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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飞面色苍白:“我没有。”
就这么一句话,云岭决定信他。她拉他道:“照我的做!”
他们躺进臭水沟中,打个滚,如同覆着淤泥的垃圾一般,云岭更拉了一块烂皮革过来,盖住他们的头。
他们的鼻子不能埋在淤泥里,否则要窒息而亡,但如果翘着呢,立刻就会被发现,所以用皮革盖一盖,作了障眼法,人家看来,也不过一大块垃圾。
官兵果然没察觉他们,一径往下追了去。云岭听得脚步寂了,与石飞出来。再不出来可要被臭气熏死了!石飞要往官兵去向的反方向逃,云岭拽住,拉他往巷子另一边的墙走,一路走便一路擦掉脚上的泥,等走到墙头,脚上的泥基本擦完了,又往墙上擦。云岭验验,再走起来,不至于一路走一路滴臭泥了,这才与石飞往反方向逃去。官兵若再回来找,见到泥迹,总当他们翻墙了,又能拖延一段时间。
云岭与石飞商议,两个泥人一道走,目标太大了,不如暂且分手。京城街道上脏得不得了的乞丐、流浪儿,还是不少的,偶尔出现一个臭泥人,别人还不至于特别特别注意。
分手时,云岭关切的问了一句:“你有地方去吗?”
“有一个人。”石飞道,“我可以去找他。”
于是云岭就自己一路走了来,官兵倒是再没来找麻烦,不知追到什么地方去了,谢府派来找九小姐的人也没想到她是云岭,她自己走到谢府门口,然后就是挨训挨罚那一串事了。
云岭本来以为,总有机会再问问石飞,他是哪里人、官兵捉他干什么?
等事态平静一点、大家安稳一点……她再跷家出去看看?总会有那么个机会的吧!
没想到挨了重重的罚。即使她已经作好挨罚的心理准备,这罚得还是太重、太重了。
更没想到他死了。
“他,到底牵涉什么罪名?”云岭讷讷问。
“大人的罪,说了你也不懂。”谢小横道。
“说了我会懂!”云岭忽的犟嘴道。
谢小横瞟了她一眼,倒没罚她:“有人怀疑他知道某些事,危害到某些人的利益。”
云岭一下子就懂了。
“石飞已经救不回了,”谢小横徐徐道,“但他还有几个要好兄弟,目前官府想把那几个入罪,你如果把与石飞见面的详情都告诉我,也许可以帮助我救他们。”
“爷爷你愿意救他们吗?”云岭道。
不怪她多疑。她已经不得不产生这种疑虑了。
“愿意的,只要这件事并不太危害到自己。”谢小横道,“爷爷还是愿意搭救无辜者的。”
云岭心虚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无辜……”
但她毕竟还是都说出来了,从开头到结尾,巨细靡遗,全无保留。
“我是做错了。”她最后总结,虚心认错。一场冻饿,已经让她心有余悸。
“做得很聪明。”谢小横倒是赞许她。
云岭深表意外。聪明孩子不是应该受奖励吗?为什么她挨了重罚?
“聪明不代表正确,即使正确,也不代表可以不必承担后果。”谢小横道,“你应该感谢你这一晚是在自己人的房间,而不是跟别人分享一个陈年牢房、或者刑房。烂稻草、吸血虫子、尖牙大老鼠、铁棍……”
云岭已经脸色发白了,而谢小横尤不尽意,咂着嘴停止了扳手指列举:“就这么说说真是难以形容其万一,你亲自看一眼、体验一下,就有概念了。”口气听起来很认真。
云岭拼命摇头。不!不要!谢谢!
“你没有落到那里,只因为你是谢家的九小姐,不是因为其他。”谢小横道,“你的身份庇护了你,我希望你也做出配得上你身份的举止。”
语气淡然,但说得已经很重。
云岭拼命点头。
她忽然想,也许那个传言是真的。不幸夭亡的七姐姐……不是病死,是因为行事太让爷爷失望了,所以被除掉的。
“现在去好好洗个澡、换个衣服,睡一觉吧,”谢小横关心问,“你怎么在发抖?”
“我、”云岭道,“回爷爷,岭儿冷。”
“有暖气道,”谢小横,“应该保证房间里的温度了。”
“是。”云岭回答,“都怪岭儿自己身体太差。”
“以后还是少吃零食,保证三餐,可以跟爷爷做些五禽戏,”谢小横笑了笑,“如今连你奶奶都在跟爷爷学这个。”
“是!”云岭再次很乖的应声。
“爷爷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万一生病了,大夫开下药来,你要乖乖的吃。”
云岭反对的皱了皱鼻子,终于还是道:“是的,爷爷。”
“有多少卑贱孩子没药吃。他们也不是不聪明、甚至不是没做正确的事,就因为出身卑贱,生个病没人理,就死了哪!”谢小横感慨。
这话说得对,云岭想。
谢小横招呼采霓与取霞:“搀九小姐洗沐。”
采霓取霞依言前来。以前云岭见到她们两个,总感觉挺亲切开心,很可以撒撒娇什么的,如今不一样,很大原因是她们替谢小横执行了对她的惩罚。尽管她们眼中都流露出同情,但毕竟给了她下药的食物、看着她呕吐、又在她的哭泣声中锁上了门。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石飞心中的秘密
云岭心中对采霓和取霞说不出是羞愧还是恼火,最后选择是绷起了脸,摆起了“小主子款儿”,不再把她们当伙伴、当年轻的姑娘,而是当作长辈手中的工具。譬如一根树,主人有时候将粗枝砍下来作板凳、有时将细枝砍下来作惩诫的荆条。你作为儿孙,有时坐在板凳上,板凳坚实而舒适的服务了你,你也不用特别对板凳表示感谢,只要感谢你的长辈;有时被荆条抽打了,也不必对树特别表示愤怒,只要向长辈认错。以后你再经过这棵树,羞愧生气什么的都太幼稚了,平静的走过,这就可以了。
所谓修养。
云岭如今已渐有了她兄姊的修养。
终于她被搀入了暖雾缭绕的浴间,扒掉了脏臭难堪的衣物,先从头到脚好好冲淋了一顿,再泡进浴桶中,长长透出一口气。温暖、清洁、柔和的水体包裹着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而且下定决心,终此一生,不会再丢掉千金小姐的身份,再想争取什么额外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不得罪掌握权力的人、免得失去千金小姐的享受。
闭上眼睛,她仿佛可以在这热水中沉沉睡去,泡过一生。
侍女抱着毛巾,请她出来,指出在水中泡太久了对身体不好,还是擦干净身体上床睡觉比较合适。
云岭呜呜咽咽:“人家不想出来!”
侍女反复劝慰,举出各种应该出来的理由,就像以前一样。
与以前不一样的是,云岭这次没有赖到水快凉了、皮肤要皱成核桃皮了、侍女都要哭了才肯让步。只是劝慰了一下会儿,她便举起手,让侍女搀她出水、给她擦拭身体、换上干净衣服。
出水时,她连打了几个喷嚏。侍女吓得慌忙调高浴室温度,生怕她感冒。
这是谢家千金宝贝小姐的待遇,不是受罚可怜虫的待遇。云岭吃过苦头,重新享受起来,格外珍惜。
擦身体时,她已经睡眼惺松,换衣服时,她几乎已经打起瞌睡了。昨天毕竟太辛苦、休息得太少。
有个人从后面抱住她,心疼的唤:“岭儿。”
不需要睁眼看,甚至不需要听声音。云岭就已知道这是她的亲姐姐,按族谱的四姐,但按嫡亲血缘关系。实在是离她最近的一个姐姐,云舟。再往上那位姐姐,云诗,毕竟隔得太远了,云岭连她模样都只能听人转述。身边。唯有云舟,是与云岭从同样的父亲和母亲而出,有着相似身体气息、相似的情感与智慧,有时云岭骄傲一把,想自己或许比舟姐姐聪明一点,至少长大了会聪明一点。但即使长大了,她也怀疑自己是否有姐姐那种从容的魅力、大气的美丽。
作为小妹妹,对年长姐姐是这样抱着亲密、渴羡、嫉妒、倚赖。她仍然闭着眼睛,在云舟怀中问:“四姐,我是猫吗?”
云舟一愣,没有完全听懂这个问题,但是回答:“你是人。”
这个回答对云岭已经足够。
猫是那么可爱狡猾的小东西。不是不可爱,主人也不是不爱它。但它做错了事,主人还是要罚,罚完了,再把它撮在膝头抚爱,仍然是个小玩艺儿。
云岭不是猫,是人,即使现在人家把她当猫,她终有一天要作人。
她在云舟怀里安静的睡去。
谢小横骗了云岭。石飞没有死。这场皇后的大劫到底是波及到了他,有人挖流美人那玉佩的来龙去脉,因他的师父不但是老玉匠,又恰在那个特殊时候横死,便怀疑他会不会知道什么,召他问话。还亏了七王爷把他放在明面上,坦坦荡荡,故人家也不是真的相信他会知道什么重量级的线索。石飞却自己上不得台盘,一见人家阵势凛然的来拿他,还是心中一抖,拔腿就跑,连累云岭一场无妄之灾。
若非石飞害得云岭耽搁这么久时间、又弄得这么脏,云岭自己买了糖,再回院子里和阿逝一起玩儿,说不定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云岭帮他逃过官兵之后,他去找的人,是周阿荧。
谢小横还没去找周阿荧,周阿荧押着石飞去官府大义灭亲了,他痛骂石飞没胆子,见到披官皮的就连魂也飞了;又痛骂石飞胆子肥,见到官差都敢跑;又痛骂石飞钻营,好好锦城不呆非要到京城来想找发财;又痛骂石飞混蛋,什么都不会专会惹事——骂到这儿,终于问一句,他惹的啥事儿呀?
啥事儿就不便说了,总之,审吧!
也有旁敲侧击、也有巧言哄慰,石飞太蠢了,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正想上刑棒,谢家势力插手了。
都闹这么大了,谢家插手也很自然了,也没插狠的,只是递句话:若想屈打构陷谢家,请,请请请,谢家看着。
呃,其实皇后的残余势力确实想从石飞这里打开缺口,说谢家假造玉坠什么的。皇后这些年暗地里做的些恶事,已经被皇帝下决心调查,揪出了桩桩件件,帝心对皇后的厌恶已经无法扭转了,皇后一派的溃败也已经无法挽回了,但如果能证明裳嫔娘家也不是好鸟,那至少扳回一局。
但现在谢家势力已比皇后的余党更大。皇后余党收拾石飞,谢家再证明皇后余党在收拾石飞构陷裳嫔,皇上一定更发怒,那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皇后余党颓然恭送石飞,表示以后也不会再骚扰他了。
临走,那余党倒是悠悠来了一句:“你师父真是死在他们手里,可叹你今生报不得仇了。”
石飞僵了僵。
他师傅在临死前,是接了一件很重要的活。年纪大了,师父的手其实已经不太灵活,生怕做差了,便悄悄叫他来帮忙,他明确知道,那活是把一块玉嵌进另一块玉里。
他也记得那两块玉的样子。
别的事,他都糊涂,只有经手的玉石的样子,就像拿刀刻在他脑海中,他绝不会忘。
师父死了,玉失踪了,官府来问话,他也没有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因为做事时,师父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