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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起身。王妃看我一眼,含笑道:“快请!”
话音未落,有宫人打起帘子,只见娘领着鹦哥远远进来。
我深施一礼:“十四见过娘。”
娘与鹦哥两人已经双双跪地:“见过王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王妃笑着招呼道:“快扶起来。给老太太看座。”
一旁,鹦哥赶紧向我见礼:“见过十四小姐。”
我也不再避讳,直接问道:“墨荷姐姐身子可大安了?”
“回十四小姐,大安了。”
我转过身来,向王妃行叩首大礼,额头碰到青石地面,咚咚有声。我脆声道:“王妃殿下,十四有事相求!”
第八章 风波不信菱枝弱 (2)
王妃见我如此,心知不对,脸上不由掠过一丝惊慌,但随即笑道:“妹妹,快别吓我,起来回话。”
我看看娘,沉声道:“十四当日以月焰向圣上沽金千两,王妃不信,可派人问过天家。今儿个,十四的娘在这里,十四求王妃代为筹措,千两黄金,王妃就当暂借给十四,十四有急用!”
我响响当当地说完这番话,一时间,屋里鸦雀无声。
王妃垂下眼,捧起桌上的茶盏,略略呷一口。我知道,她在权衡,在掂量。
我随即以头点地,叩首不止:“十四求王妃成全!”
这会子,派人去宫里问路已经来不及了,我知道,她也懂得。但事关天家,她深信月焰沽金之事,我不敢撒谎,但我借了何用,才是她此刻最惶惶的担忧。她深知我虽出身明月楼,但以明月楼的财力,娘亲绝不会少我用度,我同她借,必是另有蹊跷,此时此刻,她只知道,无论我出于何意向她借钱,这千两黄金的用途,必是我娘要反对的。
但此刻,借,明知有异,不借,怕也不妥。我既开了口,当着这屋里这么多宫人、黄门,以我目前微妙的身份,恐也难却。
而我已心怀死志,是以,她一刻不答,我即以额点地,长跪不起。
娘肯定被我吓到了,在旁颤声道:“十四――”
我朗声道:“十四只求王妃成全!”
数步之外,她似乎叹了一口气,我听见她嘱咐近前的宫人:“去,和王爷回一声,就说十四小姐急用,先从账房支一千两黄金过来。”
“是。”宫人领命而去。
她点头示意宫人们扶我起身,一面劝道:“妹妹起来吧,虽说是暑天里,毕竟地上凉,身子要紧。”
我屈膝又施一礼:“谢王妃成全。”
半盏茶功夫,果然,有六名黄门每人捧着一个漆盘过来,一字排开。盘内,皆是金灿灿、黄澄澄夺人眼目的金锭。
王妃沉声道:“一千两黄金都在此了,妹妹过目吧。”
我转过身来,向前一步,扯过娘的衣袖,大声道:“娘,千两黄金在此,请娘收下!”
娘大惊失色,一连后退几步,似没想到我会把千辛万苦讨来的金子给她。
我拉住她衣袖,领着她逐一经过这些宫人面前,口中郑重道:“这一千两黄金,娘且收下,这钱是女儿自个的,今儿个交给娘,权当是墨荷姐姐的赎身之资。”
鹦哥闻言,立刻翻身跪地,含泪道:“十四小姐!”
我无暇顾她,只转身对韦玉道:“烦请姐姐帮十四拿笔墨纸砚来。”
片刻,我已写好字据,对娘再施一礼:“娘,这是墨荷姐姐赎身的字据,娘不识字,十四代娘拟了,娘若不信,让宫人姐姐们帮着念一念。”
只见娘的额角全是冷汗,我心下不忍,但面上仍是波澜不惊:“韦宫人,劳烦姐姐帮十四把这字据念一遍。”话音甫落,我将手中的字据交给韦玉。
韦玉不敢有违,展开来,逐字逐句,从头至尾,念了一遍。
我冷然道:“娘可听清了?
娘看着我,一脸惊恐,却又满目羞愤,颤声回道:“老身听清楚了。”我明白娘的感受,此刻,辛苦养育的女儿,当众要她放了明月楼的头牌花魁,夺了她的聚宝盆不算,甚至不顾此举随时会替她惹来杀身之祸,步步进逼,却无半点怜悯念旧之意,对于养我教我的她,在兹念兹,情何以堪?
但我似毫不动容,转身从书案上取过现成的油泥,递于她手中:“千两黄金,娘带回去,也请娘这会子给十四按下手印,做个凭据!”
“十四,你,你,你当真要如此羞辱你娘……娘哪里对你不住?你可知道,墨荷系何人?你又系何人?你让娘放她,你可曾想过明月楼里的人众――”
我立刻厉声打断她:“娘如此推托,莫非是嫌女儿给的银两少不成?” 我心下惊骇,娘再说下去,一旦祸从口出,涉及天家隐私,恐怕难有活命,也会令我苦心谋划的计策尽数落空。
满屋子的人,眼巴巴看着,没有人敢上前多言。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章 风波不信菱枝弱 (3)
我略皱眉,一脸傲然,冷笑道:“既然字据娘听清了,这一千两黄金,娘也数过了,难道娘还担心这王爷府里的金子不够分量不成?!就请娘给十四按个手印,十四也就放心了。”
娘,不要怪十四,十四对娘这般无理忤逆,只因事关重大,女儿故意在人前做戏,让观者以为――娘之所以放人,全系十四所逼。事发之后,天威震怒,或许能有一线希望,保明月楼于万一。但,如果,就此累及明月楼人众,这千两黄金也足够娘下半生度日了。这是女儿一早为娘谋划好的,十四心里的这些肺腑之言,今生已无缘亲口告诉娘。等女儿去了,娘恨十四也好,怨十四也罢,十四都甘心认。只求娘能平安终老,颐养天年。
娘不理我,用袍袖试一试眼泪,只朝王妃座位方向福一福道:“老婆子教养无方,老来无恃,让娘娘笑话了。”言罢,用手指蘸了油泥,在纸上实实按下,力透纸背。我脸上不怒反笑,接过字据,端详片刻,转身交给鹦哥,柔声道:“鹦哥姐姐,这是墨荷姑娘的赎身凭据,烦姐姐带给墨荷姐姐,请姐姐收好了,无论如何,定要替十四带到。”
鹦哥泣不成声:“十四小姐放心,鹦哥儿宁粉身碎骨也要将这字据亲手交到墨荷姑娘手里。鹦哥代墨荷姑娘谢过十四小姐。十四小姐再造之恩,鹦哥与墨荷姑娘无以回报,来生做牛做马,鹦哥愿服侍十四小姐近前!”
我心内有些凄怆,回转身,走至王妃近前,施一礼道:“十四心愿已了,这会子身上也乏了,还要劳烦王妃遣几个可靠的宫人代十四送娘亲回府吧。”
王妃默然挥下衣袖,示意宫人们先领娘等出去。等娘与鹦哥走远,她才黯然道:“十四小姐,你先歇下吧。”言罢,立即有宫人前来,扶住她手腕,向门外行去。才走得门口,又回转身来,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只低低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我听出她语中的不忍,不由视线与之相接。她朝我颔一颔首,眼中似有泪光,恍惚间我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太息,别转身,竟盈盈地去了。
我明白她的心意,此刻,碍着身边宫人,她不能点破。事关天家隐秘,我住在她府里,左右她难逃责任,但此刻,她还要急着回去向王爷和宫里复命。然,她已明白我的苦心。此番落泪,不是因了惊惧,实为悲悯。我慢慢落坐,我当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横竖是个死,我已看淡了。
接下来,我只能等。他欠我一道恩旨,我须等宫内黄门前来宣旨。我虽犯下死罪,却不能自裁,我如自裁,明月楼和清平王府一概难辞其咎。我只有等,等天威震怒,雷霆万钧,赐我一死,以息众愤。
我望着窗外,此刻已过饭时,但没有一个宫人进来传膳。想必此刻,前面已经全部乱了。
墨荷,你此刻必已拿到字据了吧?如果你理解十四的苦心,只盼你能和林生立即动身。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走得越远,天地才能开阔。钱镠不会立即派人去拦阻你们,他当日许下我的,他不能即刻撕毁。我也不会立死,幽幽众口,天家颜面,要顾忌的还有很多。但,今生今世,十四与你,再无缘相见了。十四当日离家时答应姐姐的承诺,十四尽力了。
不过,十四心里很是羡慕姐姐。姐姐天资国色,既得君王倾心,又得如意郎君。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十四,没有这个福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十四得到的雷霆与雨露,都因着姐姐的缘故,而不是十四自己。
我叹一口气,起身至里屋,从墙上取下瑶琴,轻移莲步,行至院中。双膝跪地,素手轻按,乐音袅袅,辗转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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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昭阳殿里恩爱绝 (1)
天宝元年,七月二十一,巳时初刻。
宫内黄门前来传旨,寥寥数语,仅二十二个字:“着清平王府即刻送戴氏之女十四进宫,不得有误,钦此。”
我面色如常,盈盈跪地,向王妃拜别。转身登车,不过是一辆最低等的双辘木车,青色油布围顶,车轭上系有青铜制成的响铃。未及我坐稳,驾车的宫人已挥袖放下布帘,厚实的布料应声打在我的颊上,生生的疼。耳畔,车轮辚辚,吱吱哑哑,和着铜銮的铃音,宛若骊歌。
凤凰宫位于杭州城南。通越门前的长街我途经数次,每次,都被高大城墙背后的巍峨宫殿所吸引。彼时,纤纤素手,轻移软帘,悄悄张望着远处的琼楼玉宇,心,每每向往之――那重重宫阙里住着的,是怎样一位圣明的严君?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远处那座高耸的宫殿已经越来越近了。杭州城的街童都会唱:“凤凰山麓凤凰宫,宫阙深深深几重。”此刻,它距我,近在咫尺。
驾车宫人在帘外长声道:“戴氏之女十四,奉旨入宫!”
我轻轻扶着车衡,步出车辇。
眼前,只见一角寂寂的宫门,想必某处宫室的偏殿,门槛处立着一位玄衣宫人,见我下车,面无表情地宣道:“戴氏之女十四接旨!”
我忙屈膝跪倒,口中应道:“民女十四接旨。”
“戴氏之女十四,获罪待诏,贬为贱民,没入奴籍,发昭阳殿当值。”
“十四领旨。”
玄衣宫人上下打量我片刻,才道:“锦鸾宫人,你且领着她先去换了衣服,把该教她的规矩,都说好了。圣上口谕,从今儿个起,这昭阳殿的上夜都归十四宫人当值了!”
“是。锦鸾遵命。公公走好。”名唤锦鸾的主事宫女赔笑向玄衣宫人福一福。随即转身向我吩咐道:“你随我来!”
我闻言,刚移步。她回身,厉色道:“上头问话,你就这样回吗?还是你刚入宫,就哑了?”
我立即深施一礼:“是。十四知错,求姐姐发落!”
她笑一笑:“待会我嘱咐完了,你自个下去,到太阳下头站一个时辰,晚饭也不必用了!”
我低声回道:“是。十四知道了。”
许是我回话的声音低了,话音未落,只见她尖声对旁边的几个宫人道:“越发不知道规矩了,来人,拖下去,先赏二十个板子。”
我自知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