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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叹道:“不是听说圣上对妹妹如珠如宝,怎么还需到清平王府筹药?”
我反手握紧她掌心,郑重道:“妹妹不碍事。今日之事,姐姐千万莫说于第三人。否则,妹妹在这宫内,怕再难立足。”
她点头:“自然。妹妹放心。”
复又道:“姐姐还为妹妹带了些东西,妹妹请过目。”说罢,自己起身自屋内的圆桌上拿了一只包裹。这是她方才命随身宫人置于桌上的。
轻轻解开,我一看,包裹里面尽是钗环珠翠、珠宝玉饰。我未及细看,只将视线移向她身后的云鸢,云鸢一见我望她,登时面容苍白,瑟缩了一下。我心内有了几分明白,忙推道:“姐姐太客气,都是妹妹没有管好自个的宫人。这些物件妹妹决不能收。”
她拉住我衣袖,笑道:“妹妹再细看,这里有些是姐姐送给妹妹把玩的,有些是一些故人托姐姐交于妹妹的。妹妹可曾认得?”
我诧异,遂再仔细瞧过。轻轻自包裹内拾起一只白玉雕成的半开莲花,不觉愣住。这是当日明月楼镇楼之宝,娘亲一直用它妆点于墨荷的发髻之上。为何,今日会在王妃手中?我一把抓住她手臂,颤声道:“王妃,是墨荷姐姐给你的吗?”
她微笑摇头:“非也。这是十四的娘亲,去年离开京城之时,亲手交于姐姐的。锦娘珍重托我,他日,为她亲手交至妹妹手中。前次姐姐入宫,本也想着带给妹妹,因没敢想真能见着妹妹,所以也就暂且搁下了。”
锦娘是娘的闺名。我闻言,泪如泉涌,复嘤嘤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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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夜芙蓉红泪多 (2)
王妃柔声道:“十四再看看这个。这件步摇也是你娘找工匠专门为你打造的。你瞧瞧,可喜欢?”
我自她手中接过,细细端详。娘的眼光果然极好,这支金步摇被打造得精美绝伦,却无半点俗气。华丽而奇巧,清丽似天成。我爱不释手,不觉泣道:“娘从来都知道十四喜欢什么。”
王妃叹气:“到底是孩子,刚还哭,这会子又笑。来,姐姐帮你插上。”我依言,将发髻凑近,让她帮我插上。甫插好,即扬声道:“云鸢,取铜镜来。”
云鸢应声,赶紧将铜镜为我举到面前。我端详再三,喜不自胜。心口的咳喘,竟似去了三分。一旁,盈燕已将熬好的药汁奉上,我接过,喝尽。王妃笑道:“我为妹妹带了一大包来,如若不够,再向府里取去!”
云鸢和盈燕在旁,齐脆声应道:“奴婢们替小主谢过王妃殿下!”
我也道:“十四也谢过姐姐。姐姐如此厚爱,十四无以回报。”
王妃转过身来,打趣道:“不用谢我。我可是一本万利的交易,只要你们小主随便在圣上面前为清平王府美言几句,姐姐我就已经赚回来了!”
几个宫人立即噤声。历朝历代皆有严命,后宫不得干预朝政。
我忙转圜道:“姐姐说哪里话。清平王爷是圣上敕封的异姓王,十四不过是凤凰宫内一介小小的才人,人微言轻,姐姐说笑罢了。”言罢,示意云鸢她们退下。
王妃自知失言,回转身,却于衣袖内复握一握我的掌心,俯身贴近我耳畔,庄重道:“姐姐何曾在妹妹面前打过诳语。天威难测,他日,清平王府若果真有什么不测……还请妹妹,替拙夫在圣上面前代为周全一二。”
我惊诧。她的笑容中忽现一抹忧色,但,转瞬即逝。
她起身道:“姐姐在妹妹这里耽搁了好些时辰了,这会子也该去了,免得徒增非议。皇家禁苑,姐姐不能时常来探望妹妹,还望妹妹自己保重!”
我心内不舍,但心知不能再留,只得在床榻之上与她欠身道别。始抬足,似又想起什么,复转身殷殷低道:“按律,前朝不得结交内庭。但,有些话,姐姐不说出来,实在放心不下妹妹。”
我一惊:“姐姐?”
她附在我耳畔轻道:“前日,听拙夫无意中讲起,朝中已有数位重臣,联合上书谏言,请求陛下废了你这个祸乱后宫的卑贱女子。说你出身明月楼,身份微贱,且自幼习得狐媚之术,甫入宫,即染恶疾,已然不祥。若陛下再一意孤行宠幸于你,必将危及吴越天下。”
“妹妹可知这前朝与内庭,牵一发,而动全身?且不说如今后宫主事媛妃娘娘,其父是圣上亲封的骠骑大将军从一品,手握三州重兵,长兄官拜中书侍郎正四品。就连如今身怀六甲的贤妃娘娘娘家,也是当朝刑部尚书正三品府第。虽然上书的重臣中没有这些人的名字,但谁能说不是他们背后斡旋策划的呢?”
她握紧我的手心,复摇一摇,面上俱是忧色。我忽想到,前朝对我的征伐如此之盛,而我此时让她进宫送药,她虽应命而至,但于她,于清平王府,行的实是一招险棋。此时,整个吴越朝只有一个清平王,一座清平王府,隆宠可谓盛极。但,盛极之后,又埋藏着多少威胁叵测,又有谁能够妄断。
王妃松开我的衣袖,辞道:“妹妹养病为先,不要过于挂怀。只要圣上心内有小主,恁谁也不能翻了天去。姐姐这样说,妹妹可知该如何在这深宫内自处了?”
我明白她意思。但,如果按她所言,我果真为了活路,用尽所谓的‘狐媚之术’前去邀宠,十四所行的,又和前朝悠悠众口中诽谤的祸国之行有何区别?十四,又和这凤凰宫内勾心斗角的其他主位有何不同?我一时心乱如麻,眼见她再朝我福一福,人已杳然离去。
第七章 一夜芙蓉红泪多 (3)
因我突发旧疾,迁居紫宸殿一事,也就随之搁置。但,一连数日,钱镠都未曾再踏入芙蕖殿半步。到第十日,眼见又是虚度。已近亥时,云鸢等人前来服侍我洗漱。我恹恹的靠于枕上,只当无意中一问:“今日圣上翻了哪宫娘娘小主的牌子?”
云鸢迟疑片刻,始答:“回小主。今儿圣上翻的是湘竹殿林修容的牌子。”
我略点头,心口处,不觉一阵巨恸。当日在芍香殿对我言之凿凿,与贤妃娘娘一起当众羞辱我的即是她。事后,当钱镠向我提及,我曾反问于他“陛下信吗”,可当时,他没有作答。或许,他心内并没有全信十四的品性会不会行出那些妄为。抑或,十四在他的心内并没有十四之前妄测的那般重要。江山社稷,千秋霸业,才是他那样的男子,至死追求的极至。
椒房无分,雨露均施。是他作为一代帝王,所能给予后宫椒房最多的恩宠。十四,不过是他掖庭中偶然飘过的一抹浮光掠影,风吹过,便散了。
春雨连绵,下了一夜。我卧于枕上,微闭着眼睫,神志,却没有一丝浅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即看见他身下,林修容婉转承欢的模样。他曾经给予十四的种种欢爱,此刻正植于另一个女子的身上。幽合交缠,抵死缠绵。一场场,一幕幕,竟成了十四挥之不去的梦魇。我痛不欲生,却隐不能发,胸口如有烈火引燃,恨不能口口鲜血吐于枕畔,化成缚茧的迷蝶。
早知如此,十四,真不如曲水成殇,也不复有今日的刻骨煎熬。
我忽想起什么,轻轻自榻上坐起,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能强撑着蹑足下地,轻轻行至衣柜处,轻启,自一叠罗衫的底部,细细抽出一方锦帕,握于掌心。还好,断肠散尚在。
当日云鸢曾问我何物,我只略向她提及不过是几味药草,让她好生收着。她不识,故并不疑。
我斜靠于衣柜上,细喘微微,额角渗出大颗汗珠。我心知咳症又要发作,刚移步,已然咳止不住。云鸢登时掀帘而入,仅着小衣,见我竟自己披衣下地,又惊又惧,一面叫人一面为我轻抚胸口。
待看到我手中的锦帕,脸色不由一变,问道:“小主此刻拿它做甚?”
我掩饰道:“无妨。”
她不依,已然生了怀疑,一把夺过,藏于袖内。同几个值夜的宫人一道,复将我扶上榻,安置好。屏退了其他宫人,自己索性搬了个软凳,坐于我床前,生怕我再有意外。
我容颜惨淡道:“云鸢,你何必对十四这般照拂。十四福薄,恐不能长久,只怕会累及你们。”
她接道:“小主既然知道会累及奴婢们,为何小主不肯顾着主仆一场的情意,好好保重自个身子?圣上已经下了严旨,如果小主一旦有个万一,奴婢们与太医院的诸位太医,无一可以独活。不仅如此,且要株连族人,个个为小主陪葬。小主难道真的忍心要奴婢们为小主活葬?”
我伤痛难抑,不再与之分辩,轻轻闭上眼睫,却,流不出鮫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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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1)
天宝二年,五月初五,端午。
一早,昭阳殿即传下旨意,未时初刻,各宫各殿照旧例于昭阳殿正殿前奉召,登车辇,赴武林水,赐饮雄黄酒,观龙舟赛。
到芙蕖殿来传旨的是李裕公公。这是我自入凤凰宫后第一个端午,但,圣驾念我身体未愈,容我告病不去。但李裕复又道:“圣上说了,如果才人身上觉得好些了,也该多走动走动,去武林水一观盛况,或许可稍解病症。”
我叩谢圣恩。
李公公笑道:“圣上的心意,小主可曾明白了?”
我欲盈盈再拜,他忙示意云鸢扶住我:“今儿个天高气爽,圣上兴致极好,小主不妨一同前往。”
数月调养,我的咳症已近渐有起色。但钱镠若真心想要我去,又怎会先让李裕传其口谕容我告病?我欠身辞道:“十四谢陛下圣恩。十四这几日身子乏,还是不去了。请公公代为禀告。”
李裕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弓身去了。
云鸢在旁扶住我,口中怨道:“听说,连贤妃娘娘快八个月的身子都去了,小主怎的不去瞧瞧?”
我明白她心意,略笑一笑,兀自临摹着案上地绣样。当日一别,钱镠已近两个月未曾踏进芙蕖殿一步。云鸢希望我去,无非是盼望我能够稍得君王一顾。既然,他心里已不再牵挂十四,就算挤在人堆里,也入不到他眼中。即便,此时的芙蕖殿几成长门冷宫,十四也不要和许多女子一道前去邀宠。十四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十四从来,都不会勉强自己做这些。
经过这些日子,云鸢终于信了我的医术。每日,由她领着盈燕、临春两人为我煎药、喂药。芙蕖殿内,只有她们三人知道我每日服下的,并不是太医院为我写下的方子。但,盈燕和临春尚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唯一知道内情的,只有云鸢。我已视她为心腹之人,所作所为,均不瞒她。虽为主仆,更似姐妹。
因知道我的心意,每见我独自于芙蕖殿内,或绣花、或习字、或练琴,对芙蕖殿外的种种置若罔闻,终,不能平。我对她的忧心,只当不知。每日照旧晨起暮宿,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