,被那血气激得大声呕吐不止。
“哑巴,你杀了人?”
沉戟看了阿斗许久,似在确认他已无恙,目光移到赵云被毒侵袭的手臂上,点了点头。
赵云沉声道:“你杀了何人?”
沉戟缓缓走上前来,伸手时,一身修罗般的血气刺得阿斗蹙眉,旋即他意识到了什么,随手在自己衣襟上擦拭,方以轻轻摸了摸阿斗的额头。
身入虎穴
那年春夏交接的时节,发生了太多的事,导致三方势力唯一的感觉只有四个字,措手不及。
从荆州一战开始,神州局势便如脱缰之马,一瞬间背离所有谋策士预料的轨迹。几以无法拦阻的势头横冲直撞,冲向深渊。
一切发生得荒唐无比,却又顺理成章。
短短数月,三家分荆,本应远嫁东吴,重新修补吴蜀联盟的关银屏却胆大无比。绑架了新婚夫婿孙亮,掳到江陵城。
水面下的曹孙联盟,因为一个人的死而分崩离析——曹彰。
曹彰死得不明不白,脖上钉着一根毒箭,那是来自山茶院内的计都罗喉。曹彰只修武技,无意卷入争储风波,曹操本对这勤学苦练的儿子疼爱无比,收殓曹彰后,因丧子之痛而一病不起。从此与孙权结下深仇大恨。
计都罗喉箭匣的存在唯有寥寥几人得知,黑夜中的神秘客,更无人知道是谁,当即洛阳把曹彰之死归咎于孙权。孙权正欲修书分辨,却迎来了更大的噩耗。
大乔死了。
一夜间,山茶院被抄了家,婢女侍卫四十七名,俱被杀得干干净净,未留活口,大乔被捏断了脖颈,弃尸花丛。
那年,院内茶花被血泊浸没,成了触目惊心的紫红色。
数日后全城缟素,百姓为孙策夫人披麻戴孝,消息从建业传出,散向吴郡,南郡,扬州等地,所有城门均挂上白帛。
虽是孙策遗孀,大乔却在孙权当政的这些年中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只要有她在一日,江东便须忌惮孙策旧部,无人敢质疑孙权。
然而就连双目血红的孙权亦说不清楚,这次究竟是招了哪路凶神,竟会令大乔惨死。
而远隔千里之外的汉中战场,情势并不如孙曹二人预料般乐观。
汉顺帝年间,张道陵于四川鹤鸣山创“天师道”,入教者须得缴五斗米,后人又称天师道为五斗米教。张道陵被尊为张天师。
然而随着五斗米教影响力日益扩大,张天师晚年却离开了汉中,把教掌之位传予独子张衡,便云游名山大川。传说他行踪飘忽不定,已届一百三十岁的高龄,指点过司马徽,诸葛亮等人道术,更曾与周瑜结为忘年之交。
直到张鲁继承五斗米教,并被称为“系师”的今天,张道陵是否还活着,谁也说不准,亦正是因此,曹操,刘备方迟迟不敢大军压境,吞并汉中这块肥肉。
张鲁不是任人欺压的废物,否则如何能维持天师教的独立性?
但按这大局发展下去,汉中终有一日要朝其中一方低头,不归顺,便只有等着被两派联手剿灭。而要投向刘备、刘禅还是曹操、曹丕,便是目前张鲁难以定夺的最大问题。
所以他把刘备困在定军山下,等待曹操的条件,亦等待刘备的条件。
价高者得。
“很好……”阿斗抓狂道:“他带着马超法正,又带了点兵,就往张鲁的地盘上送?!!自己去让张鲁关起来?!!这究竟是什么逻辑!你别告诉我,这又是先生想的歪点子!”
姜维点了点头,道:“你猜得没错,军师和主公便是这么打算的。”
“先上马再说。”赵云道:“此处不宜久留。”
姜维带着二十余骑益州侍卫,在赵云动身的翌日便尾随其后,深入南疆,然而赤兔实在太快,竟是甩开了近五天路程,南疆地形本不谙熟,曲折寻路又颇花了些时日。
待得寻到阿斗,姜维方松了口气,沿路护送数人回成都。
“我老爸真的,只带几百人就到张鲁的地盘上去了?”
“真的。”
“姜小维,你别骗我。军师又在搞什么诡计。”
阿斗眼望不远处的成都,他直至现在还无法相信,刘备会蠢得做出这种事情来。
姜维转头小声道:“抱紧。”旋一抖马缰,“驾!”胯 下战马一个猛冲,顿时甩开了身后数十骑,风驰电掣的感觉令阿斗稍有点眩晕。
姜维的肩膀宽阔,给他一种安全感,他长大了。
刘禅与姜维共乘一骑,瞬间甩开了平原上的数十侍卫,甩开了哑侍与赵云,风声呼呼在他耳畔掠过,阿斗紧紧搂着姜维的腰,冲向城门。
城门大开,一骑奔马冲进,沿路百姓愕然相望,继而欢呼道:“小主公回来了!”
这场面让阿斗茫然无比,姜维方勒慢了马匹,道:“好玩么?”
阿斗情不自禁笑道:“兜风不错。”
姜维道:“城内都传你在东吴一场豪赌,让孙权输得断手断脚……又传你把他儿子也掳了回荆州……”
“嗯。”阿斗点了点头,道:“先生派人散播的消息?”
姜维笑了笑,不置评价,到了成都府门口,姜维长脚一跨,下马,继而拉着阿斗的手,让他下来,单膝跪地,行了个武将的礼。方走在他身后,护他回府。
“你发什么傻……”阿斗笑道。
姜维笑答道:“他们敢这么做,是因为有你在。”
阿斗停下脚步,终于想明白了。
刘备老了,曹操快死了,群雄逐鹿中原,又将是谁家天下?
诸葛亮把一卷兵书收起,抬眼望向刘禅,道:
“只要你还活着,主公便能说动张鲁归降;若你身死,主公无幸,蜀汉亦无幸。”
“你可想清楚了?你的命,不仅牵系一人。”
阿斗道:“清楚了。”
诸葛亮道:“时间紧迫,不容叙话,兵已替你点好,你且回去准备,明日便领军出征。”
阿斗反问道:“去汉中?”
诸葛亮点头道:“三千精骑,赵云将军为副将,姜维领参军一职。”
“再算上定军山外围五万,你且与张将军,黄老将军会师,大军压境,曹孙联盟已瓦解,曹操再无凭恃,此去你与主公联手,汉中可得。”
阿斗叹了口气,执师徒之礼告退。
却听诸葛亮在其背后道:“你做得很好,不负你父威名。”
威名?阿斗心中苦笑,大耳朵有何威名可言?若是自己领军,当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大军冲进汉中,管他什么张天师李天师,铁蹄先把你家踩平,不怕你不投降。
然而当他站在阳平关外的那刻,却不得不说,刘备实是作出了最正确的抉择。
定军山西陲,秦岭绵延的最后一段,是黄忠,张飞率领的五万益州军。
巴中城东北部,却驻扎着近十万曹军,清一色的骑兵。
如此阵仗,怎么打?益州军只要稍有异动,曹军便会倾巢而出,以王道之名压境,双方势力在汉中盆地展开一场大战,届时无辜百姓便成了战火中的飞灰。
“我要是我爸……我呸。”阿斗道:“我要是……不管了!总之如果是我带兵,我也会进城……劝降。”
庞统微笑不言,道:“主公已入巴中城十数日,小主公有何应对之策?”
中军帐内,姜维、赵云、黄忠、张飞各坐本位,数道目光投向帅席上的阿斗,沉戟默然立于阿斗身后。
黄忠冷哼一声,道:“小主公未知军情,何以定计?”
阿斗正觉头疼,赵云却先出言道:“黄老将军,曹营何人为帅?何人为将?”
黄忠虽已年近七旬,却丝毫不见颓老,胡须与眉毛均是花白,颇有点得道高人的面相,只听黄忠瓮声道:“曹真率军,张文远亲侍,夏侯渊、典韦副将,贾文和参军。”
“……”
听这几个名字,阿斗只觉背上寒得慌,曹操也派出了自己的儿子,看来此次对汉中是绝不容失。张辽,贾诩,夏侯渊,俱是厉害角色。
虽说战场不似游戏棋,能把武将实力换算完毕后决一胜负,但阿斗仍忍不住暗自比较双方将领。
黄忠射术如神,对阵夏侯渊当不会有问题;赵云臂上带伤,那毒却不知何时才能痊愈,阿斗实在不敢让他去挑典韦,庞统对贾诩,张飞对张辽……天呐!一堆乱麻!阿斗唯一的愿望就是,摇身变为太古神兽哥斯拉,踏平敌阵再喷火把洛阳烧成白地算了。
等了许久,庞统悠然道:“小主公可有对策?”
哪有什么对策?阿斗道:“容我想想,姜小……伯约跟我来……大家先洗洗睡吧,明儿再说,那啥,黄爷爷,老年人熬夜不好……”
黄忠正要怒斥几句,阿斗却早扯着姜维一溜小跑逃了。
漫天繁星月不明,秦岭在黑暗中如同匍匐的妖兽,拦住了定军山那头的火光。
刘禅与姜维并肩坐在马厩外的一处草垛下。
“快,把先生给的锦囊交出来……”
“别乱摸……没那玩意儿。”姜维斥道。
阿斗伸手进姜维怀里摸来摸去,道:“老子头一遭领军,怎么可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