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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又是摇头,又是笑,拗不过任江城,还是依言倚在了长榻上,做出虚弱的模样。
他本就忧心爱妻幼子,又后悔没有保护好他们,这时躺在榻上装病,方才一直隐忍的情绪肆意散漫开来,竟真的是怏怏的,少气无力的。
“为什么要姑父装病?”范瑶小声问。
任江城小小声的告诉她,“省得我阿父被人叫到陵江王府去了啊。今晚是秦参军,明天会有谢大人,我阿父要是不装病,不被秦参军叫去,也得被谢大人弄走。到时候我阿父还得帮着陵江王妃跑前跑后,还要配合这位铁面无么的谢大人,你说憋气不憋气?就算陵江王妃没害人,她也是管理不好自己的府邸以至于连累无辜之人,给这种女人跑腿,我阿父凭什么啊?”
范瑶冲她伸出大拇指。
没多久仆役便陪着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的男子进来了。这人和时下流行的美男子不同,身材很高大,脸色黑红,一点也不白,不过,看神色却是很温和的,并非脾气暴燥的粗人。
范静起身相迎,任平生也努力挣扎着要起身,秦参军忙上前按住他,“看你脸色就不对,快躺着。”三人见过礼,分宾主落座。
秦参军重伤初愈,说起话来中气不是很足,显得有些虚弱。
“尊夫人如何了?阿倩呢?”他关切的问着范瑗和任启。
“舍妹余毒未清,昏迷不醒,小外甥也正睡着,大夫说明天醒了之后,才知道病情究竟严重不严重。”范静淡淡的说道。
秦参军现出抱歉之意。
他是忠厚人。如果不是性情忠厚,也不会轻易便被萧庆正利用了。见范静这做哥哥的明明很伤心,却强自克制,很同情,也很钦佩。
他正要开口说几句客气话,胸口一阵难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任平生皱眉,“秦兄,你伤还没好,应该好好休养才是。尊夫人不知你伤势没痊愈么,怎地便放你出门了?”言下之意,对明知秦参军伤还没好便把他派出来的人很不满意。
秦参军拍拍胸口喘息片刻,温声道:“王妃也是突遇变故,六神无主,这才将我唤了去。任兄,咱们同僚多年,相知甚深,我也不说客套话了,实言相告。今天的事表面上看是有侍婢欲向你一家人下毒手,实际上却是……”说到这儿,他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任平生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位是我舅兄,一家人,秦兄但讲无妨。”
一则范静不是外人,二则中毒遇险的是他亲妹妹,任平生和秦参军密谈,不应该避过他。
秦参军略一犹豫,苦笑道:“陵江王府的事,咱们是清清楚楚的,不知道范仆射可听说过么?大王膝下有三子,长子萧净乃妾侍所出,生母身份卑微,连姓名亦不为人知;次子便是世子萧凛,王妃嫡子,性情温和善良,信佛教,爱惜生灵,向有贤名;三子是颜夫人所出,名萧准,三公子长相随大王,性情脾气也随大王,美如谪仙,却酷爱上马征战。这三个儿子之中,恐怕有许多人会认为大王最喜欢的三公子吧?其实这只是世人的愚见罢了,三位公子全是大王亲生的,哪个他不爱惜?”
范静对陵江王府的事知道得真还是不多,听秦参军讲的很详细,便静静的倾听。
任江城和范瑶也听的津津有味。
三个儿子,同父不同母,陵江王又家大业大的,这要是不争不抢的,反倒不正常了。
秦参军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事发之后,武主簿和褚参军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一直在清理、审问。唉,任兄,这件事查到最后,似乎是和……大公子、三公子的人有关……”
当着范静的面他本来是不想说这些陵江王府的家丑的,可是,范静是范瑗的哥哥,人家亲妹妹现在还昏迷不醒呢,于情于理,他也应该对范静有个交待。
“秦兄,王妃这是查清楚了么?”任平生冷冷问道。
秦参军有些尴尬,吱唔道:“也不算查清了。不过,形迹可疑的仆从和侍婢之中,查到有人和大公子、三公子的心腹之人过从甚密……”
“也就是说,只是怀疑。”任平生语气冷静。
秦参军感慨,“是,只是怀疑。”沉默片刻,道:“任兄,我当时若不幸伤重而亡,或许有人会怀疑中郎将是有意将我推向桓十四郎刀下,那也只是怀疑。”
范瑶又冲任江城伸出了大拇指。
怪不得陵江王妃要把秦参军这伤没好的给叫出来呢,他说话有说服力啊。
他的经历,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要唤起任平生对萧庆正,以至于对陵江王长子这一房人的愤恨,看到秦参军便可以了。
良久,任平生方徐徐说道:“秦兄,我明白了。”
秦参军大喜。
他觉得自己没有白来一趟,使命完成,不虚此行。
范静、任平生和秦参军本来是在厅堂密谈的,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连个仆役也没有(当然还有屏风后的任江城和范瑶),这个时候不应该有人进来打扰他们,可是外面竟然响起匆匆的脚步声,“郎君,陵江王府的武主簿来访,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求见!”
任平生和秦参军同时大吃一惊。
“十万火急,会是什么事?”秦参军惶然道。
任平生挣扎着要起来,“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秦参军和范静一起把他按住了。
范静命令,“快快有请!”仆役答应着去了,没过多久,武主簿便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不好了,廷尉左监谢平到了陵江王府,声称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查案,当即便审问起犯人来了!”
“这……这……廷尉如何知道此事的?”秦参军又惊又怒。
“桓十四郎和瘐家小郎来找杜大夫,曾在王府门前闹过。”武主簿硬着头皮说道。
秦参军一声长叹,“这可麻烦了。”
“麻烦什么。”任平生冷冷道:“做些手脚,让他们最终查到这只是下人心怀不愤,意图向主人报复,不就行了?哪家没有不知轻重的下人,这也算不得什么家丑。”
秦参军和武主簿惊讶片刻,欣喜的点头,“对极了!”
如果查到幕后主使的是萧净或萧准,这自然是陵江王府的家丑,让人笑掉大牙的丢人事。如果只是下人不服主人管教,要向主人报复,虽然也不是好事,但是就好听多了。
只要不是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就不相干。
秦参军和武主簿便要回陵江王府,任平生也奋力想要起来,可惜气力不济,累得一额头汗珠也是自己无法起身。范静一把按住他,生气的质问:“我阿妹还在床上躺着,昏睡不醒,小外甥也是一样,你这一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阿妹和两个孩子怎么办?”秦参军和武主簿都不好意思,“任兄也太信不过我们了吧?这种小事难道我们办不好?”安慰任平生几句,嘱咐他好生歇息,告辞了,匆匆离去。
任江城从屏风后绕出来,“阿父虽是装病,却也是真的累着了。您现在什么也别管,赶紧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商量。舅父,您也是,早些安歇。”她扶着任平生,范瑶拉着范静,各自把他们拉走了。
任平生还有心事,不过,上床之后,任启忽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软软糯糯的叫了声“阿父”,任平生的心登时化成了一滩水,抱住幼子亲了亲,低声道:“阿倩,好好睡,明天什么都会好的。”任启乖巧的答应了一声,小身子往他怀里拱了拱,又朦胧睡去。
任平生抱着爱子,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次日清晨,任启一骨碌坐了起来,眼神和平时一样灵动,“阿父。”任平生看到爱子这样,神清气爽,心花怒放,“阿倩。”抱着他亲了又亲。
“阿母呢?”任启奶声奶气的问。
“在这里。”任平生抱着他下了床,走到范瑗床边。
范瑗这时也醒了,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大一小两张美丽的面庞,温柔的笑起来。
“气死我老人家了!”外面传来杜大夫气呼呼的声音。
“还大夫呢,还神医呢,气大伤身,知不知道?”任江城不客气的训他。
“小丫头你还想不想让我老人家替你阿母疗毒了?”
“神医大夫你还想不想吃我煮的美味佳肴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肯让着谁。
任启侧耳倾听,咧开花瓣般的小嘴,咯咯咯的笑了出声。
“多美的声音啊。”范瑗低叹。
“娘子,你这是说咱们阿令和杜大夫的争吵声么?”任平生笑。
范瑗听了听外面的声音,也笑了。
“我昨晚先是被什么公主将军盘问,然后又被什么廷尉盘问,烦的我老人家都要脾气了,你知道不?”
“被他们盘问了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呀?”
“没良心!不是因为你,我老人家能遇上这些个麻烦?”杜大夫怒气冲冲。
任江城大概没理,声音忽地低了,柔和了,“那什么,杜大夫,要不您干脆住到我家算了。我家在青云巷,院子蛮大的,种满奇花异草,你要什么草药我都能给你找着……”
“小丫头,你小气死了,这话也不早说!”杜大夫更加生气,怒发冲冠,“我老人家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你知道么?知道么?”
第65章
任平生和范瑗都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杜大夫住到青云巷?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家里若是有这么位神医坐阵,那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啊。
夫妻二人一起凝神静听。
任启学着他们的样子,绷着小脸,支着耳朵,听他阿姐和杜大夫说话。
任江城的声音得意中又透着淘气,“不懂了吧?我这是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手段高明啊,嘻嘻嘻。”
“呸,小丫头还好意思吹牛。”杜大夫没好气。
任江城声音中有了讨好之意,“杜大夫,我今晨到花园散步,闻到徘徊花的香气,芬芳馥郁,袅袅不绝,便命厨娘拿花瓣做馅儿,团成了酥饼。这饼很好吃的,香甜软糯,花香沁心,甜而不腻……”
“要吃。”杜大夫语气坚定。
任平生和范瑗听他的语气便能想像到他现在馋涎欲滴的模样,不禁莞尔而笑。
“阿倩也要吃。”任启软绵绵的道。
任平生怜爱亲亲儿子细腻滑嫩的小脸蛋,柔声答应,“好,阿倩也吃。”
“阿母也去。”任启伸出小手热情招呼范瑗。
任平生心里紧了紧,阿倩很快会发觉他的阿母病了,起不了床……
范瑗伸了个懒腰,口中嘟囔道:“困,没睡醒,我还要接着睡……”眼睛朦朦胧胧的合上了,一幅很困没睡醒的样子。
任平生小声哄儿子,“阿倩,让阿母接着睡,阿父抱你出去好不好?”
任启乖巧的点头。
任平生伸手替妻子盖好被子,握握她的手,抱着任启出来了。
婢女打来温水,父子二人洗漱过,到了院子里。
任江城命人在院子里搭了凉棚,摆下高桌案和胡椅,细粥小菜和鲜花饼一一端上来,样样精致讲究,“粥有甜咸两样,一样白粥,一样牛肉粥,小菜有时蔬、熏鱼、腊肉、白切鸡,饼有鲜花的,也有葱花的,杜大夫您看看,朝食便如此丰盛,我请客是不是很有诚意?”任江城自卖自夸。
杜大夫竭力想装出生气的样子,可他看着满桌的佳肴实在心中欢喜,嘴角不知不觉就翘起来了,“勉强还行。”
任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