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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小事若只是偶发一两起,大概百姓们也只会当做谈资说说就过去了,但架不住成批大量发生,基本上晋阳城内说得上名字的人家在这两个月里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怪事。
虽然所有事件都没有闹出人命,但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摔伤擦伤,本来食物就不多的晋阳城这两个月内死掉的牲畜家禽多得让人心疼。
于是渐渐的,百姓们开始乱猜,猜来猜去最后直接被定性为前段时间冤死的恶灵作祟,许多人都搬离了自己的家,而那些舍不得自己家的人则越来越少出门,生怕一出门就遇到不好的事。
“我说为什么来时一路都是拖家带口赶路却又不像是难民的人……”祁元之把案宗往旁边一丢,靠在椅子上揉太阳穴,“晋阳太守呢?”
“在太守府请道士做法驱鬼,据说要做七七四十九天,今天已经是第二十八天了。”
“二十八天他一直呆在府里没出来吗?”
“是。”
“荒谬!”
“……”
“荣威夫人呢?”
“明日中午之前应该能到城郊。”
“派人盯紧点。”
“……是。”
“为什么吞吞吐吐?有话就说!”
“是这样的,大人,因为早就有消息来说荣威夫人带着一批得道高僧和道法高深的道长前来晋阳做法,也都知道他们这几天就会到,所以晋阳城的百姓早就引颈期盼他们的到来了,明日城门口的场面……或许会闹很大。”
祁元之刚要伸手去拿茶杯的动作顿了顿。
“嗯?”
那名青天卫赶紧补充:“属下也曾怀疑过这些事是不是将军府的人为了给荣威夫人一行造势而做,可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其中的联系,猜测便一直得不到证实。”
“蠢货!”
“……大人骂的是。”
祁元之无语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白了这名属下一眼:“明日一早你带人出城,在郊外截住荣威夫人一行,然后带着他们绕些路,从东门进入晋阳。”
“可太守为他们准备的住所在西边,若是从东门进,车队便要穿城而过,届时若引起百姓围观……”
“让太守今晚天黑之前在东面安排一处新的住所。”
“大人,太阳已经下山了,太守可还在太守府里,哪里来得及?”
“你这是在向我抱怨?”
“不敢!大人!我现在就去办!”
把所有属下都赶出房间后,锁上房门,祁元之靠在椅子上又一次翻开了那一本从张老处获得的名单。
他看得很仔细,但关注点并不是在那些人的身份上,而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他们曾经的经历。
他出生时理朝已经建立,贺罗领着贺家军征战四方的时代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个极为遥远的故事,从来无法亲身体会。
但在这些人的经历中,他觉得他能够触碰到那个时期的一点温度。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将尚且如此艰难,创立一个王朝所需要的牺牲有多大可想而知。
贺罗是胜利者,他脚下踩着的,是失败者们的淋淋鲜血,看着这些文字,祁元之深刻觉得贺罗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病死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等全部名单翻完,祁元之把目光放在了最后一个人身上。
章朝末代郡主——卓韵儿。
他之所以会注意到她,是因为整篇名单里,只有她是身上流着卓家血脉的前朝皇族,其他一些人或许沾亲带故,但都算不上皇族。
身为青天府府卿,祁元之见过不少惨烈的凶案现场,也曾亲眼见到过青天卫下手时的血腥情景,但他依然很难想象一个11岁的姑娘在见到一整个王府的死人时会是什么心情。
他试想了一下自己回到祁家却发现祁家人都死光了,尸体还被砍了头摞在一起的那种景象,一股从心底深处泛起的戾气顷刻间占领了他的头脑。
等回归神来,青花瓷的茶杯已经被他捏成了青花瓷碎片。
看着手中的碎片,祁元之突然想起自己正是贺辙手里的一把刀,名单上写好了结局的那些人超过三成都是他经手处理的案子,有两个人甚至是被直接砍死在他面前的。
刚才还满头满脑的戾气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祁元之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半天才突然大口喘气,如同溺水了的人一般扯了扯领口,然后猛地站起身来,重新揣好名单,推门走了出去。
***
为了保证第二天进城的时候神志清醒,杨清岚特意叮嘱刘恩在进城之前给自己扎几针,把她从昏睡中强制唤醒,不过还没等他用上这一招,她自己就醒了过来。
“……老夫人?”刘恩捏着针在一旁试探着问。
“不是。”
杨清岚动了动身体,发现情况还算好,最起码下地走两步没什么问题,于是抬起手让刘恩扶他起来。
“我们到何处了?”
“已经能远远地看到城墙了。”
“没人出来‘迎接’?”
“好像有,但来的是太守的人还是青天卫就不清楚了。”
“嗯……”
杨清岚刚要说什么,樱桃就掀开车帘钻了进来。
“老夫人,祁元之亲自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人生如戏
张云华是一品夫人,祁元之是三品官员,所以两人见面时,张云华完全可以不出马车,隔着帘子和他打声招呼就算完事,倒是祁元之,对着马车还需要行礼。
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与荣威夫人不同,祁元之也没有做在城门外就能见到她的准备,之所以亲自跑到城门外来“迎接”,完全是因为他有点心烦想散散心,然后顺便亲眼看到荣威夫人的车队进入提前安排好的住所,便于后期青天卫监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当车队行进到迎接队伍面前时,突然停了下来,一个管家女打扮的姑娘从车队中走出,仰头望着他,问:“请问是青天府府卿,祁元之祈大人吗?”
只一眼,祁元之就认出这个姑娘是张云华身边的樱桃,眯了眯眼睛,回答她:“正是本官。”
樱桃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神看起来像是在埋怨他什么,上下打量他一番后,侧着身子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老夫人想见见祈大人,请祈大人移步。”
想见我?
祁元之一愣,下意识的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副手,却发现他比自己还惊讶,而身后的青天卫们也传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犹豫仅仅只有一两秒,祁元之果断下马。
“请姑娘带路。”
不过是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他又何须瞻前顾后?
见他答应,樱桃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走进车队,最后在车队中央的马车旁停了下来。
“老夫人就在车内。”
祁元之看了樱桃一眼,见她似乎不打算为他掀车帘,便站在原地朗声喊道:“下官祁元之,见过荣威夫人。”
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声音便从车内传了出来。
“祈大人来啦,刘御医,帮忙把帘子给掀开。”
刘御医?此次随行的御医里有姓刘的……啊,是那个常驻将军府的御医吗?
祁元之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关于刘恩的资料,下一秒,便和掀开车帘的刘恩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心里第一时间对这位老御医作出了判断——这是一名很纯粹的医师,应该除了医术之外,心无旁骛。
他在刘恩的眼睛里看到的是那种经历了生死沧桑之后的宁静,和他对视的一瞬间,眼睛里除了一闪而过的好奇之外并没有别的情绪。
当然,毕竟只是一次对视,并不排除他伪装过人的可能,能成为御医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单纯的呢。
掀开车帘后,刘恩就规规矩矩的坐回到了马车内靠墙的小板凳上,眼观鼻鼻观心,微阖着眼睛,不仔细看到像是睡着了。
这时祁元之的所有注意力都已经转移到了那名端坐在马车内,面含微笑望着自己的慈祥老妇人身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张云华了。
张云华身为一品夫人,就算身体再差,很多重要场合还是会按例出现,只不过会早退罢了,而在好几次这样的情景下,他远远地见到过这位荣威夫人。
在他的印象中,张云华是一名脸上虽然带着合体的笑容,但表情里从来见不到真感情的人,哪怕面对贺辙,也只是礼节性的表示友好,只有在看到德妃的时候,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但那种笑容里,满含着其他复杂情绪。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张云华如此……
祁元之搜遍了整个大脑也没有找出来一个合适的词形容他所看到的这个老妇人。
只觉得她现在这样甚至比他亲祖母还要亲切,而且并不刻意做作。
仅仅一个照面,祁元之并未发现自己刚才还警惕满满的心放松了不少。
坐在马车里,因为坐姿关系腰部传来阵阵疼痛,杨清岚很想立刻躺下,但只能强撑着忍住,并且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当然是在影后光环的帮助下。
在她的视界里,这个还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头顶,正顶着一个进度为34%的进度条。
两秒之前,这个进度条的数值为27%。
进度条会往上升她能理解,毕竟当面不打笑脸人,很少会有人能在一个满脸真诚微笑的人面前而讨厌他,这也正是她开启光环和他见面的原因。
可是那27%是哪里来的?
她之前明明一直在折腾他啊,都还没正式开始洗白呢!
虽然满心疑惑,但她却不能问出口,只是继续维持脸上的笑容,朝他招了招手:“人老了眼睛不好使,你站近些。”
“是。”祁元之往前挪了几步,距离马车的车门仅仅不到一尺的距离了。
“老身听说你才从盛京赶来?还没好好休息吧,真是辛苦。”
“下官身为朝臣,当为朝廷效力,这是下官职责所在。”
“呵呵,不用这么紧张,老身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毕竟将军府和青天府之间有一些说不得的嫌隙,有些事,其实说开了并没什么,但可惜啊,能安安静静坐下来说话的人,太少了。”
祁元之没有接话。
他在想,老夫人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连日奔波,老身有些疲惫,祈大人明日可有安排?”
“尚无安排。”
“老身想请祈大人明日午后陪老身聊聊天,可否?”
“固所愿矣,不敢请尔。”
“那么,明日再见吧。”
祁元之朝马车内躬了躬身。
刘恩站起身来将车帘重新放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祁元之的眉头动了动,快速的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樱桃,挪动步子往旁边退开,让出了马车前进的路。
车队再次缓缓前行。
没过多久,车队就跟在引路人身后绕出了他的视线,副手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在他身边站定。
“大人,是否有问题?”
祁元之刚才只是动了动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你们有谁知道,荣威夫人的病到底有多严重?”
“随行的御医回报说‘若不解开其心结,恐时日无多’,大概已经病入膏肓了,大人问这个是……?”
“和我说话的时候,她的表情还很正常,但在车帘落下的一瞬间,我分明在她脸上看到了极端的痛苦,不似作假……我记得线报说从盛京到此地,刘御医一刻未离夫人马车?”
“是的。”
“每日她仅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清醒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