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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踽踽行至内殿正堂。一抬头,只见中堂銮座之上,正襟危坐的,竟是久未谋面的九五之尊。下首软凳上,始依次坐着蓉妃、媛妃和淑妃三位娘娘。方才黄门传我觐见的时候,还只说蓉妃娘娘宣我,想必其时,圣驾还未到。
虽未明示何事获召,但自己心内已经隐约猜到,接下来将会是好一出四堂会审。这副场景,如此熟悉。
我屈膝跪地,眼光只看着自己膝下的青石地,口中低道:“叩见陛下。叩见蓉妃娘娘,媛妃娘娘,淑妃娘娘。”我并未加上自称。因我不愿在这些人面前再自称“十四”,但,我也不愿在他们面前自称“奴婢”或其他,遂,干脆省略。
众人似都未在意。
方才甫进殿时,一眼望过去,平素也是容貌出众的媛妃、淑妃,被近旁的蓉妃一比,顿时,好比鱼目之比明珠。
依旧是一袭白裳,连发髻之上那朵含苞的素白花蕊,也没有她倾国的容颜一半娇媚。一双明眸,仿似娇花临水,于顾盼间生辉,清澈,而动人。
耳畔,传来蓉妃清丽的柔声:“采女,圣驾在此,还不抬起头来回话?”语中,并无半点严酷之意。
我不觉随之抬起臻首,眼光,刚触及他投下的视线,随即象被灼伤般,移去。
蓉妃柔声道:“采女妹妹庚年几何了?”
我不知何意,轻声答道:“十六。”
她似讶异,略望一望上首端坐的天子以及自己下首静坐的媛、淑二妃,轻道:“本宫看着采女的容貌身量,以为妹妹只是弱年,至多不过十三四岁。真像是一枝初生的青莲,虽不是极艳,但清新可人,我见犹怜,连本宫看着都觉得怜惜。”
复又婉转问道:“不知两位姐姐觉得如何?”
一旁的媛淑二妃,只有媛妃轻咳了一声,没有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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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2)
蓉妃嫣然一笑,登时,满殿似有灿灿光华飞掠而过。她轻声道:“采女,本宫今日召你来,一是让你辨认个宫人,二来,有话要问妹妹。妹妹无需担心,尽管直说。圣上也在这,一定会为妹妹作主。”言罢,示意堂下的宫人。
随即,有宫人将一个簌簌发抖的身影带上,跪于我近旁。我只用余光一瞥,便已心灰了大半,竟是云鸢。
发髻散乱,满面泪痕,两日不见,竟憔悴零落的仿似陌生人。
蓉妃柔声问我:“采女可认得堂下这位宫人?”
我点头:“她是我的近身宫女。”
“哦?那采女可认得这些?”
我随着她手指,看见一名宫人手中漆盘内光彩夺目的珠宝饰器。我记得,那是上次我病中清平王妃探视时一并赠我之物。
我心内,登时明白了。祸事,终是躲不过。
蓉妃低头看我,眼光中尽是悲悯之意,轻道:“昨儿早起,有一位自称是采女先前宫里的浣衣女临春,向本宫举报,说采女私通朝廷重犯,久存谋逆之心,并私会太医院四品医官隋蘅,图谋不轨。昨天夜里,采女的近身宫女云鸢已经尽数交待了。这些个物件也是当日采女与王府私结的物证。包括采女发髻上的步摇,也被指为通敌之物。采女,可有话说?”
她见我不答,叹一口气,复又柔声道:“圣上虽叫我主持这后宫掖庭,但跟着我的宫人们都知道,我平素最讨厌这些烦琐之事。所以,今天一早,把圣上和媛淑两位姐姐一并请到我这芙蕖殿来,也给妹妹做个公论。”
身后,云鸢开始嘤嘤哭泣。我心内恻然,昨日,她不知因我受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酷刑,才至招出这些人想要的东西。
我跪于地上,以膝盖代步,移近她身边,用自个的衣袖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轻道:“十四知道云鸢的心。十四不会迁责云鸢。”
许是碍着钱镠在旁,媛淑二妃竟一言不发,只漠然地看着我,仿佛,自己置身于此事之外。
蓉妃盈盈一笑,脸上掠过一丝狡黠之意,笑着道:“他们还向本宫检举采女和这太医院的小隋太医有私情。听说前几日,小隋太医到长门宫复诊,采女特地遣了近身宫人,和小隋太医于内室中呆了半个时辰之久。果真有此事?本宫实实不信。”
我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望向钱镠,只见他眸中似通红的烙铁,额上复有隐隐的青筋暴出,似要把我当场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忽然忆及之前隋蘅为我疗毒之情景,当时,他,也是这般妒火中烧的模样。我心内一酸,但,随即冷静下来。十四十四,他这般反响,并非对你仍有余情,不过是为着天家的颜面。
纵然,我是被他贬黜厌弃之人,但,作为至高无上的帝王,即便让我去死,也不会容忍我被别的男人再染指,和情爱无关。
我心内疲倦之极,却不得不自辨。因之,我死事小,事关隋蘅一府老小的性命,还有大理寺狱中的清平王府等一干人众,都会因着今日这番连罪,死无葬身之地。
我转身,向着堂上的四个人:“十四……”略作迟疑,复改口道:“奴家并没有私会隋太医,隋太医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每日听诊,娘娘不信,可以敢问圣驾。“我咬紧唇瓣,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蓉妃轻移臻首,一双秋波问询地望向钱镠,后者一脸铁青之色,不发一言。
第六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3)
蓉妃的脸上浮出一丝心领神会的笑容,娇声道:“既然圣上已经事前允了,想必那些多事之人误会了采女与隋太医。”
我扬起小脸,复朗声道:“至于指证奴家私通反敌之罪,奴家敢问陛下和诸位娘娘,大理寺和刑部会审的案子结案了吗?清平王爷的通敌谋逆之罪,想必已经是签字画押、证据确凿了?还有,想必向娘娘告发奴家的宫人弄错了,奴家发上的金步摇乃是奴家的娘亲所遗,何来旁人贿赂之说。娘娘面前这位宫人手中所捧之物,奴家确曾见过,那是清平王妃于奴家病中探视时馈赠于奴家,但奴家当时即已着宫人退回王府。想必是那些宫人私下截住,中饱私囊也不一定。娘娘不信,可以问堂下跪着的云鸢宫人!”
云鸢闻言,遂叩头不止,口中迭声称是。
一时,满堂均鸦雀无声。
淑妃终是没能忍住,忽于寂静中冷冷地接道:“既然如采女所言,那昨日采女的近身宫女招供的那些个供词,复作何解释?”
我沉声道:“奴家不用解释。娘娘只需撩起云鸢身上随便一处衣衫,即可知道为何。”
闻言,蓉妃竟颤巍巍的自软凳上起身,娇弱不胜力地行至我们近前,俯身,弯下纤细的腰肢,似果真不置信般,轻轻掀起云鸢的一角衣袖。登时,原本掩于衣袖内的狰狞伤痕,历历现出。
蓉妃猛得丢开手,退后一步,花颜顿时失色。
但,我的一颗心也随之被人,以一把利剑,狠狠地剖开,直至鲜血淋漓。
方才,她刻意在我近前俯身的一刹那,罗衣轻泄,我分明自她半掩的衣襟处看见数朵娇艳的吻痕。
如此熟悉,却,如此触目惊心。一瞬间,彻底粉碎了十四仅存的一星点残念,我恨不能掘地三尺,将自己埋入其下。便不会再有这种剜心凌迟之苦。
我轻轻回首,眼中,第一次,现出无边的恨意,深刻地烙于那张曾经朝思暮想的俊颜之上。他始似不解,但,顷刻间,随着蓉妃的回身落座,眸光一紧,眼中,已然是一副了然的深意。
复,垂下视线,不再看我一眼。
蓉妃似自始至终毫不知情般,向着堂上众人,娇声道:“陛下,臣妾已经问完了。臣妾觉得采女说得也句句在理。只是臣妾入宫不久,资历尚浅,还请陛下和二位姐姐为臣妾拿个主意,到底要怎样处置这位采女妹妹呢?”
淑妃不答。向来温和恭谨的媛妃倒有些坐立不安之态,半晌,似偷偷又瞧了瞧一旁的淑妃,遂,低声道:“陛下,臣妾觉得,虽然清平王府通敌之罪尚为结案,戴采女又言辞灼灼,但戴采女自入宫后,多次犯上,如今虽已贬入长门,但举止行事仍不知收敛,有失天家威严。臣妾以为,应剥了其品级名份——”
话未说完,钱镠忽厉声喝道:“来人——”
媛妃赶紧噤声,以锦帕掩口,不敢再言。
李裕领着几个宫人闻声靠近,他一脸寒霜,眸内,只如墨染。声音中,尽是冰冷凛冽之意:“拟旨――”
“是。”
“将采女戴氏交于宗正寺刑司,暂行拘押,待清平王府谋逆通敌一案审结后,再行论处!”
“奴才遵旨。”
我抬起臻首望他,小脸上,尽是哀哀之意。
他,自始至终,始终不肯夺去十四的名份,纵然恩宠不再,纵然余情已了,他,仍要十四领着他给予十四的名份,终日,受着断肠之苦,剜心之痛,看着他,或雨露分施,或椒房独宠。
十四,情何以堪?心,何以堪?
作者题外话:昨晚安娜回来迟了,向各位亲们抱歉。今日二更,以飨各位:)请亲们大力为安娜投票、收藏、留言!!!
第七章 惊破梦魂无觅处 (1)
自此之后,我便由长门宫迁居宗正寺的大牢。只有一张地榻,污秽不堪。头顶上方约一尺开外,半扇铁窗嵌于墙内。但我身量不足,窗外之物,一概不得而知。
囚禁我的女牢似位于最里处,每日除送饭的宫人,再无他人。也听不见其他犯人的丝毫响动。只有半夜里,愈发猖獗的硕鼠,每每让我惊起于噩梦之中。
每日,我看着为我送饭的宫女,将饭食通过铁栅置于我身处的老中,复再从发髻之上拔下银钗,逐一为我试毒。
我冷冷地看着,既然将我囚禁于此,复又担心我被人蓄意毒死,岂不是多此一举?到第三日,看到那位宫女再次自发上拔下银钗,欲插入饭食中,我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敢问宫人,究竟何人不欲十四死?”
宫人一脸冷漠,兀自低头试着饭菜,转身欲走。
我沉声道:“如果宫人不明言,我不会再用这些饭食。十四宁愿饿死。”
她闻言,忽的轻笑道:“采女就这么想死吗?采女的命难道不是自个的吗?”
我见她开口,遂,又问道:“是谁让宫人每每这样做?”
她冷言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芙蕖殿的蓉妃娘娘!难不成你还以为是圣上?哼,我劝你就不要再做春秋大梦吧!”
我不解:“娘娘因何屡次要救十四?”
宫人嗤笑一声:“采女还是把这些疑虑留到我们娘娘跟前再问吧。“言罢,一甩袍袖,竟走了。
留给我的,是一室的幽暗与恐惧。那些硕鼠根本不惧人,因着饭食之香,倾巢而动,一排一排从漆黑的墙洞中爬出,并吱吱地叫着,似在向我宣战。
我拾起地上的食盒,置于地榻上。空洞而无味地嚼着,用以延续早该放弃的生命。
狱中,无法得知岁月的更迭,只能凭着半扇铁窗的明暗,揣度着日月的更替。渐渐地,我已经数不清自己在这里度过了多少日子,遂,放弃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