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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着,不动声色地迈过门槛儿,随口问道:“春讯将至,河道是该疏通一下了,千岁是什么时候去的河堤呀?”
慕容求醉道:“千岁下了朝就赶去河道上了,忙得马不停蹄,老配恭为千岁幕僚,却帮不上千岁什么忙,实在是惭愧的很。”
“散了朝会就去了河上?那我在一笑楼所见难道是他的鬼瑰?杨浩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的笑容却更加从容了。信步前行,游目四顾,杨浩忽地看见一个衙差牵着匹马儿拐过右侧一个甫道,杨浩双眼微微一眯,便注意到那是一匹军马,他的目力甚好,依稀看见军马股上烫着一个禁军马军营的烙印。杨浩急忙把目光收回来,指着旁边一棵花树赞道:“这一树杏花,开得好美。”
慕容求醉笑道:“呵呵,清心楼下,处处玉兰、丁香,不但比这一树杏花还要美上十分,而且芬芳扑鼻,来来来,杨大人,这边走。
杨浩随着慕容求醉转入院中,不由豁然开朗,只见一片花海,处处芬芳,登时令人精神一振,花海之中,清心楼飞檐斗角,已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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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殿里,赵匡胤与晋王赵光义对面而坐。
兄弟还是兄弟,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冷淡。酒宴依旧是赵匡胤特意嘱咐的,自家兄弟最爱吃的菜肴,吃在口中却味同嚼蜡,全没了滋味。他们之羊的这种冷淡不是表现在面上,而是存在于他们的心中,于是就像隔着一层冰,反而不易那么融解。
赵匡胤刚刚从赵光美那儿吃了酒回来,如今他已是第四次造访三弟赵光美的府邸了。自从洛阳归来,他便频频光顾赵光美的府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在为赵光美入仕造势,恐怕不日就要起用他了。
赵光义也在如雪坊刚刚吃了酒过来,脸色同大哥一样,微带赧红。想到大哥对三弟的亲近、对皇长子的培植,想到他对自己的冷淡,想到大将军曹翰的遇刺,想到那个男扮女装的刺客、那个手持军中大剑的接应者,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来,二哥,再吃一杯酒。”
赵匡胤打破了沉闷,举杯对赵光义道。赵光义的沉闷,被他看成了对自己无声的抗议。他很高兴,二弟很久不来宫中找他了,如今他来了就好。有态度就比没有态度强,他能把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那两兄弟就还能交心。
旁的家业都能分,可是这帝王霸业却是无法分家的,皇帝只能有一个,等到自己垂垂老去的时候,二弟的年纪也该不小了,自己考虑让儿子接位,固然不无私心,可是这一点也是他下定决心的一个理由,相信事情说开了,二弟纵然还有不满,时日久了,些许恩怨也能烟消云散。
“啊,大哥请酒。”赵光义勉强举杯,向赵匡胤略一示意,仰头饮下。
“二哥……”赵匡胤沉吟着说道:“自从洛阳归来,你我兄弟这还是头一回单独饮宴。”
“是啊。”赵光义苦涩地一笑:“自从洛阳归来,大哥日夜操劳国事,兄弟怎敢前来打扰?”
赵匡胤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去,自龙书案上取过一盏灯烛,回到酒席上坐下,将灯搁在面前,灯光映亮了兄弟俩十分相似的方正面孔。赵光义的眼神有些闪烁,刻意地规避着他的目光。
赵匡胤目光一凝,问道:“二哥,你怎么了?”
赵光义垂首道:“没怎么,只是……许久不曾与大哥同席饮酒,今日坐在这儿,竟然有些不自在。”说着,他微微发颤的手指轻轻缩回了袍内。
赵匡胤一笑,举杯抿了。酒,放下酒杯抚着胡须唷然叹道:“二哥,这里没有旁人,咱们兄弟俩有什么芥蒂,不妨把它说开了。自唐末以来,兴一国、亡一国、立一君、灭一君,此起彼伏,形同儿戏,如果不能吸取前人教训,那大哥也不过是那须臾兴亡的帝王之一,我宋国也不过是史书中也不勘其详的一方诸候。
为兄处心积虑,方有今日成果,天下将定,四海生平。可要想长治久安,就得有个规矩。确立皇储继承,正是朝廷久安之根本。”他拍着自己的大腿道:“二哥,这个宝座,谁不想坐?可是最终能坐上去的,毕竟只有一个。你的心意,为兄未尝不知,可是今日为兄破例传位于你,来日子孙中,兄弟之间,是否仍有人欲循此例?是否会因此致使皇室兄弟自相残杀,祸乱无常?”
赵光义惶然道:“大哥,兄弟并无凯觎大宝之意,大哥……“
赵匡胤举手制止了他,慨然道:“二哥,你我兄弟,今日坦诚己见,好么?”
赵光义微微一怔,垂首道:“是“……
赵匡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面的赵光义目光不由微微一闪,有些紧张地端起杯子,将杯中酒也是一饮而尽。赵匡胤沉声道:“古往今后,立储之法,终无尽善尽美的,唯有择其适宜长远者做为选择。
商王朝兄死弟及,此后代代兄弟相争,引起九世之乱,终至亡国。周取而代之,污贬商朝之亡源于殷纣荒淫,不足为信。周公以此为戒,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自此方有宗法、礼法、阶得……“纲纪天下,纳上下于道德,自是以后,子继之法遂为百王不易之制矣。
其实周公也罢,你大哥我也罢,谁不知立贤之利要比立嫡为宜,可是……唯有传子之制、嫡庶之别,方可息争啊口天下之大利莫如定,其大害莫如争,不立嫡子,则无以弥天下之争啊。
而且这贤与不贤,难以界定,你以为他贤,另一个未必认为他贤,又有那善于伪装者,未登大宝时看来是个人才,登基后也不过如此。更有前贤而后昏,不能善始善终的,这更不是立贤能够解决的问题。
若取立贤不立嫡之策,但凡想争位的,谁肯说自己不贤?以篡逆战乱篡位者,固然有贤者,可贤者固有之,暴厉昏君亦不乏少数,奈何?
以南朝萧梁来说,侯景之乱一起,梁武帝萧衍的子侄辈里,不知出了多少自以为配当皇帝,实则草包一个的纨绔子弟,一个个拥兵自重见死不救,自相残杀不亦乐乎,结果是亲者痛仇者快,被北人当猴子耍。家天下,家天下啊,只要一日还是家国天下,那么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就是唯一的选择。尽管它也不是万全之策,却已是最大程度保证家国天下得以延续的手段。立储的选择,越简单越明了越好,一旦纷繁复杂,就会借口频出,战乱不休,乎乎孙孙,为帝位争执不已,其敝将不可胜穷,而百姓将无一刻安宁。故衡利而取重,禁害而取轻,以立子立嫡之法,以利天下后世。,、
说到这里,赵匡胤感伤地道:“二哥,你随大哥多年,又治理开封十年,你之才能,较之德昭如何,大哥心中明白,但是即便抛却私心,如非万不得已,大哥也不能择你为储。如今天下已然承平,大哥多年来煞费苦心,抛却唐时弊政,不使地方藩镇节度滋生,只要内乱不起,我赵家怎么也能坐稳三两百年江山。可是赵氏诸王若为帝位自相残杀,不出二十年,天下将易主矣口大哥有虑于此,方做如此选择。”
他为赵光义斟满一杯酒,又为自己斟上一杯,捧杯说道:“二哥,今日大哥剖心沥胆,坦诚已见,希望二哥能明白大哥的一番苦心,你我兄弟同心,共保我赵宋江山。二哥若明白大哥一番苦心,接受大哥的选择,就请满饮此杯。”
赵光义略一迟疑,便缓缓伸出双手,捧起杯来。
赵匡胤目中露出欣慰之色,向他一举杯,说道:“干!”说罢仰面喝了下去。
赵光义却未饮酒,只是直直地望着赵匡胤,赵匡胤眉头微蹙,讶异道:“二哥,你……?”
赵光义的脸色沉了下来,说道:“大哥,兄弟还有一件事,总要当面向大哥问个明白,这个心结若不解去,兄弟如芒在背、如哽在喉,这杯酒,是无论如何喝不下去的。”
赵匡胤听了展颜道:“二哥你说,大哥知无不言。”
赵光义微微向前俯身,沉声问道:“大哥,我的亲大哥,如果你对兄弟如此仁至义尽,不知……那洛阳刺客……所为何来呢?”
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灼影下,那笑容微微有些扭曲,显得有些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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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看看天色已晚,最后一抹夕阳已将消失,便放下茶杯起身道:“慕容先生,看来千岁一时不会回府了,杨某先回去了,明日辞官之后,再来见过千岁。”
慕容求醉起身笑道:“如此也好,那老朽便送杨大人离开。“
慕容求醉陪着杨浩走出清心楼,直趋衙前。杨浩不敢做出一分急躁神色,扶着残腿一瘸一拐地出了南衙,向慕容求醉拱手告辞,待他上了马,缓辔行去,拐出慕容求醉视线,这才打马一鞭,急急驰去。
慕容求醉捻着胡须,长长地吁了口气,抬眼望向黯淡的天空,喃喃自语道:“此时,应该动手了吧?”
他又遥遥望向洛阳方向,暗暗说道:“相公,你对慕容有知遇之恩,这份恩情,慕容会牢记心头。可是,慕容垂垂老矣,就算相公复了相位,慕容终难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可是……可是如今却不同,从龙之功、从龙之功啊……“恩相,慕容抱歉了……”
杨浩拐过南衙墙角,便策马直趋御街。
街上行人往来,摩肩接路,杨浩行不得快路,耐着性子好不容易捱到了御街上,便向午门前驰去。
他记得午门守军面目陌生,其中还有一个似乎就是南衙出身,因此不敢靠近,只在左近逡巡,看到石狮左近静静停着一顶大轿,杨浩便缓辔走去,拉住缰绳笑问道:“好一顶大轿,这是哪一位相公还在宫里办差么?”
地上坐起一个轿夫来,懒洋洋向他打量一眼,见夜色中一匹黑马,马上一个青袍文士,夜色昏暗,也看不清相貌,便懒洋洋挥手道:“去去去,宰相坐得这顶大轿么?这是晋王千岁的轿子。”
“啊,原来如此,得罪,得罪。”
杨浩告一声罪,拨马便走。杨浩抄着小道拐来拐去,越往越快,到了城西金梁桥时,天上已是一轮皓月当空。杨浩忽地勒住马缰,低头看着悠悠流水中一轮荡着涟漪波纹的皓月沉吟起来。
“走,马上就走,我不是早已决定,一俟赵光义发动,我这厢便立即离开么?当断不乱,还在犹豫什么?,、
他提着马缰在桥头转了个圈儿,惹得几个过路的行人叫骂起来:“天色昏沉,还在城中纵马,踢伤了人,告你入官,吃上三十大起……”
杨浩也不理会,心中天人挣扎,在自己的安危前程和他对赵匡胤这个某种意义上的对手的敬重爱护之间,苦苦地做着抉择。
“理智一些,就算我回去,又有什么用?如果赵光义还未发动,我这些殊丝马迹哪有可能做为证据向皇帝告发他的亲兄弟?恐怕……恐怕我连宫门都进不去,就要被宫门侍卫所为烂呃……,
不修私德,霪乿人妻;江州屠城,杀人无数;天下承平久矣,仍是僵硬不化,将从中御;北伐失败,丢下数十万大军任人宰割,自此放弃收复幽燕之志……,他做皇常,会比赵匡胤做的更好吗?我能改变西北,就不能改变中原么?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对手,我宁愿选择赵匡胤这样的一代雄主。可是……现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