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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之回首已是百年身-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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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队伍还未过完,警笛尖哨又已响成一片,闻讯赶来的警察开始堵截驱散游行队伍。激愤的学生手无寸铁,许多人手挽手并肩前行,单凭血肉之躯向棍棒迎去。勇气终究难敌勇力,警哨声响起,全副武装的警察冲进游行队伍,转眼间哭叫惨呼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司机觑准人群空隙,踩足油门冲出重围,夺路飞驶……不止那一处,沿路又遇上几处小规模的示威,道路交通近乎瘫痪,商店纷纷关门停业,满城都似一只被捅坏的蜂窝。 
                  
 乱世飘萍(2)
 车子驶入僻静林荫道,终于自混乱冲突中逃离出来,不再听到那揪心糁人的口号。陈太掏出手绢来擦汗,瞟一眼身旁苍白的云漪,见她脸颊泪痕已干,漠然垂首坐着,眼眶还泛着微微的红。陈太虽不是什么人物,这风月场上的世故倒也见得多了,只瞧云漪方才那疯癫模样,已明白这女子到底是动了真心。陈太素来不喜欢云漪,甚而嫌憎她的张狂,此时却忍不住悄声唠叨,“做这行最忌一个情字儿,多少红倌都是毁在这上头!”
说了这话,陈太便有些后悔,料定云漪会反唇相机。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云漪只侧首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柔笑意,隐约有感激之色,倒令陈太不安起来。正欲讷讷找话,车子已缓速驶入路口,陈太松口气,“阿弥陀佛,总算平安回来了!”
话音未落,猛然一声巨响,车窗玻璃伴随着嚓啦脆声绽裂四散,无数碎玻璃渣如霰飞溅,劈头盖脸打在三人身上。陈太尖叫,只觉脸上颈上火辣辣的痛,似被无数小刀划过!
“伏下!”云漪开了口,声色依然镇定,一面拉起外衣遮住头脸,一面将陈太按低。司机惊骇之下,车子已熄了火,只见路旁不知何时冲出十余名学生打扮的高壮男子,手持棍棒砖石向这里冲来,其中一人竟举起个铁皮桶,里头点燃了火,似欲砸向车头!
司机大骇,仓促间发动车子,却见去路已被那些学生手挽手结成人墙堵住,立时惊出满身冷汗!却听云漪在身后断然道,“冲过去!不要停!”迟疑的刹那,又一块石头砸上前挡风玻璃,大块玻璃喀嚓尽裂,司机一咬牙,猛踩油门——
车子轰然冲向前方,眼看就要撞上路中央的人墙,却听有人大喊一声,人墙立时溃散,众人四散奔逃,车子险险擦着一人衣角冲过,将那人掀翻在地,直滚了好几转。
“他妈的臭婊子!”叫骂声里,有人抛出点燃的铁皮桶,轰然砸中车子尾部,撞出巨大凹痕,车内云漪和陈太也被撞向前座,只看见后面一片火光浓烟。陈太撕心裂肺地尖叫,满脸都是碎玻璃划出的血迹,惨状可怖。司机猛踩油门,一路飞驰,直冲入公馆铁门,方才堪堪刹住。
云漪扶着陈太跌跌撞撞下车,全未察觉自己也是鬓发散乱,颊边淌下触目血痕。司机到底是跟随秦爷的人,迅速恢复镇定,忙叫人锁上铁门,命所有男佣守在门口,不让暴徒闯入。
女仆们慌忙扶云漪和陈太进了客厅,一面找来药箱,一面打水帮她二人清洗。陈太伤得不轻,满脸都是血痕,也幸好有她替云漪挡过了碎玻璃,只有零星几点划到云漪脸颊手背。万幸脸颊的伤口浅细,倒是手背上一道深深血痕,也不知是玻璃划的,还是在哪里挂蹭的。
正忙乱间,忽听外面一声巨震,铁门被砸得哐啷啷乱响,火光阵阵腾起,打砸叫骂之声不绝。
女仆们惊骇尖叫,陈太已是面无人色,云漪甩下毛巾,快步走到窗后,一眼便望见院子里的火光浓烟。那些人已追到这里来,将门口团团围住,不断投掷石块和点燃的铁罐进来。仆人们慌忙扑火,一面扑打火苗,一面躲闪四下横飞的石块,已有人被砸得头破血流。
有女仆战战兢兢问要不要报警,陈太略缓过劲来,见着情状又惊又怕,抬手一耳光甩在那丫头脸上,气得说话结巴,“报报,报什么警,当然是通知督军!快去摇电话!不知死活的兔崽子,动手动到秦……动到姑奶奶头上!”
小丫头捂了脸立刻飞奔去摇电话,却听云漪冷冷叫道,“回来。”
“不用通知督军。”云漪放下窗帘,转身对仆佣们挥了挥手,“都出去帮忙,这里没有事了。”众人面面相觑,连陈太也愣住,直待云漪沉下脸色,眼看要发火,这才忙不迭退出去。陈太尖声问,“你犯什么糊涂,人命关天还不通知督军!秦爷再有办法,这一时半会哪里顾得来!”
云漪却泰然坐下,拿起剪纱布的剪子把玩,脸上浮起古怪笑容,“有人精心安排这出戏给督军看,哪里用得着我们去通知。”陈太瞠目,“什么意思?” 
                  
 乱世飘萍(3)
 “你瞧那些人真像学生么?”云漪眼底有光芒闪过,“穿了学生装还是从头到脚的痞气,身手这般利落,哪是毛孩子可比?先前只砸车不伤人,眼下硬闯进来也不难,反倒客客气气堵在门口扔石头放火,这么点手段,在您看来不嫌嫩了些么?”
给她这么一说,陈太也回过味儿来,却被她最后一句讥诮得脸色青白。云漪冷眼觑着陈太神色,心里倒越发笃稳,相信这一幕至少不是秦爷的筹划——原本云漪心头第一个疑心的就是秦爷。除了他,旁人轻易不会知道霍仲亨金屋藏娇的地方;而秦爷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搅混这潭水,若能借此激怒霍仲亨,逼他向学生发难,加剧民众对军阀内阁的反感,自然会令秦爷满意。可是细细想来又不对,外界虽不知道霍仲亨与内阁正在对峙中,秦爷却是最清楚不过,此时若逼霍仲亨与内阁站到同一阵线,长远看来,对秦爷的大计有害无益。
“你是说,外头那些人只是吓唬咱们,不会真的冲进来?”陈太头脑灵活,颇有些历练,立时便想到,“这是摆明嫁祸给那帮子学生,好叫督军跟他们过不去!谁这么大胆子?”
云漪还未回答,只听电话铃声响起,陈太忙忍着伤口疼痛,蹒跚去接起来,果然是从督军府打来的。那头是许副官,语气镇定关切,只说督军已经知道公馆的事,问云小姐有无大碍。
陈太回头朝云漪看去,顿时手上一颤,惊得摔落了话筒——只见云漪拿了那剪刀,毫不犹豫就往自己手背伤口划下去,已经止血的伤口顿时豁开,直撕裂到腕处,鲜血汩汩涌出,伤口几乎纵贯整个手背!
“喂喂?”摔落的话筒里传来许副官焦灼的声音,陈太呆呆被云漪的目光驱使着,捡起话筒颤声答道,“云小姐受了伤……”
“伤得怎么样?”许副官追问。
“流了很多血,伤势,伤势……”陈太一紧张,再度结巴起来,电话那头立即挂断,挂断前匆匆留下一句,“我即刻赶到!”
陈太挂上电话,回头望住云漪一手鲜血,只觉手脚发软。那血还在不断涌出,顺着手指滴在地板上,转眼已是触目惊心的一片猩红。云漪脸色苍白,咬了嘴唇,却垂眸看着伤口微微地笑,仿佛那不是伤在自己身上,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叫他们不用扑火了,烧多少是多少,让它烧吧。”云漪一双幽幽的眸子盯了陈太,盯得她背脊发凉,心中生出不妙之感。
片刻之后,两辆军车呼啸而来,围堵门口的暴徒闻风而逃,荷枪实弹的士兵跳下车去追击,另一辆车径直驶到门前。来的不只是许副官,而是霍仲亨本人。
映入霍仲亨眼中的小公馆已经一片狼藉,庭院里四下腾起火光浓烟,花木焚毁,门窗玻璃尽被打碎,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当他冲进滚滚浓烟,踢开大门,只见云漪瑟缩在大厅沙发旁的角落里,似一只惊恐的猫,长发凌乱披散,苍白脸颊犹带血痕,环抱双肩的手上满是鲜血,身上也是血污斑斑。
霍仲亨耳中只觉轰然一声,似有什么狠狠撞上心口,从深心里传来重重椎击的回响。
他竟从不知道,有一种痛,分明没有挨到皮肉,却也似剜心一般酷烈。
“你来了。”云漪茫然抬眸看他,身子蜷缩得更紧,却露出一丝笑容。
他定定看她,一个字也说不出,猛地将她拦腰横抱起来,转身大步冲出房门。
霍仲亨抱着云漪上车,命令副官立刻去医院。
云漪弱声挣扎,往日红润柔软的嘴唇因失血而苍白,“我不去……会被人看见……”
霍仲亨低头看她,听她在这样的时候还记挂着自己不能见光的身份,越发心如刀割,惊觉自己对她的残酷。怀中人竟是如此单薄纤细,他仿佛一伸手就能折断,同样也能伸出手将她好好呵护起来。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丢弃她在凄风冷雨中,冷眼看她能结出怎样奇丽的花朵,给他锦绣的人生再添一抹艳色。
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冷酷可耻。 
                  
 乱世飘萍(4)
 霍仲亨抱紧了云漪,俯身在她耳边缓缓说道,“那就让他们都看见,我们再不必闪躲!” 
                  
 福兮祸兮(1)
 什么是赢,什么是输?云漪一直以为,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便是赢。
那什么是福,什么又是祸?这一点云漪却没有想过,或许能够活着,就已经是福。
看起来,她赢得了多么漂亮的一场。
霍仲亨的专车载着她光明正大驶入督军府,英俊的副官陪伴在侧,一路护送她穿过层层戒备、守卫森严的岗哨,终于踏入堂皇庄重的督军官邸。往后,这里将成为她的新家,拥有自己的房间和座车,有自己亲自挑选的仆人。无论这个“家”是不是真的属于她,至少眼下,终于有了一方安全的屋檐替她遮蔽风雨。
督军府的管事殷勤备至,指挥着新雇的仆人里外张罗,忙着安置云漪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子。许副官陪她略略看过了整栋房子,最后来到她独立的卧房。三楼面南的房间,宽敞明亮,没有过多的花饰摆设,却有一个极大的露台,可以俯瞰整个花园。
许副官问云漪是否满意,言辞恭谨,似已将她视作这里的女主人。云漪走到屋子中间,静静站了一会儿,回首微笑道,“很好,我很喜欢。”
的确,已经足够好,只是云漪却欢喜不起来,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惆怅。许副官退了出去,让她稍事歇息。站在空荡荡的屋子中央,云漪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手背伤处裹了绷带,还有隐隐的痛。医生说伤痕太深,多半要留下疤痕。云漪伸出双手,迎着窗外照进的阳光,不觉叹息……这就是代价么,不,并不是一道伤痕的代价。
门上敲响,萍姐在外面轻声问,“云小姐,您带回的猫要怎么办,是不是栓起来?”
云漪开了门,见新来的女仆萍姐怯生生站在门口,抱着一只脏兮兮的花猫不知所措。猫咪原本瑟缩在萍姐怀里,见了云漪,咪呜一声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里流露出依恋和茫然。
公馆遇袭之后,云漪并没有再回去,只在医院休养了两天,直到今日才出院。许副官遵照霍仲亨的安排,先接云漪回公馆那边收拾了行李衣物,便直接送到督军府。小公馆里的仆佣已经遣散大半,只留陈太和几个工人守屋。整栋华丽精巧的房子里,属于云漪的私人物品不过是一些书、一些衣服和她收藏的那些刀。陈太太眼巴巴跟到门口,云漪却没有让她随行的意思,只吩咐她守着屋子。正要上车的时候,一只花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冲着云漪喵喵地叫。
云漪认出是厨房养的猫儿,却见它浑身赃兮兮,似乎饿了两三天。陈太上前撵猫,被云漪拦下,直抱怨说原先养猫的厨子已经遣走,现在没人有工夫理它,撵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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