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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十六娘认路的本领很差,立刻服了软,看看徐妙文,又小心地瞥了瞥事不关己的沈凤阁,道:“不送我也没有关系的……我可以问路问回去……”
沈凤阁喝完乌梅饮起了身:“是时候回衙门了。”
裴良春连忙也跟着站起来,徐妙文急忙忙嚷道:“台主不管这个小丫头了吗?”
沈凤阁疑惑地蹙蹙眉:“为何要管她?她和我有关系吗?”
徐妙文差点脱口而出“这是你家女儿你不管谁管”,不过他还是很理智地说:“显见这个小丫头是冲着台主来的,跟南媒官到这里大概是为了看看台主?所以台主还是行行好将她送回去算了。”
“没空。”沈凤阁冷冷地说。
徐妙文暗哼一声,转头就告辞,索性不管这档子事了,沈凤阁还能真将小丫头丢在这铺子里?
可他全没料到,沈凤阁也是立刻就走,管也不管小十六娘。徐妙文走在路上回头瞅瞅,略有些不忍心,正要折回去时,没想到沈凤阁却先行返回了铺子。
沈凤阁居高临下看看小奶娃:“你是谁家府上的?”
小丫头仰头瞅瞅他,说:“我是、是太师府上的。”
“袁太师?”裴良春反问了她一句。
小丫头点点头。
都知道袁太师与沈凤阁不和,这下看来完了,小十六娘大概只能在这地方坐着等天黑了。可没想到沈凤阁竟说:“先带你去衙门,过会儿让人送你回太师府,可好?”虽然说话是一贯的冷酷,却到底也有些管了闲事的淡淡温情。
小十六娘于是站起来,跟在两个穿公服的大人后面往衙门里去。穿过景风门,路过左藏外库院、少府监、礼部南院、吏部选院……还要继续往前。小丫头两条短腿迈得飞快,出了一额头的汗,累得气喘吁吁,前面两个大人却丝毫没有要拉她一把的意思。
直到往南拐进承天门街,路过右领军卫,看到了宗正寺,再往前走才到了地势险要风水差极的御史台。
小丫头在门口站定,被御史台一贯的冷脸和肃杀之气微微镇住。路过办事的御史台供奉凉凉扫她一眼,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小十六娘好像有一点点紧张,看沈凤阁进了门往公房去,连忙就要往里跟,却被裴良春给拦了下来。
裴良春难得温言道:“台主的公房不是随意进的,你在那边公房等好吗?”
小十六娘警觉地看看他,点点头。裴良春于是带着小丫头进了西侧公房,这时公房都卷了帘子,有凉风吹进来,还算是宜人。几位小官正坐在高足案后办公,见来了个小孩子,一个个无动于衷,继续干活。虽然表面上都是一副“好奇心丧尽”的模样,但内心都快嘀咕疯了。
“是台主家女儿吧!”、“没错吧一定是台主家的私生女”、“长得太像了!”、“天呢台主是带私生女来工作了吗?”、“台主居然也有过女人……连女儿都有了……”如果御史台公房允许嚼舌根的话,此时将是一场疯狂的讨论会。
可一阵肃杀凉风吹进来,除了可以听到外面檐角下悬着的铃铎声音,便只剩了翻动纸页和书写声,公房内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小十六娘很想找个人问问事,对于司法,她几乎是一窍不通的。在她的概念里,就算是朝廷也不能随随便便抓人,若什么名目都没有,是不是可以找人将姊姊救出来呢?她安静乖巧地坐在角落里,周围的台官们内心却又是一阵狂嘀咕。
“台主家女儿好乖!”、“这样可爱乖巧怎么可能是台主生出来的?”、“天呢眼神和台主有点点像,酷酷的。”、“头发软软的好想揉一揉”、“眼睛真好看!”诸如此类。
御史台官们就这样度过了极没有效率的一个上午,好不容易熬到了午饭时分,一群人有秩序地往公厨去,还忍不住回头瞅瞅仍待在公房内的小十六娘。
小十六娘见人都走光,刚要站起来,就见裴良春走了进来。裴良春道:“十六娘饿了吗?”
十六娘点点头。
“带你去公厨吃饭可好?”
十六娘自知寄人篱下,于是沉默地点点头。
趁四下无人,裴良春又问:“十六娘的阿爷是袁将军吗?”
十六娘又点点头,但心头已起了疑。这个人问她父亲是谁做什么呢?她对裴良春顿时多了几分警觉,导致后面裴良春再问她诸如“十六娘是哪年生的呢”、“生辰是哪日呢”这样的问题,她都一概模模糊糊回了,装得像个小傻子。
不知不觉已走到御史台公厨,裴良春便放弃询问,带她进去后安排她坐下。小丫头抬起头,这才看到早已到了公厨的沈凤阁。
沈凤阁坐在上首,底下则是规规矩矩坐了御史台众官员。自开国以来,各衙门便自辟公厨为办公官员提供伙食。因没有统一规定,不同衙门的公厨风格也是大相径庭。
譬 如大理寺,用饭的地方墙面上全部写满律条,让人吃饭的时候也不忘巩固专业知识;而御史台公厨,则是出了名的严肃清冷,一群人规规矩矩坐好,吃饭前要等着台 主训话,训话完毕再由众官员简明扼要地交代上午的工作成果,这之后才能动筷子,且吃饭过程中不许交头接耳不许中途退席不许笑,全部都只能板着脸。
令人抑郁的午饭对台官们来说简直是煎熬,而头一次来蹭饭的小十六娘却觉得有趣。有趣归有趣,她心里到底是存了心思,故而一顿饭吃下来,一张脸还是垮着的。
得快点回去告诉祖父,才能有办法将南姊姊救出来吧?
御史台官员都散得差不多,小十六娘站在门口正眼巴巴候着,见沈凤阁出来,立刻抬了头,小心地说道:“能将我送回去了吗?”
沈凤阁直接绕过她就往前走,小丫头哒哒哒跟在后面走得飞快,就要忍不住抱怨时,沈凤阁骤然停住了步子。小丫头抬头一看,咦?有车子!
沈凤阁偏头看看她,一贯冷冷地说:“现在要回去吗?”
小丫头猛地点点头。
于是沈凤阁将她拎上了车,紧接着也坐进车内,小丫头错愕道:“台主要送我回去吗?”
沈凤阁没有理会她。他有事要去一趟万年县,既然顺道就带十六娘回去。
小十六娘得不到回应便窝在角落里自己待着,午饭吃得饱饱这时也困了,头如小鸡啄米却也不敢睡,于是刚磕下去又醒醒神坐正。
沈凤阁偏头看看她的脸,下意识地抿了抿嘴,竟是问出了与裴良春一样的疑问:“你阿爷当真是袁将军吗?”
……
☆、第42章 四二心知肚明
十六娘都快要睡着了;一听到沈凤阁这个问题陡然来了精神,霍地坐正;抬手揉了揉自己脑袋,那姿态简直像极了南山。
“我与我父亲长得不像吗?为何都这样问我呢?”她说着扭过头去;有点奇怪地看着沈凤阁。
沈凤阁心说的确不像,实在是太不像了。
袁太师长了一张不可多说的脸;儿子袁将军也长了一张难以描述的脸;严格来说怎么可能生得出这样的女儿?
“不像。”沈凤阁如实地说。
“不像也是我阿爷。”小十六娘很坚定地说。
“还有其他人问过你吗?”
“有!”十六娘迅速想到裴良春那张脸,“今早在铺子里喝酪浆那个人。”
裴良春素来居心叵测,这次难道是想从小丫头下手来扳倒他吗?沈凤阁轻轻抚平了衣裳褶子,跟天真无邪的小十六娘说:“不要与不认识的人说不相干的话;记住了吗?”
十六娘眨巴眨巴眼,低头抓抓鼻子说:“我什么也没有说;他问我生辰我也没有说。”
沈凤阁破天荒地按了一下她脑袋:“做得很好。”
得了大英雄的夸赞十六娘竟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她多少有些怕沈凤阁,且今日对沈凤阁的所作所为有一点点失望。南山姊姊被人不分青红皂白抓走,这个台主伯伯居然从头到尾都事不关己地高高挂起,看来会飞檐走壁的大英雄也很是冷血呢。
她瘪瘪嘴,窝在角落里已没了睡意。而沈凤阁也没有再问她话,于是一大一小就这样各自沉默着到了万年县廨。
马车在县廨门口停下,沈凤阁掀开帘子打算下车,小丫头忽然喊住他,小心地说:“我……能不能就在这里下来,我叔叔在这里,让他送我回去可能会比较好……”
她小小年纪竟也懂得避一避,因为听说沈凤阁和她家关系不好,便不让沈凤阁送她回去,免得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叔叔?”沈凤阁闻言轻轻挑眉。
“是呀,裴叔叔。”因裴家与袁太师家素来亲近,十六娘虽然跟裴渠不熟,但她祖父说可以将裴渠当成自家人,于是她喊一声叔叔也并不过分:“我裴叔叔在这里做县尉,裴叔叔也很厉害的。”
沈凤阁对“很厉害”这个评价不发表意见,只伸过手臂将小十六娘从车上拎下来,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裳,管也不管这只小拖油瓶,径直迈开步子便往公房走。
那边吏卒已是飞奔过去禀告裴光本,说御史台来了人。御史到访素来不是什么好事情,裴光本一拍额头,紧张又迅速回忆了一遍最近所作所为,最终认为除了“骂了裴渠”之外,好像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这才放下心来,出公房迎接沈凤阁。
沈凤阁接受了糟老头子的礼仪问候,进了公房道:“裴少府不在么?”
裴光本闻言立刻朝守在窗外的吏卒道:“快,让裴少府过来。”
裴渠这时刚从外面回来不久,被秘书省校书郎郑聪缠住问这问那,早就想寻个借口离开,恰好吏卒来找,他便顺理成章脱了身。
他走到公房外,听得里面好像在谈账目的事情,正要进去,忽有一个小小身影飞奔而来,死死抱住他的腿道:“裴叔叔,南山姊姊被金吾卫抓走了!”
沈凤阁听得外面声音,头也没回,继续同裴光本讲公事。可裴光本却坐不住了,南山被抓走算怎么回事?!他心里焦急万分,无奈面前坐着冷面台主,又不好轻举妄动。
小十六娘这时死死抱住裴渠,有些夸张地嚎啕大哭起来:“南山姊姊怎么办?呜呜呜,南山姊姊好可怜,金吾卫那么坏,他们会打南山姊姊的,呜呜呜。”
沈凤阁此时回头看了一眼,隔着稀疏的珠帘子道:“裴少府处理完私事再进来吧,不着急。”
裴渠抬头,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后,沈凤阁便将头又转了回去。
这两人不知何时有了莫名其妙的默契。裴渠立刻明白他今日过来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方才他与裴光本论及的县廨账目问题,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他亲自来一趟的事情。
南山被抓,才是他要说的正事。
裴渠将小十六娘带到一旁,蹲下来拿帕子一边擦她的鼻涕眼泪一边道:“好好说,不着急。”
小十六娘见她裴叔叔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收住了哭声,冷冷静静条理分明地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尽,又特意强调:“他们抓人没有名目的,裴叔叔可以快点将南山姊姊救出来吗?”
裴渠听完亦十分冷静,这些事早已吓不到他。
他耐心将小丫头脸上的眼泪鼻涕都擦干净,又叮嘱人找时间将她送回去,这才又折回裴光本公房,隔着帘子道:“不知台主找下官可有事?”
沈凤阁善解人意地说道:“我与裴明府说足矣,你若有事便去忙吧。”
裴光本此时也很担心南山安危,自然是挥挥手赶紧让裴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