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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出“太过分了”的心情,口中问洛月:“姑娘这儿是怎么了?”眼睛已经剜到乐芸身上。
她素知六小姐不讨喜、也可从不撒泼。闹到这地步,乐芸难辞其咎。
乐芸只觉一股冷气从脊骨往头盖骨上冒。她发觉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小姐要整冶她,何必非得到太太、老太太面前以死相胁?只要惊动一个碧玉过来,甚至不必小姐真数落她多少劣迹,只要洛月替主子哭诉一两句,碧玉誓必叫乐芸在府中无葬身之地,好整肃规矩风气。
云华却赶在洛月开口前,小声道:“我碰掉了镜子。”
乐芸低着头,还不敢抬起来,眼睛却瞪大了:碰掉?才不是!明明摔掉!由摔到碰,一言超生,分明在维护她了。
为什么忽的勃然大怒、推她到悬崖边上,为什么忽而又轻言温语,维护于她?乐芸心里乱如一团麻,分毫也看不清小姐路数。
她只知道一件事:再心高气傲、满腹不平,她还是闭嘴别说话罢,否则,恐怕小姐真有法子叫她死无全尸。
今日小姐,已绝非从前的小姐。
碧玉仍盯着乐芸,看出乐芸藏着忐忑,知道今日之事,怎会是“失手摔了镜子”这么简单,再说,小姐要对镜,捧镜的也该是丫头,小姐怎会有“失手”的机会?——“总是乐芸又在闹腾!”她心里下了这样判断,看六小姐有意息事宁人,她也乐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冲乐芸厉声道:“还不替姑娘扫地?这般怠懒,怎配领一等月银?”
乐芸连忙行动。这辈子她拿笤帚都没这么快过。
碧玉亲手把六小姐的菱花镜拾起来。这件细缘包银弦纹镜,还是几年前老太太过目,给诸小姐们换的,每人一件,制作精良、造型大方,六小姐自然也得了。这种地方,一视同仁,谁都不会亏待她。
只不过,几年里,有的小姐另换了式样更时新华美的镜子,六小姐没换。有的小姐镜子昏了暗了,重新磨了,六小姐也没磨。镜面带了朦胧意味,似有雾的湖面,镜缘与镜背包的银子,也褪尽原先闪亮的妆容,披上黝暗的盔甲。这简直好作六小姐的写照:出身越是优美光鲜,而今的黝暗,就越是令人心酸。
洛月开了妆盒,替小姐打开头发重新梳理,邱妈妈打水去了,碧玉看着六小姐消瘦的脸、湿漉漉低垂的长睫毛,还有虽然苍白干裂了、但弧度仍然可爱的唇线。这两片嘴唇里喘气低微、似乎无意的逸出一句问候:“明珠姐姐侍候奶奶登高去了么?”
碧玉唇边那训练有素的笑意顿时一僵,几乎碎得比地上的瓷碴儿还要碎。
云华在镜子里看她,只看了一眼。
一眼之后,碧玉重新微笑,云华也垂下眼睛。
碧玉甚至没有发现云华曾经抬起眼睛。
妆盒中也拿起一把掠子,碧玉帮洛月一起给云华整理发鬓,口中夸道:“六小姐发质真好,又柔又润。”
真的,大病经年,未损青丝,也算得上天垂怜。
乐芸扫了地,碧玉道:“六小姐,这些婢子闹事,您尽快同我讲,她们有些人是没眼色的!您惯她们,她们一发上房掀瓦呢!”
乐芸大气都不敢出。
云华原梳的是垂挂髻,未嫁女孩儿的双分辫儿,折上去成两鬟,鬟底留出盘平的、小小的髻,似花萼,不失少女的俏皮,而下头温婉的双鬟,又显得宁静大方。换了七小姐白里透红的脸蛋,梳这发型一定人见人爱。碧玉想,可惜六小姐瘦得几乎似个骷髅……
乐芸大气都不敢出,侍立一边,碧玉这边发鬟已经盘成,插上玳瑁如意錾花短簪,退后一步看看,不错了,转头呵斥乐芸:“呆站着做什么?没看见你姑娘裙脚都打湿了?”
乐芸连忙上来,蹲下去替云华擦抹。碧玉又斥道:“湿成这样,怎么擦?你还不给你姑娘拿裙子来换?”
乐芸如梦方醒,应了一声,忙忙跑开。碧玉还不放过她,盯着道:“在姑娘屋里敢放重脚步!照我说,凭这个就该照你脖子好好抽几鞭。”
乐芸肩膀一颤,缩着头,放轻脚步,也不敢慢,生怕碧玉又叱责她慢得似蜗牛,不得不放出平生最高水平,迅速挪着碎步,殷勤而低调的出去了。
碧玉向云华福了一福:“姑娘若还有什么别的差遣,尽管叫碧玉。”
这就是准备告辞了。
云华却不让她走,握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碧玉姐姐,这也不怪这些丫头们……”
“哦。”碧玉实在懒得听她给丫头求情。
“毕竟重阳佳节。我自己忌甜,竟连丫头们想口新鲜的都不能。听说今年亏碧玉姐姐、明珠姐姐兰心蕙手,那重阳糕塔比往年又不同,大约只有我房里丫头没福份尝一尝罢?怎怪得她们心里难受!”云华这自悲自怜的哭诉,打在碧玉脸上像一记闷拳!
洛月无措的站在一边。邱妈妈正好打水回来了,忙打手巾给云华拭面。云华脸埋在巾子里,掩去悲声,碧玉悄悄透过一口冷气:
真是她们疏忽了!六小姐没赴会,她竟也没想到把会上的点心塔拆了之后,换小碟子送这儿摆着。瞧这屋,除了白天给每人一捧的普通花束,还有其他装饰没有?冷冷清清哪像个过节样子!传到太太那边,还不是笑话她们考虑不周不全,枉称心腹干将!
“六小姐言重了。”碧玉重新施礼,“料婢子们断不敢因此难受,若那样,真可撵出去了。每个婢子节下的份例,是我看着大娘们按等阶包好发放的。菊花会上的糕塔,这上下拆散了,候诸位奶奶、小姐们回来,分赠各屋添喜添福。六小姐那盘,这上下一定已经装好了。小姐您习惯早睡罢?碧玉这就叫她们先给您拿过来,免得拖晚了惊扰您休息。”
云华致谢:“都是我不孝,不能时常在奶奶、母亲跟前侍奉,反而劳累碧玉姐姐百忙中来替我伤神。”
碧玉极口的惭愧,告辞出来,两个婆子替她提灯照着路,笑道:“今儿要下雨罢?云忽的变厚,黑得这样早。”
碧玉只是嗯了一声。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十章 珠玉家事
一个老婆子悄悄看看碧玉脸色,道:“碧玉姑娘今儿对六小姐真是好性子,她这样闹——”
“她好歹是主子,”碧玉眼睛一眯,“下头人如此,她还维护下人,这样的仁厚你倒问哪个主子讨去?见好就收些罢!”
问话的婆子在她目光里瑟缩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这次可是作怪,听起来都是六小姐在骂乐芸的多,以前从没有过的!”
“嗯?”碧玉冷冷道,“她骂得‘多’,那乐芸骂的是‘少’的那部分喽?”
问话的婆子真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另一个婆子向她抛过来一抹讥笑,问话的婆子这脸已经丢了,横下一条心,嗫嚅着辩到底:“这次乐芸真没强嘴,就是主子骂得狠了,听她说了两句……”
“每个屋里丫头都跟主子吵一架,回头跟我分辩,哪句是主子骂得狠了,给她受屈了,哪句是她说两声,实则没强嘴?”碧玉冷笑,“那末我这差也不用当了,给你。我看你三头六臂支吾得过来呢!”
问话的婆子鼓着嘴,还有些不甘。碧玉抬头想了想:“我记得乐芸那同乡,是你的姻亲?”问话的婆子大惊失色,含糊了几句,这才真正偃旗息鼓。碧玉看看前头,也到路口了,打发她去盯着分糕攒盘的事,她应了走开。剩下一盏灯照着两个人,默不作声的走了一段路,是往前门去的。登高的一众人,这上下该在山上用完夕食、打道回府了,前门该有人接着。提灯婆子道:“碧玉姑娘今儿真辛劳了。明珠姑娘若在,还可替碧玉姑娘分忧。”
碧玉心里又像刺扎了一下。明珠明珠!明珠若在,六小姐屋里不见得出这事罢!连面子上该有的那些应节摆设都没到位,传出去成什么样子!一向来碧玉心高好争竞,明珠只让着碧玉,碧玉仍有不平,有时恨不得去了明珠、只留她一个人风光就好!等明珠真的忽而去了,她才醒觉明珠的好处,多少琐细腌?的事,还不是明珠在前头默不作声摆平了?所有露脸美差,明珠也很少跟她抢。像今晚,明珠若在,她这会儿早放心去山上了,哪至于留在府里吃力不讨好,叫封嫂陪老太太上山去!
封嫂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了三十年年,跟碧玉满不在乎的说:“碧玉啊你放心吧!我跟了老太太这么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我出来照应老太太时,你还吃奶哪!”
废话!碧玉很不痛快的想,就因为她上了这么大把年纪,还照应得过来吗、时新的玩笑啊酒令啊她都懂吗?那些小姐啊小媳妇们的机锋她拆得了吗?可老太太发了话,府里留守也要紧,一应诸细务惯常是碧玉明珠过目,封嫂一时也插不得手,还是碧玉留下,她放心。
她倒没疑心是碧玉把明珠推进井里的!
碧玉一大早听说“明珠落井”,自己都忍不住起这份疑心!
明珠是多四平八稳的人?她落井?井口往她头上落她都不一定能被套进去呢!除非有人推她一把。
谁推?明珠跟谁结下深仇大怨?碧玉自认想推自己的可能有上百只手,想推明珠的,恐怕一只都没有呢!
只除了碧玉这只手。
这么些年,连老太太对明珠都始终好声好气的,只有碧玉敢跟明珠吵架。嫉恨最毒的时候,碧玉岂不是发自内心的盼着明珠消失就好了?
可她真没动手!碧玉冤到骨子里。
幸好很快她就听到了结论:明珠这孩子心好,想着给老太太汲些温温的井水来洗面,从前也经常汲的,谁知今儿绳上钩子锈坏了,汲水瓶掉下去。明珠大约是一急,伸手想去捉,失去平衡,这才掉进了井里去。
一切清清楚楚,没碧玉什么事。
“明珠姑娘福相,但愿不要落个什么太大的病根儿吧。”提灯的婆子嗟叹,“姑娘家的这季节淹进水里,好是不得好了。”
碧玉眼皮剧跳了一下。
明珠已经死了。
可是外人都不知道。重阳佳节呢!不方便出这种事。于是说起来,只道明珠失足落井,虽经救起,身体还是不好,暂时出府休养,也算祸事,但总比死人的好。等到明儿后儿,再宣布:明珠姑娘本来好些的,结果水寒入肺,失救了。老太太作主,准给她办个对丫头来说挺体面的丧事。避过重阳正日子,也就不忌讳了。
明珠的尸身,还是碧玉亲身装成病人,送出府去。
唏嘘么?或许有一点。丫头连死都要挑个好时候,否则为主子不喜,物伤其类,怎不悲凉?但话又说回来了,谁死不该挑个好时候呢?桃花潭水深千尺,各饮各的那一盏,除此之外,都属逾份。自己不照顾好自己,反要别人担待身后事?再没这个道理的!老太太还算仁德,单叫错过这一日,之后该如何、便如何,短不了明珠家属。
明珠的家,碧玉知道,穷得不能再穷,偏是穷人家爱生孩子呢!前前后后总生了十来个,有的生出来就死了,有的出生之后病死、意外死了,有的活下来之后为了维持家用还是卖掉,卖出去天灾人祸的毕竟也死了,又或走得远,生死不明,等于是死了的。穷人家的孩子,跟小虫子似的,成窝的生、成窝的死去,没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