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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我在几百里外的一个小镇听说,那天夜里,蜀魏双方拼杀死伤惨重,两败俱损,但我却打听不到赵拓的消息,或许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小将的生死并不足以重视,那也不过是万千士兵中的一个罢了。
但另一个消息,却震撼着三国——闻人非病逝五丈原。
我沉默地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买了些米粮回了小木屋,床上的闻人非依然沉睡着,可是我知道,续命成功了。
在离开的最初几天,他一直没有呼吸,身体逐渐冰冷起来,我只能用自己的身体试图温暖他。
木舟在一个浅滩停了下来,我用藤条和粗树枝编了简陋的筏子,让他躺在筏子上,然后拉着筏子行走。
走了一整天,终于找到了休息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小木屋,看里面的摆设,以前应该是猎户暂住的地方,但是荒置了许久,也许兵荒马乱搬到其他地方去了。
五里外有一个小集市,当初离开冀城的时候,阿斗给了我不少大面额的银票,小集市上根本找不开,也太过显眼,我只能再多走十几里,到了一个相对大一点的城镇,找到钱庄把银票换成碎银,又买了一匹马,还有人参、灵芝、雪莲一切能吊命的贵重药材。
普通的米粮和木炭集市上都能买到,我在屋子日日夜夜地燃着木炭,屋外已经是严冬腊月,屋里却暖如初夏。
可是闻人非的身体依然是冰冷着,我白天熬了药喂他,晚上帮他擦拭身体,然后脱了外衣和他同床而眠,试图熨热他的身体,与他碎碎说着话。
“闻人非,今天又下雪了,不像那天的雪那么淡,那么薄……我扫着屋前的积雪,心里却想着,如果你在我身边,一定会把我拉回屋里,亲自为我穿上厚厚的貂裘……”
“闻人非,今天我去集市买米的时候,又听他们说起了你。他们都说,没有了你,蜀国坚持不了多久了……”
“闻人非,今天大夫来看过你,看完你之后,他坚持一定要帮我看看……他说我一定疯了,你明明已经死了……可是我知道你没有,我感觉得到,你如果真的死了,我怎么可能不悲伤呢……”
“闻人非,今天风把我送你的那方手帕吹得飞了好远,我好不容易才抢回来,被那群孩子捡到了,他们不肯还我,说那手帕丑死了,就和我一样……我不信,如果丑死了,你为什么一直带在身上?”
“闻人非,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我好想你……”
到了第六日晚上,他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回应,第一声心跳响起的时候,我正枕在他胸口说着白日里的事,忽然地一声心跳,让我僵住了,以为自己幻听。
许久之后,又是一声,震着我的鼓膜。
我颤抖着吻着他依旧有些冰冷的额面,到那时,方才落下第一滴泪。
我更加熬好了粥,坐在他床边,将他扶正坐起,然后吹凉了粥喂他。
当初我从上邽天牢里被救出的时候,大概也和他现在一样。不知道那时,他是否也这样照顾过昏迷的我……
或者是玉娘在照顾我……
想到玉娘,我不禁有些黯然。
她爱闻人非,或许不比我少。
我舀了小半勺的稀粥喂到他口中,每次都会流下不少,我只能喂一口,擦一口。
我取过一旁的手帕,仔细地擦着他的下颚,忽然手腕上一紧,一直修长的手抓住了我。
我怔了一下,随即狂喜地看向抓着我的那只手。
“玉娘?”许久未说话的他,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拧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他睁着眼睛,但是漆黑幽深的双目不似过去那般有神,他焦距涣散着,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然后抬起手轻触自己的眼睑,沉默了片刻。
“瞎了……也好……”他笑了笑,好像真的浑不在意似的。
瞎了……
瞎了……
我的意识还未清醒,他活过来了,他喊我玉娘,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我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么多的刺激,只能怔怔凝视着他,因我下意识要逃走,不敢让他看到丑陋的脸,但是他却说,自己瞎了……
原来……是老天不让他再看到我了……
我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眼泪却落了下来。
“玉娘,是你吗?”他手向前伸,又抓住了我带着玉镯的那只手。
我轻轻抽了出来,说:“公子,你认错人了。”
他恍惚了片刻,然后问道:“抱歉,在下目不能视,因为你手上戴着的玉镯和我朋友所戴之物触感相似。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是了……我的嗓子坏了,他也听不出来我的声音了……
我无声地哭着,说不出话来。
“你……在哭吗……”他有些迟疑地问道,“阁下声音有些奇特,可是曾经坏了嗓子?”
我擦了眼泪,说:“我亲人死于战乱,因此哭坏了嗓子。我姓刘,是住在这附近的猎户,那天在河边看到停着一艘独木舟,你躺在上面,我便将你带了回来救治。”
他朝我稽首道:“多谢刘姑娘救命之恩了。”
我凝视着他,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他却说:“前尘往事,有些记不太清了。”
我又问:“你方才喊我玉娘,那人你可记得?”
他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是我曾经辜负了的人,如今我一人在这里,恐怕她已遭逢不幸了……”
我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他是知道的,玉娘对他情深,若非身死,必定相随。
那我呢……
我在他心里,又是什么位置?
“你可还记得什么亲人朋友,我可代你寻找。”
你可还记得我……
他却摇了摇头说:“都不记得了,多谢刘姑娘了。”
我从怀中取出一条手帕,说道:“我在你身上发现这条手帕,上面不知绣着什么,一团火红,不似公子之物。你可能想起来是谁的?”
他抬起手,摸索着抓住我手中的手帕,轻轻摸索着手帕上的绣纹,垂下了眼睑。
“虽想不起来,但隐约记得,必是重要之人……”他这般答我。
我笑了笑。
到底他觉得我是重要的,只是仍然忘记我罢了。
无论他是真的忘了,还是只是不想对陌生人言明,至少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想过去找我吧。
我端起碗说:“公子你睡了许多日,身体比较虚弱,先吃完这碗粥,再从长计议吧。”
在他将死之时,我心中曾说,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只要他活着,无论化作什么我都愿意。
如今,上天像是听到了我的恳求,我如愿以偿了。
成为了他身边的陌生人。
闻人非醒来之后,除了双目失明,一切渐渐和正常人一样,身体也复原健康。
我想应该是续命灯的原因,但是双目失明……
也许是那夜倒了一盏续命灯,也许是其他原因,天意难测,我只有接受了。
他对于自己的失明竟是如此坦然的接受了,并且适应着。我以为,他醒来之后会回蜀国,但是他没有。
我送了他一根拐杖,他经常走出去,在冰天雪地中独自站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这时候,我便在他身后静静看着,陪着他。
我问他:“你可是在想过去的事?”
他说:“怎么也想不起来,便作罢了,顺其自然吧。”
我说:“你不怕忘了什么重要的事、重要的人吗?”
他说:“如果真正重要,应该是不会忘了的。”
我抿着唇,沉默了下来。
他反问我:“听姑娘这么说,心中应该是有重要的人了。”
我说:“是,不过他死了。”
于是,他也沉默了。
我经常去集市打听赵拓的消息,但是小地方消息总是不灵通,除非是一些特别重大的消息,否则很难打听到一二。
闻人非醒来之后半个月,我把一个消息带给了他。
“听说蜀国亡了,蜀国国主开了城门,向魏国投降了。”
他没有意外,只是“看”向远方,有些怅然的模样。
我说:“赵昀将军战死了。”
他睫毛一颤,垂下了眼睑。
赵昀死了,赵拓呢……
赵拓一定很难过,他还活着吗……
我说:“黄图霸业终究都成一抔黄土,劳力者,双手长满了茧子,那些高高在上的劳心者,不知道是否心上也长满了茧子。”
他勾了勾唇角,转头“看”向我的方向。“姑娘说这话颇有深意,不似寻常猎户。”
我心头一跳。
他却又道:“那日无意中碰到姑娘双手,便知姑娘性情坚韧,生活不易,或许那些钻营权术的上位者,反而不如劳动者拥有淳朴的大智慧。”
我苦笑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双手。
粗糙,布满了茧子和细碎的小伤口。
当年,我是极怕痛的,现在都已习惯了。手上的茧子和伤口却不是什么打猎所致,只是那日为了带着他行走,双手抓着藤条走了一日,后来洗衣做饭、砍柴挑水,寒冬水冷,手渐渐便成了这幅模样。
我好就都没握过笔了,好像也忘记了从前的日子,那些在蜀都的日子,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 风雨故人来
闻人非醒来后的第三个月。
我突然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开始以他的新生为起点,记录着每天发生的每一件事……
于是,在闻人非醒来后的第三个月,我遇到了一个人。
或许该从第二个月说起。
那是我第一次带着他上集市,他说要开始熟悉周围的一切,想要帮我,也是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生活。
我答应了他,尽管我身上的银票足够我们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可我喜欢这种相濡以沫的感觉——我已骗了他我是猎户,也不知如何再编回来了。
经过东集市的时候,那个神棍依然在靠着铁口直断蒙骗无知妇孺。闻人非站住了脚,皱着眉听他胡扯,待那骗子扯到那妇人的儿子早已战死沙场若花费二十两银子便可招魂回乡时,他忍不住出口打断。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听他与那神棍就着卦象与八字辩论,说得神棍哑口无言,只能破口大骂。
我是不懂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因此在我听来,他跟那神棍并无两样,尤其是他居然就着生辰八字将那妇人之子的一生算得处处精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几个人是来演戏唱双簧的。
但因为集市不大,那妇人也是众人都熟知的街坊,因此有些人虽然对闻人非心存怀疑,对妇人却是信任的。到了三日后,那妇人的儿子如闻人非所说一样回了家乡,众人这才哗然,纷纷到我这小木屋拜访活神仙。尤其是来的人里有一个是当日来看过病的老大夫,回去之后把闻人非死而复生的事说得活灵活现,让我的小木屋顿时门庭若市。
闻人非对我说,当日是不忍妇人爱子心切遭人蒙蔽所以仗义执言,他不喜欢被叨扰,于是所有人都被拒之门外。若遇到特别可怜的,如那妇人一般亲人上了战场音信全无者,闻人非也会帮忙算上一卦,其余算姻缘富贵仕途的一律不看。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那妇人这般幸运,十卦之下,有九个人都已战死沙场。
不少妇人哭晕在木屋里。
父亲死于战乱,丈夫战死沙场,儿子也战死沙场。多少女人,都是一生如此。
闻人非沉默的时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