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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妩月扫视墙壁一周,缓缓移步,从墙钩上拿下一根鸡毛掸子握在手心,咬牙走到角落的躺椅边,往上一靠。正待闭目时,忽然一张薄被劈头盖脸飞来,她猛然将薄被掀开,接着听到他的讥诮声:“看把你吓的,这是主人家的心意,盖上吧!”
少年一挥手,桌上灯火倏然熄灭,屋外明月如霜,虫鸣喓喓。
次日清晨,炎溟使在屋内盘膝疗伤,荚老伯上山砍柴,楼妩月见足踝受伤的荚大婶行动不便,就帮她做起熬药、扫地、收鸭蛋等琐事。
午时,炎溟使从后屋绕进厨房,见到独自洗完蘑菇青菜、又开始添柴烧水的楼妩月,故作惊讶道:“想不到你除了懂歌舞和杀人外,还下得了厨房。”楼妩月朝他侧过脸,双眼弯成了月牙:“本姑娘会的事可多了,用不着你一一称赞。”炎溟使冷嘲道:“果然是蹬鼻子上脸。”
楼妩月在锅灶前忙得满面烟尘,做好了三菜一汤,并亲捧了端上桌。荚老伯夫妇闻着香辣扑鼻的糖醋红椒、看着油亮层叠的炒茄丝,翠墨相配的野山菌炒腊肉,尝了后直夸道:“吴小弟的厨艺,丝毫不输给隔壁赵家的媳妇东娘。”
楼妩月正在厨房用汤勺盛着蘑菇蛋汤,脱口道:“老伯大婶若是喜欢,临走前我再换花样做几道菜给你们尝尝!”
“农家人没吃过山珍海味,不过夸你两句,你便当了真?”在门旁盛饭的炎溟使对她清嗤道。
楼妩月蓦然转过脸来,目光中带着不屑,嘴角却微微一扯。
“咝——你!”他正得意间,冷不防手背痛得火烧一般,竟是被一勺滚烫的汤汁陡然泼到!
“咣当!”她将铁汤勺潇洒丢进锅里,昂首离去。他因当着荚老伯夫妇面前不好发作,唯有朝她的背影干瞪眼。
和风薰暖,一行人乘舟顺流来到绿意盎然的沅陵岸边,沿河看到了一座停泊的鹢首朱漆楼船,荚老伯撑船离开时,还回头叹道:“原来吴兄弟的亲戚挺有钱的。”
木船远离后,炎溟使让楼妩月同自己戴上之前买好的面具,走近楼船抛锚的地方拔下一片树叶,放在唇下吹了一个奇异而绵长的哨音,甲板上有两个仆役打扮的人迅速奔来。炎溟使朗声道:“东溟银涛与天连,填波奈何沧溟滟。五色光中瞻帝所,方知碧落胜炎洲。”
两人忙行礼道:“参见尊使。”其中一人将船沿的踏板徐徐放下,另一人飞身跑回船上通知主人。
楼妩月被炎溟使拽上甲板后,一个蒙着面纱、身段袅娜的翠衫女子快步迎上前,朝炎溟使道:“筠师兄,你怎么才来?其他属下呢?”
突然间,他出手点了楼妩月的睡穴,将她靠在船舷,朝来人道:“袁师妹,这位姑娘误中了雨萼花毒,需要尽快配药医治。”
袁芯竹摘下少女面具,见她面色微白、睫毛低垂,倒有几分姿容,狐疑而警惕道:“她是谁?”炎溟使道:“待会告诉你。”袁芯竹对身后的两名侍女道:“你们先将这位姑娘抬去医阁,检查一下伤势,我待会过去。”侍女们依言行事。
等她们离开后,袁芯竹望着面前村夫打扮的师兄,奇道:“你怎么穿成这副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炎溟使道:“一言难尽。”他踏上楼梯,望见高处桅杆绑吊着一个人,问道:“那人是谁?”
袁芯竹不屑道:“他呀,一个纨绔子弟。上回在江畔的茶棚处对我言语不敬,所以我让属下们教训一下他。”
炎溟使道:“犯不着闹出人命来,快将他放下桅杆丢回岸上,然后咱们即刻开船。”
袁芯竹不解道:“不等千江、源刚那些人来会合吗?”炎溟使低声道:“他们临时另有任务,不必等了。”
袁芯竹将炎溟使领入一间客舱,待他摘下面具席地而坐,脸色大变:“观你面色,定是受了内伤,快让我把把脉。”炎溟使卷起袖子,递上手臂。
“你用功后的气血亏损,我会命人拿来药引替你补血解毒。”袁芯竹话刚尽,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臂上的刀疤,怎么像是被本门的穿梭剑法所伤?”
“还是瞒不过你。”他面带倦色,苦笑道,“不错,前几天我的确为穿梭剑法所伤,还是……被本门中人大胆偷袭。”
袁芯竹吃惊道:“到底是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
炎溟使道:“是源刚和千江。详情如此……”袁芯竹听完后愣了片刻,遂咬牙道:“真是恶奴欺主,一定有人指使他们。”他叹道:“他们死了算是咎由自取,但我对他们也有亏欠,故而不想祸及他们的家人,希望你能替我守住秘密。”
袁芯竹道:“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怎么做。刚才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还劳烦你将她一路带来这里治病?”炎溟使平静道:“她是绮罗宫的弟子。”
袁芯竹惊愕道:“你居然要我劳心去救一个魔宫妖女?”
炎溟使道:“她还有利用价值,因为这次我奉教主之令,必须尽快找到绮罗宫总坛,得到玄玥神珠。芯竹,你的懵懂丸还带在身边吧?”
袁芯竹道:“原来你想要我迷惑她的心智,供出绮罗宫的总坛地点。”
炎溟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幽幽道:“魔宫入口十分隐秘,宫中弟子亦神出鬼没,布局精巧。倘若能由此女来引路,就会解决咱们不少麻烦。”
袁芯竹道:“懵懂丸有是有,但里面的寻梦草药性强烈,要想迷惑人的心智,一年只能使用一次,短期内再度服用会令其丧失记忆。而且药性进入普通习武者体内,每次最多能维持七天。”
炎溟使沉吟:“七天么……接下来就拜托师妹你了。我们先从她口中探出秘密,再利用她的身份稍作布局。”
☆、返璞归真稚子心(上)
(二十)返璞归真稚子心
医舱内,四周矮柜上摆放着大小不一的药罐和一层层医书。
袁芯竹将楼妩月被锁的经脉打通,又让侍女给她服下曼陀罗花酒。待楼妩月昏昏沉沉后,袁芯竹先用梅花针叩击她的胸椎与腰部,然后将银针浸入灯油中,结合药酒在她的胸背处施针,将其全身的雨萼花毒逼入右肋之下;一个时辰后,再用三棱针为她刺血放毒。
良久之后,袁芯竹拭着汗珠走出医舱,缓步绕到炎溟使所居的船舱外,她正想敲门,又放下拳头,低首朝门缝里看去。隐隐只见他着一袭素衣盘膝坐在草席上运气疗伤,室内熏笼中正燃着安息香,轻烟似雾。
袁芯竹转身欲走,却听屋内男子道:“何必杵在外面?进来吧。”袁芯竹拉开舱门,朝他席地而坐。炎溟使见她满脸红彤彤的,正用手巾拭汗,欣然道:“袁师妹辛苦了,那姑娘现在如何?”
袁芯竹道:“她身上的毒已驱除大半,服下汤药调理数日便会痊愈。只是散毒时日较迟,一年中若心神重创或运功不当,因雨萼花残毒导致的心痛症还会复发。”
炎溟使轻轻道:“你做得很好,多谢了。”
袁芯竹拨弄着胸前垂挂的璎珞串,轻轻道:“这回我帮了你,不过事成之后,本姑娘有何好处呢?”
炎溟使道:“只要能重创金楼颢,得到我需要的东西,绮罗宫内的战利品你可优先选择。”
袁芯竹的目光渐渐黯淡:“可那些东西小妹未必喜欢。”炎溟使不解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袁芯竹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瞳,叹气道:“我渴望拥有的是什么,你真的不清楚吗?”
炎溟使侧过脸,见她菱唇微扬道:“我要师兄你……回岛后向教主提出余生与我相守一事,能做到吗?”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别胡说!逸翔若是知道了,大家都会难堪。”
袁芯竹掖着裙带边角道:“翔师兄一向任性不羁,而你比他沉稳得多,虽然……稍显冷漠,却是我所欣赏的温润君子。”
炎溟使道:“不是这样。表弟有父母的无尽关爱,任性足可见他个性率真,而你眼中的我不过是为环境心境所造就。我反倒很羡慕他偶尔的任性,何况他一直对你……”
袁芯竹走近了一步,咬唇道:“莫要找借口了。我从未许诺过翔师兄什么,感情之事他不能逼我,你也没必要忌讳他。”
炎溟使沉声道:“十五岁的一个雨夜,我在海崖边立下誓言,从此不会为任何人心痛落泪。所以,对感情的事我早已经无心了,以前是,现在是,今后……”
“我知道你的誓言!”袁芯竹一把握住他的手臂,有些激动,“师兄,其实那个雨夜,我因与师姐拌嘴也在海崖边散心,无意中望见了你,也听到了你的部分心声。”
炎溟使倏然变色道:“你还对谁提起过此事?”
“从来没有。”袁芯竹摇摇头,鼓起勇气道,“我自入华雅姑姑门下后便钦慕于你,从见到你落泪发誓的那一晚,我便无法自拔了……自从华雅姑姑出海寻仙后,这几年来,我对翔师兄他们交待的事情往往敷衍,但只要是你拜托我的事,我都会尽心尽力做好。你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故意装糊涂?”
炎溟使望着她,平静道:“你这样做,只会换来一段不必要甚至痛苦的过程,我怕自己很难给你带来幸福快乐。”
袁芯竹从他眼中看出了逃避和疏远,心中一酸,摇头坚定道:“可我能够给你带来幸福快乐啊。我可以乖乖学习女红厨艺,做个……好妻子。甚至,可以用懵懂丸、读心术助你对付仇人。”
炎溟使敛眉别过脸,正好瞥见地上昏迷的楼妩月,冷峻的目色愈加幽深。
心底有个声音沉沉道:要成大事,需笼络人心,真情假意又有多少分别?
半晌之后,当他转过脸时,浅笑着与袁芯竹对视,眼含深情:“你刚才的话,真的是发自肺腑吗?”见对方用力点头,他便道:“好,只要你能助我拿到玄玥神珠和九死还魂草,一步步毁掉绮罗宫,我就答应回岛后向舅舅提出娶你为妻。”
袁芯竹果然凝睇露出喜色,欣然将螓首埋入他的肩下,有些激动道:“师兄,你此话当真?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又听他在耳旁低语说:“小竹子,这是我对你的第一次承诺,怎会是梦?你若不信,我可以发毒誓。”
“不,我信你。”袁芯竹目光灼灼,嫣然道,“师兄好久没唤我的乳名,刚刚就像小时候那样,我很开心呢。”
须臾,她稳住心神,走到门口将拉门滑开,朝走廊外的侍从道:“将这个女子带回医舱。”又对他道:“前几天,我擒回一个人。”
当楼妩月于恍惚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囚禁在一间四面围有木栅栏的舱内,头顶上吊挂的一盏油灯忽明忽暗。她起身拍打着牢笼般的栅栏,却无人应答,环视木笼外四周,瞟见与之并排的对面笼子里躺有一个灰色身影。
楼妩月朝那人喊了几声,对方却丝毫不动。她用几根稻草缠成一个密实的小草球,将草球穿过牢笼栅栏飞弹到那人的身上。如此连试了四次,那边躺着的人才翻了个身,嘟囔道:“是谁?”
隔着两重栅栏的男女彼此目光相遇,双双讶然:“怎么会是你?!”
对面牢笼中首如飞蓬的男子,竟是与楼妩月在宝鼎山失散的温风瑜!
温风瑜说,数日前他被搜山的东溟教堂主鸿雷一行人捉住,鸿雷起初怀疑他是范启的徒儿,又听他赌咒立誓说自己是被挟持的江陵百秀庄的温大少爷,便命人将他迷晕,绑到一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