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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江城拿到泄药之后,带着能红、能白和仇大娘,去了位于兴荣道的一间茶室。
桓十四郎在羽林卫任职,衙署离兴荣道不远。
到二楼要了一个雅间,任江城坐下来喝茶,命人送了封信函到衙署。
木质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任江城转头看过去,只见桓十四郎一身绿衣,风姿翩然,一边抬脚往上走,一边惊喜的抬头望着她,“真的是你。”到了任江城面前,笑盈盈的望着她,春风满面。
任江城静静看着他,半晌,将一杯茶推过去,“喝了。”
“你知道我渴了么?”桓十四郎挑眉一笑,伸出纤长手指捏起茶盏,慢悠悠呷了两口。
“全喝了。”任江城冷静的命令。
桓十四郎笑意愈浓,“你是知道我……知道我……”忽然觉得不对,嘴角抽了抽,放下茶盏,伸手抱住了肚子。
任江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任八娘你……你给我喝了什么……”桓十四郎搂着肚子,一脸痛苦,冲任江城咆哮。
“还有力气大喊大叫呢。”任江城稳稳的坐着,“我若是你,便省口气暖暖肚子,赶紧下去找个清净无人之处,免得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桓十四郎肚子疼的要命,呲牙咧嘴,狼狈不堪,他用力冲着楼下大吼,“撵走!把所有的人都撵走!”他是带有侍从的,并没跟上来,在下面等着,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大吼声便慌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管听命照做,将茶室的客人往外撵,“我家小郎发话了,快走,快走!一意孤行滞留此地的,后果自负!”这会儿茶室人本就不多,桓十四郎的仆从又穿戴富贵,骄傲蛮横,茶室的客人大惊失色,纷纷往外逃。茶室的伙计急了,“没给钱呢!”仆从不耐烦,“这点小钱,我家小郎自会结给你。”伙计点头哈腰的,也就不敢再言语了。
桓十四郎挣扎着往楼下走,一步一步,挪的很艰难。
他得忍耐着些,要不然可能会……唉,那就太难堪了,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任八娘,枉我这般信任你,你却暗中在茶里下药……”桓十四郎扶着楼梯扶手,抱怨的回过头。
任江城缓步走到楼梯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暗中么?难道我骗过你,说茶里没泄药?哼,我阿父本来答应过我,这些天要陪我游玩,吃遍建康,玩遍建康。因为你,他这些天一直忙忙碌碌的,哪里还顾得上陪我?桓十四,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桓十四郎下气的嘟囔,“我当你是知交好友,还特地向我伯母替你要请贴……”
“什么请贴不请贴的,我可不稀罕。”任江城声音清脆。
桓十四郎更下气了。
任江城大为不满,“你竟然替我向寿康公主要请贴。桓十四,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你这么害我?”
桓十四郎腹中一阵鸣叫,捂紧肚子,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仰头看她。
他不明白,替她要请贴怎么跟害了她似的。
任江城生气,“我家和你家素无来往,你这般冒失莽撞是什么意思?你一位桓家小郎,替陌生女郎索要请贴,寿康公主若是多心人,不定会怎么想我呢……”
她正要狠狠训桓十四郎几句,眼角余光向下望去,只见楼下默默站着位白衣郎君,不禁呆了呆。
桓十三郎来的也太快了,他弟弟才出事,他就出现这里了……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桓郎君。”任江城彬彬有礼的道。
桓十四郎愕然转过头。
桓广阳广袖博带,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如渊水深沉,如山岳挺立。
“阿兄,我……我……”桓十四郎想要说什么,可是腹中一阵绞痛,他疼的说不下去了。
桓广阳飞身上去抱了他下来,“阿奴,你怎样了?”桓十四郎哭丧着脸,“阿兄,净桶,净桶……”他的仆从很机灵,飞奔打开一间茶室的门,“这里安静,没人!”桓广阳把十四郎抱了进去,仆从又飞奔着去向伙计要了净桶,飞奔着送过来。
十四郎少气无力羞愧满面的央求桓广阳出去,桓广阳才出门,里面便传出巨大的、可疑的声响。
耳不忍闻。
桓广阳抬头,静静看着楼梯口的任江城。
他应该是中原人和燕代人的混血,肌肤雪白,鼻梁高而挺,脸部有立体感,眼睛颜色很浅,却澄澈而明净,如同稀世琉璃。
任江城今天穿了浅绿色高腰襦裙,如枝头的嫩树芽一般,明媚悦目。
这样娇嫩美貌的女郎,却可以毫不心软的在茶中下药,令他的阿弟狼狈不堪。
桓广阳眸色深了深。
任江城也静静看着他,小声嘀咕,“谁让他净会瞎捣乱,害得我阿父忙来忙去的不着家,都没空陪我出城了……”桓广阳沉默片刻,缓缓道:“舍弟确是任性了些,仆代他向女郎赔罪。”任江城没想到十四郎这样了,十三郎竟会这样,颇为吃惊。她想了想,嫣然一笑,“桓郎君大度,我也不好太小气了。我有泄药也有解药,解药这便送去给他吧。不过,桓郎君这些时日还请约束他一二,让他莫要再和我阿父为难了。”
“一定。”桓广阳应允。
任江城命能红把解药送下楼。
桓广阳轻轻咳了一声,“舍弟现在有些狼狈,他的样子,一定很不想被人看到……”
任江城闻弦音而知雅意,“我也应该回家了。”带上能红、能白和仇大娘,缓步下楼。
桓广阳目光掠过仇大娘的面颊,仇大娘身子微微颤了颤。
任江城和桓广阳道别之后往外走,仇大娘走在最后。和桓广阳擦身而过时,桓广阳淡声道:“她不明白的事,难道你也不懂么?”仇大娘脸色白了白,低声道:“我能保护好她。”桓广阳不由的微晒。
这个仇大娘真是过于自负,总以为能保护好她,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任江城出了茶室,正要上车,便见到两边的巷口一下子冒出黑压压的两支队伍,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包抄过来。
“啊?”任江城一怔。
她蓦然想到秦参军昏迷不醒的那个夜晚,想到那执着手把、一眼望不到头的兵士,心生寒意。
仇大娘忙挡在她面前,“八娘莫怕,有我在!”
“退回去!”任江城厉声吩咐,“退回茶室!”
退回去挟持桓十四郎啊,你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不必了。”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任江城惊讶的转过头,只见桓广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她身后,面容沉静。
他宽大的袍袖举起,不知做了个什么手势。那两拨要包抄过来的队伍略作停顿,之后便悄无声息、如海水退潮一般迅速散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任江城倒吸了一口凉气。
桓家这个战斗力……真是非同小可……
她发了好一会儿呆。
“女郎,你……吓到了么?”恍惚间,她听到了桓广阳似乎有些忧虑的声音。
“没有,没有。”她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时再望望空旷安静的街巷,闻闻鼻间传来的茶香,有恍如隔世之感。
“桓郎君。”任江城犹犹豫豫的问道:“如果你不来,我进去挟持十四郎,能否全身而退?”
桓广阳道:“应该可以。不过,那样的话,用迷药比用泄药好。”
迷晕了好带,好挟持,才服过泄药的人,挟持倒是可以挟持,但是……不会太难受么?
任江城:……
第042章
微风吹过街巷,温柔吹拂在他们的脸颊上。
“我送你回家。”桓广阳简短道。
任江城呵呵笑道:“你的意思是……我若独自回五味巷,有可能会遇到袭击,难以自保么?”
桓广阳沉静无语,应该算是默认了。
任江城迎着风咪了咪眼睛,“我不懂。方才你家的人已经退走了。”
桓家的人明明已经退走了,难道会卷土重来么。
桓广阳心平气和,“从这里到五味巷,要经过七八条街道,每条街道都可能已经设下埋伏,准备伏击。”
任江城脸色变了变,不觉骇然。
桓十四郎到茶室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桓家的人竟然有可能已经在所有她回家会经过的道路上设下埋伏,桓家传讯息是有多快,行动又有多快?
桓广阳见任江城流露出惊恐之意,不觉心肠一软。
再厉害她是位柔弱女郎啊。
“有我在,不必怕。”他简洁而有力的说道。
任江城用信赖的目光看着他,连连点头。
她被能红和能白扶上了牛车。
牛车将行未行之时,她掀开了车上的青缎帷幕,轻轻“哎”了一声。
侍从将桓广阳的坐骑牵过来,他正要上马,听到任江城的声音,便转过了头。
任江城清了清嗓子,“你要送我,一个是为了我的安全,另一个是要避开十四郎,不想见到他尴尬的样子,是么?”
桓广阳沉默片刻,道:“是。”
任江城不好意思,“解药已经给他了,应该很快会见效的。那个,听说喝小米粥、白粥会比较养人,好的快……”
“多谢提醒。”桓广阳微微颔首。
他从侍从手中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姿势洒脱之极。
牛车缓缓驶动了。
桓广阳一直跟在任江城的牛车旁。拉车的是牛,跑不快,他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跟着在旁边晃。
任江城过意不去,一路上没话找话说,“桓郎君,你虽然没说出来,心里一定是抱怨我的,对不对?十四郎毕竟是你的阿弟嘛。”桓广阳骑在马背上,声音很沉,很有节奏,“女郎,请你相信,舍弟在有所行动之时,想的绝不会是和令尊为难。他只是想给萧庆正一个教训。”
任江城呵呵笑了笑,“以后再遇着这件事,我先礼后兵。先跟十四郎讲道理,若是讲不通,再……再那个啥……”再给他下药。
耳畔似是飘过几声轻笑。
任江城脸不禁红了红。
车到朱雀街的时候,两旁无声无息冒出了数十名黑衣人。不过,见到牛车旁的桓广阳,他们又无声无息的伏下去了。
过垂杨柳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形。
任江城没太注意外面的情形,不过,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仇大娘两度全身紧绷、异常紧张,之后又慢慢放松了、心平气和了。
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桓广阳此行并非多此一举,如果他不来相送,真的会发生流血事件……
平平安安到了五味巷口,桓广阳勒住了马缰绳,“我不便再往前去。不过,前边应该没事了。”
任江城掀开帷幕,含笑向他道谢,“五味巷是范氏族人聚居之地,不会有事。桓郎君,今天多谢你。”
桓广阳正待和她客气几句,触到她那双明眸之后却鬼使神差般改了主意,含笑不语。
如果他性情略轻浮些,恐怕便会开口问:“女郎如何谢我?”
当然他并不是。
任江城何等聪慧,虽然他的话并没有说出口,猜也能猜到他的意思,摸了摸下巴,道:“道谢也不能白说说,总要许诺些什么的,对不对?让我想想,我要如何谢你……”装模作样的想了想,眼睛一亮,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后万一真是迫不得已我需要对你下巴豆,那我便……”
她笑吟吟看着桓广阳,不往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