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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苏撑起了伞,扶着景秀往外面去。
踏出清风阁,西厢院笼罩在一片白雪皑皑中,景蝶的蝶心阁靠近木香榭,有一条花墙夹道,途中越过梅花林,再过铺着碎纹石子的雨廊,也不算太远。
昨日二叔婆闹了那样大的动静,邓睿又是个肆意的人,既是他瞒着送水仙闯出大错,为了和府中交好,想必他今日会来赔罪。
想到这里,景秀步子略显轻快地走在被扫过的鹅卵石上,路上丫鬟看到她,纷纷惊叹,原来这就是六小姐!一时景秀经过哪里,就引起了注目,全都仔细盯着她看,景秀只是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配上一身如嫩芽的装扮,让人如沐春风。
到了蝶心阁,景蝶刚给霍氏请完安,正要躺在书房的炕上看书,听朱砂说景秀来了,她微微一愣。昨日她也不知怎么心血来潮,让朱砂送了两本平日爱看的传记给景秀,朱砂回来交代景秀接过书的表情。原来这位从小在外长大的六妹妹也是个妙人呢。
景蝶从炕床上坐起来,请景秀进来。
门口丫鬟打了湘妃色软帘,景秀踏进屋,书房宽敞雅净,葫芦藤的落地罩后摆着张紫竹藤心大炕,虽没有她住的大暖阁那样暖和,却闻到一股浓浓的书卷味,她的笑容就有些苦涩。同样是庶女,为了认字,她唯一看过的一本书,还是从萍乡的老秀才那借来的《三字经》。
而景蝶的书房里,用两个紫檀木博古书架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
唇角的苦涩也只是一瞬,就化成了盈满笑意:“是来谢谢五姐姐送的书。”从白苏手中拿过两本传记,递给景蝶道:“只是我识字不多,它认识我,我却未必认识它。”
景蝶听言,轻轻浅浅一笑,并不接过书,说着:“倒是我的不是。”携了景秀的手坐下,对朱砂道:“把《字汇》和《正字通》找出来,再拿两本描红册子来。”
景秀不由得惊讶。
景蝶笑道:“给你看的两本传记是我刚识字那会,父亲送给我的,你知道我用多长时间看懂的吗?”
景秀有些意外地摆了摆头。
景蝶竖起一根手指来:“一个月,一个月时间我看懂了,很多不认识的字边翻《字汇》,边标注边读的。你看……”从景秀手里翻开一本,指着道:“后面满满都是标注。”
景秀微愣,她当时只是粗略翻了一页,却未注意这些标注,脸就低垂了下来。
景蝶看见,微微一笑,从朱砂手里接过两本书和描红册子,落在传记上,堆得有些高:“父亲很喜欢我们女孩儿多读点书,拿回去慢慢看,不懂的地方可以经常问我。这两本描红册子还是崭新的,慢慢照着描。”边说着,边要朱砂端笔墨纸砚来,放在黑漆大画案上,提了袖子,沾墨在描红册子上描字起来,一面教道:“也不知你学过写字没,现在开始起步虽晚,不过多用心,还是可以赶上。记住,描红的时候姿势要摆正,写的字才好看,笔画要从左到右,从上到下,起笔逆锋,收笔提气,笔锋才好看……”
这就教起来了……
景秀不禁失笑,听说这位五姐姐不仅有才气,还有傲气,府里的下人见到她,多是敬而远之。
怎么会对她这样亲和?
不过,有个这样的先生,她还是听得很认真,眼睛直直盯着景蝶描字。
景蝶描了一排字后,要景秀起笔学着描红。
景秀见她教得很有耐心,不敢怠慢地坐直了身子,拿笔沾了浓浓饱满的墨汁。以前也有人教过她写字,教的时间很短,她也就会写些简单的字,还有自己的名字罢了。
景蝶看她眉目低垂,目光柔和,神情清越,瘦削的肩膀不紧不松,哪里有那日回府时的拘谨无措?提笔时,胳膊手腕姿势很正,悬腕端庄,背挺腰直,再看她笔下描的“正”字,她目光烁然一跳,唇角化成若有若无的一笑:“谁教你写字的?”
景秀笔尖一颤,收笔就有些偏了,她想了想:“是巧娘。”
景蝶却挑了挑眉,她从六岁开始练字,楷体、草体、隶书每种都练过,平时也喜欢琢磨这些字体,她看了眼景秀的提笔和描字,就知道是位男子所教!
她却也不道破:“这本描红册子是描的簪花小楷,把这个描好了,也可以学描其他的。你拿回去好好描红!”
景秀含笑着接了,见景蝶吩咐小丫鬟来收拾,不再教练字,她轻轻地呼了口气,心里总觉得这位五姐姐非同一般。
丫鬟来收拾笔具砚台的时候,门外有人传话,萧姨娘来了。
景秀知道是景蝶的生母,帘子一撩开,她忙站起来,行了家礼:“萧姨娘。”
萧姨娘急急走进来,本是一脸喜色,在看到景秀的时候,笑容却敛起来了,又很快露出柔和的微笑,十分亲切道:“是景秀啊,快起来。”目光看向景蝶。
景蝶解释道:“六妹妹是来向我讨教书法的。”
萧姨娘含笑着点点头:“练字好,练字静心,你五姐姐就热衷这个。”
景秀捧起桌上的书和描红册,笑道:“多谢五姐姐的教导,这些书我会尽快看完。”对萧姨娘又福了福身子:“出来也久了,该回去了。”
萧姨娘也只是勉强颔首:“以后多过来坐坐。”
景蝶也不多留,就叫人送景秀出去。
小丫鬟打了帘子,景秀和白苏走出去,微微听到里面萧姨娘欣喜的声音:“……昨晚在老爷那里听来一桩大事……”
她走远了,后面的话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第二十回 冤家横生事 表少诚求娶
景秀绕出蝶心阁,闻到梅花扑鼻的清香,她抬起头看了眼,远远地,却看到一抹淡紫的身影,手中还握着几支鲜艳红梅。
白苏辨出是景璃,在景秀耳旁道:“是七小姐。”
对面的人埋着头走路,经身边的丫鬟点醒,倏然抬起头。
景秀看到那飞逝的一抹狠戾,她的身子微微一晃,再看时,却看景璃被刘海遮挡下的眼睛垂了下去。
听巧娘说,她娘和安姨娘曾经认了姊妹,娘进门时,几乎没人正眼瞧她,只有安姨娘偶尔看看她。可是安姨娘两岁的儿子康哥儿被掐死,而当时只有娘去过。正因如此,安姨娘才会指罪娘。
若想调查当年的事,她还得去见见安姨娘,了解情况才是。
可照景璃方才的那抹目光,怕是很难见到安姨娘。不过,她和景璃都是因长辈的恩怨牵扯,本身该是没什么敌意的。
这样想着,两人已经在一条道上相遇,景璃梳着齐刘海,尖尖的瓜子脸,一双杏眼,眉弯嘴小,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目不斜视地从景秀身旁走过。
这条被扫过雪的开径,不是太宽,两人走有余,但是景璃和她身后丫鬟并排走过景秀,三人就显得有些窄了。
景秀不好避过,侧身时被景璃手肘碰撞,险些歪倒在一旁雪地上,幸而是身后的白苏扶着。
白苏刚想张口,被景秀拦住,摇了摇头。
景璃笔直就往前走,头也未回。
白苏扶紧了景秀,突然看到景秀头上的那支步摇不翼而飞,讶道:“那支碧玉步摇不见了!”
未走开的景璃听到这句,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而这时,刚请完安的其他小姐也正往西厢院的路上走着。
景汐自打昨日罚跪后,规矩了许多,话也少了许多,一路上都是景月在笑语,她闷闷不乐地兀自赌气。
几人正走着,却看梅林那头挤了不少丫鬟妇人,似乎在寻找什么?
景月眼尖,在人群中看到两抹身影,指着道:“那不是六妹妹和七妹妹吗?她们怎么会在这里?”好像又记起什么事来,“昨日我屋里有丫鬟看到,五妹妹的大丫鬟朱砂去了六妹妹的屋子,手上还拿着两本书呢?”
景月这样一说,几个小姐都带着点诧异。
父亲喜欢会念书的女儿,就在景蝶的阁楼里修葺了座书房,还带她去玲珑十二馆挑书,府里的小姐只有她有那样大的书房,她们姊妹去家学念书,有时会找景蝶借书来看,可景蝶总是委婉地推脱了。
这次竟主动把她珍藏的书拿去给景秀看?
景月看着那边的一绿一紫身影,就笑了起来:“五妹妹和七妹妹这些日子走得近,来了个六妹妹,正好中间不缺数了,五六七,多好。”
景沫听言,望过去,看周遭的丫鬟都在雪地里翻找,她抱紧了手炉,迈步走过去。
景汐把景月的话听进,捏了捏小拳头,三个讨厌鬼走到一块了!她赶紧跟了上去。
景月看她们都走过去,挽着景兰手道:“八妹妹,我们也过去看看。”
白苏叫了西厢院的些丫鬟妇人寻步摇,一时众多人围着梅林在雪地里翻找。
景沫走上前,问白苏:“怎么了?是什么不见了?”
白苏边在雪地里找,边急着道:“是睿表少爷送的支碧玉步摇,通身透绿,价值不菲,还是奴婢早上给六小姐插的,这会就不见了踪影。”
景沫微微颌,目光转向景秀,看她通红的脸上布满焦急,认真在雪地里翻找,再看景璃也在和丫鬟弯腰寻找。她忙转身吩咐道:“六妹妹的碧玉步摇不见了,大家快帮忙找找。”
众人闻音,就遣了身边的丫鬟去寻。
只有景汐听了,嘴角挂了一抹狡诈的笑意,拉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豆蔻去一旁无人处,在豆蔻耳旁说了一通。
豆蔻一惊,弱弱地道:“这样好吗?”
被景汐大眼一瞪:“这都做不好,看我今晚不打死你!”
豆蔻忙缩着身子去了。
景汐英气的小脸充满着扬扬自得,就连昨夜跪了一晚的膝盖都不疼了。
彼时另一头,邓睿一早就从南沙胡同坐轿来涧溪巷,正是为昨日送花惹出事端来赔罪的,生怕因这事开罪了景秀,而让她心生芥蒂不理他,所以一早连族学都没去,就来了傅府。
坐在外院前厅等到这会,刘妈妈去通传了几次,还没消息。他环抱着臂膀,耐着性子等候。刘妈妈一直在劝他回去念书,把霍氏的话反反复复说了几遭,被邓睿一个凶恶的眼神瞪过来,刘妈妈哑口无言了。
霍氏在内院,正和几个大管事还有执事妈妈商量赈灾的事,听说邓睿还没走,交代完毕后,要人请他进来。
邓睿进了远香堂,规矩地给霍氏请了安:“表侄儿给大舅母请安。”
“别拘着礼了。”霍氏坐在太师椅上,脸上微带着笑,吩咐丫鬟看茶,这才道,“你刚进来也看到了,屋子进进出出的都是人,只因过两日就要施粥,大舅母实在不得闲,才怠慢了你。”
邓睿满脸羞愧道:“是表侄儿的不是,昨日犯错,得罪了几位表妹,让大舅母为难,今日特意诚心道歉。”
这话说得不止霍氏满面惊讶,就连屋子里的陈丰家的,还有白芷等几个大丫鬟也是讶然。邓睿来府总是嘻嘻哈哈的模样,吊儿郎当的不成正经,这会端的气度低下,语言诚恳,与往日大相径庭。
再看他穿了件碧海祥云式白蟒袍,头上戴着洁白皮貂帽,一副矜贵书生打扮,看上去目似朗星,也是秀丽人物。
霍氏就笑起来:“一家子骨肉,快别说这些见外话了。”
邓睿面上一喜,跪地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