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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东家现在硬是打了团防局的牌子,乡里乡亲的,做事不留后路。我家伢子往年挑过他家几担谷不假,人家都记着帐呢。说是要一次还清,还将我家一头牛牵走了,说是到时退了佃,我们会逃跑……”
“大嫂子,想开些吧,退佃的不止你一家,我家也要退佃。我们就商定好了,退了佃,出外逃荒去,总是活命要紧!”
“是啊,寻死才不值得呢,死了也是白死,那些财主老爷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们为么子要死呢,我们就是要活下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就不信,这天下总是他们的,这江山就不能翻转来一下?”
“……”
正在大家吵吵嚷嚷的时候,有人看见韩习明浑身汗水地回来了。立即惊呼一声:“韩老倌,你回来得正好,家里就有了主心骨了!”
韩婶子一见韩习明回来了,立即站起来,哭喊着:“韩习明哦韩习明,你怎么才回来,刚才彭家大院来了五六个人,下了通告,说我家是退佃的户子,限令我们三天之内,要交清去年所短的租子,还有挑回的那两担谷。交不清旧租的,要用猪牛和羊折价抵押!你看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哪里能做得了主,我不如死了算了!”
韩习明木木地站在那里,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话。他讷讷地说:“娟子她娘,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是彭大老爷亲口说的。但不管怎样,你也不能去寻短路。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娟子怎么办,小黑蛋小铁蛋怎么办,我韩习明老倌怎么办。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家人想想。好吧,进屋吧,总得活下去才是正理,莫非真就不给穷人一条活命的路吗?好多年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啊!”
人们便好劝歹劝,将韩婶子劝回了屋。
韩银娟这时对爹爹说:“爹,您卖猪的钱呢,您拿些出来,我立马要去请郎中,要去买药才行。那伤口都化脓了,不能再拖延了……”
韩习明说:“娟子啊,你不晓得,我那猪被彭东家弄去了,说是抵去年的旧债,还说要退佃,怕我将卖猪的钱拿着全家跑了躲债呢!我身上哪有钱,我一天还没吃一口东西,我都饿得发晕了。钱的事,爹爹再想办法吧!”
“那您的土车子呢,土车子还是借了满仓大叔的。”韩银娟忽然想起爹爹一双空手回来,问道。
韩习明恍然大悟:“是的,刚才我看屋门口围着这么多人,心里一急,就将土车子放在对门的山坳上了,你快去将它推回来。”
韩银娟正要去推车子,树墩子自告奋勇地说:“银娟,我替你去推回来,你给你爹做点吃的吧,你看他一身的虚汗……”
韩银娟揭开米桶盖,弯下腰伸手去探一探,桶底仅余下不到半升米。她想来想去,这半升米还得留一点做给杨正奎吃,再说母亲接连两天都是吃的干红薯丁,也得给她老人家弄点白米饭。于是就抓了一把米,和着一碗干红薯丁,给韩习明熬一炉锅稀粥。
屋子里升起了炊烟。
堂屋里,乡亲们正在议论着一件大事。大家认为,请吃看禾酒呢,彭大老爷又不赏脸,还被团防局搅了,差一点儿出了人命,看来想让彭老爷减租只是乡亲们的一相情愿。地里的稻子都要熟了,他们决定联合起来,连夜响桶!
“将禾扮了,总比让它们倒在田里要好。他娘的,打了稻谷,我总不能饿着肚子,几餐饱饭总是要吃的吧。我不吃饱饭,怎么打禾呢。煮了饭,总不能将饭盆给我砸了!”
“要得要得,我们就这样办,常言道,法不责众。只有这样,一齐响桶,不能指望他们开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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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腥风苦雨应有涯(7)
“硬是不减租,我们就准备梭镖和鸟统,再和他们干一场,反正交租是饿死,抗租是打死,横竖是死,死了算!他彭老爷总不可能将我们作田人都打死。都打死了谁给他作田?”
韩习明老倌还是有些担心地说:“要是彭老爷说,怎么夜里扮禾,说我们是在偷谷,怎么办?”
丁七说:“韩习明哎,你就是前思后想,顾虑太多。我们打自己租的田里的谷子,怕什么,夜里打谷,是趁着凉爽嘛!”
人们便一阵哄堂大笑。大家情绪激昂起来,想到夜里一齐响桶,那些后生子便一个个摩拳擦掌。
韩习明想着自己儿子的遭遇,心想要是我家志高在,该有多好,他才是家里的主心骨。扮起禾来,现在也全靠这三个半劳力了。
就在当天夜里,白沙镇杨树村的田野里,人们摸黑割禾,满山冲响起扮桶声。那声音好像炮声,震得山谷发抖。
五、
杨树村连夜响桶的消息立即引来了邻村的乡亲。他们主要是来打听消息的。原以为杨树村的租谷减了几成,结果过来一问,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既然大家响桶,那就都响桶。有人立即回家当夜也带着家人响起桶来。
到了第二天,整个白沙镇到处是扮桶的“嗵嗵”声。真正的秋收开始了。尽管那打下来的谷子还不知道家里的谷仓里能落几粒。但作为农民,种植,收割是他们的天性。谁也不能眼看着地里的谷子熟了不收回来。万一来一场雨,那谷了就会全被烂到地里的。天气那样闷热,老天爷说变脸就会变脸,人算不如天算,得赶在响晴天将稻谷收回来才是正理。
听到佃户们没有聚众闹事就响了桶,彭大恶霸自然心里高兴。心想这都是镇压了农会,赶走了“###”的结果,要不然,今年的秋收还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场合呢。他想,得好好和团防局搞好关系,有了团防局,即使有小股###存在,我彭达霖怕他一个鸟!为了拉拢团防局,他吩咐手下人,凡有欠租谷的人家,可以用牲畜和家禽以价代谷。并找了一些佃户家的堂客们帮助临时喂养,将它们喂肥了,时不时地去犒劳驻军。
佃户们在忙着打禾,晒谷。财主们在忙着准备收租,准备抽田退佃。
一切都在紧张地悄悄地进行着……
正是打禾正紧张的那一天,彭大恶霸坐着轿子,带着一帮团防局派给他的护卫,决定到地里去巡视一番。
实际上,他的到来,是在向佃户们示威。你们这些泥腿子,打了禾,要老老实实将新旧租子交上来。你看我现在有枪杆子护着,谁敢乱说乱动,就没得好结果。也为了证实,往年的农会和###不存在了,没有人为他们说话,更没有人为他们撑腰了。老实才是活命的根本!和东家作对,和团防局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前面有荷枪实弹的灰狗子开道,后面是四人抬大轿。彭大恶霸今年任何一家看禾酒都不去吃,在响桶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就像秋天出巡的君王。你看那些佃户,一见自己的轿子到来,齐都停了手里的工夫,对着自己点头哈腰。
彭大恶霸心中得意,稳稳地坐在轿子上,脸上出现少有的微笑。
这时一个提着饭篮子的少女正从田间小路上走来。
她就是韩银娟。
家里只有爹爹是劳力,她家和邻家几户人家换工,请了几个男壮劳力帮助扮禾。她先是帮助割禾,到了做饭时节,又帮母亲做饭炒菜,这时挑着篮子,到田里去送饭。一头挑着饭菜和汤,一头挑着一大罐茶,扁担晃晃悠悠,朝着自家的田里走去。一看不远处正有穿灰衣服的团防兵,心中猛地一惊。
今天怎么这样凑巧,莫非又碰上了那个罪该万死的赖连长?她尖起眼睛一打量,赖连长那坏东西倒是不在,但那轿子上坐着彭东家。于是便壮着胆子往前走,再说那时转弯绕道也已来不及,心想我又没做亏心事,干么绕道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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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腥风苦雨应有涯(8)
团防队的护兵和轿子朝他走近了,走近了。韩银娟好像视而不见,挑着饭菜和茶罐继续往前走。她不经意地抬了一下头,擦了一擦额前的汗珠,感到无数双眼睛正火辣辣地盯着她看。她不由脸一红,莫非这几个兵痞里面,就有那天来吃看禾酒的,认得我不成。不管他们,反正不理睬就是。
韩银娟和他们擦肩而过时,她的胸口怦怦地跳。她也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怕,反正就这么壮着胆子过去了。当她将担子放到田边,她出了好大一身汗。心想今天运气怎么这样不好,恰好遇上了这些背时鬼!
但韩银娟却没有注意,轿子里的彭大恶霸看到她的时候,那眼睛都发了呆。她对身边的帐房说:“这就是韩家的娟妹子?长这么大了?”
帐房点点头说:“就是,正是韩习明的女,叫韩银娟……”
彭大恶霸“哦”了一声,似乎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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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彭达霖心绪不宁,眼前总是晃着韩银娟那窈窕的身姿,她挑着两只篮子,扁担在肩头一闪一闪的,好像戏台上的小旦,那身姿晃得他夜里睡不着。他最宠爱的第三个小老婆胡桂英给他泡了一杯香茶,拿来长竹烟袋,给他装上烟,点上火,让他惬意地抽着。然后转到彭大恶霸身后,为他揉起脊背来。可是彭大恶霸今天似乎不耐烦,一时说胡桂英的手重了,二时说又轻了,三时说哎呀你这手怎么越来越没得轻重,我不要你揉了。弄得胡桂英不知所措。
胡桂英有些奇怪地说:“老爷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平时不也是这样揉的吗,我要是不来,你又会喊我,我主动来了,好心给你揉,你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叫我怎么揉,真是!”
胡桂英有些生气了,撅着嘴巴撒起娇来。要是平时胡桂英生气,彭达霖准得软下来说好话,可是这回他的口气居然硬起来,说:
“你就别在这里烦我了,去对何妈说,让她将刘寡妇叫来,我找她有事讲!”
胡桂英醋意大发地叫起来:“你又叫刘寡妇?你不是说早和她一刀两断了吗,怎么又死灰复燃了呢?”
彭大恶霸翻着白眼,脸一绷说:“你又来了,快去转告何妈,去将刘寡妇请来,我找她有事商谈。你可别误了我的大事!”
胡桂英只好不甚情愿地扭着水蛇腰,出门去了。
就在那天下午,一抬轿子进了彭家大院。轿子在院子里停下来,轿帘一掀开,走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这不是别人,正是刘寡妇。
刘寡妇不是真正的寡妇,是外人这么叫,等于是一个外号。这说来也奇,何妈并没有派人去请,刘寡妇却不请自来!这叫彭大恶霸有些喜不自禁。禁不住在心里头说,看来,这是一个好兆头嘛!
六、
刘寡妇落座,喝茶,彭大恶霸一边抽着水烟,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半老徐娘。
她虽然年纪五十多,但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的模样,她的眼睛依然大而黑亮,脸虽胖了一点,但还是一张好看的鸭蛋形状,那脖子还是修长的,胸部还是鼓鼓的……吐出的烟雾在他又黑又肥的瓜瓢脸前缓缓地升腾,彭大恶霸的睛睛情不自禁地有些迷离……
彭大恶霸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是当地有名的恶霸。他当了几年的土匪,因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加上诡计多端,不久便邀几个铁杆兄弟,将土匪头子暗杀,自己成了头目。这一天,他带着一批弟兄到一家财主家敲诈勒索了一些钱财,正往土匪窝藏的山里走,恰好路过一个村庄,听到锣鼓唢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