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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绍那厮和赵匡胤也完全不同,他长得人高马大身材壮实又挺拔,而且还不满二十一岁。柴荣从他站立的身姿和身材轮廓就看得出来,郭绍肯定是一身肌肉、腰还不粗……因为柴荣很有经验,在选拔殿前司诸班亲卫时就专挑这种肌肉发达、腰还细(熊腰)的汉子,看的人太多了。
那厮和别的武将一样皮糙肉厚,但毕竟年轻,和赵匡胤那种黑成一团的脸和肤色完全不同,他的面部五官都很端正……乍一看并不显眼、似乎很普通的一条汉子,实则越看越觉得是条美汉子,因为外形从长相到身材都没有明显的缺陷,各处匀称本身就是不寻常的俊朗……比如有些人相貌长得好却身材不好,有的身形高大、一张脸却比较歪或者太黑,都要差一筹。
柴荣专门观察了一番郭绍,确实觉得这厮长得好。皇帝犀利的目光中,并不把郭绍这等汉子和那些世家贵胄的一般纨绔子弟同等看待。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敌意,说不清楚这等直觉从何而来……柴荣不动声色地琢磨了一番,终于品过味儿来:情敌!对,这样的感受很像年少时倾慕某个女子、然后有竞争者的那种心情。
可是这也太好笑了,皇帝还有情敌么?后宫都是在天下挨着选拔的,管那些女子有没有人看上。
或许,是因为郭绍这厮娶了他的小姨子?还有淮南时郭绍救符后,表现得比符后的夫君还好,这些都在柴荣心里埋下了直觉的蛛丝马迹。
柴荣沉下心把前前后后的事理智地寻思了一遍,便没有打算计较。因为那些直觉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根本没有实际的凭据。他要是会因为自己的个人感官就随意赏罚,便得不到现在的成就、更对将来的大功绩相当不利。
……郭绍在大朝上照样是一声不吭,他根本不愿意露面的,只不过因为职位太高,不得不站在靠前的位置。
主要是文官们扯来扯去,不过也谈不上无聊。其实可以增长见闻,从大臣们的言谈举止中见识到高级官僚的思维方式,就算古人的思想见识有些局限,但这些人毕竟是金字塔顶端的一小撮,是在他们局限范围内把智慧发挥到极致的精英。
挨到散朝,郭绍照常跟着侍卫司的一干同僚离开了金祥殿。
他先和大伙儿一起到侍卫司官衙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上午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还是要熬到中午……就算什么也不干,也和不到场是两码事。到了地方就算不上心起码能跟着大家走,完全不在的话众人就会把你当成不存在,渐渐会失去存在感。
不过一熬到中午,几个高级大将就借口回家吃饭离开了。按照郭绍的经验,除了少数一两个人,他们下午是不会再来官署的。
郭绍也不打算继续熬下去,径直就早早回家。新婚还在蜜月期,就算不告假度蜜月,也没必要这时候工作那么卖力。
他出官衙后就乘坐马车,现在已经形成了习惯。坐马车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关键是比较省心,骑马还得看看路,坐马车在上面打个盹都没事。
一段无趣枯燥的时间,在摇摇晃晃和车轮的“叽咕”噪音中等待着到达目的地。这种时候倒是思索的好时间,因为除了想事儿基本找不到任何事干。
郭绍想起刚才在大殿上的场景,隐隐约约觉得皇帝似乎额外在意自己。当时大家都埋着脑袋不敢抬头仰视的,但眼睛的视线有一个模糊的范围,不盯着看在余光里也能察觉到很多东西。郭绍便是大概有那样的感官……这让他有点不安。这阵子连续半年毫无战事,自己又没立什么功,皇帝为啥要注意自己?
也可能是一种错觉,他干了对不起皇帝的事,显然面对柴荣时多少还是有点心虚。有时候郭绍也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只要是他关心注意的人,稍稍的一点举动就能被他敏感的心察觉到。一颗弓箭手的内心,连微风的细微变动都能感觉到。
而且郭绍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射箭就全靠那种直觉、命中目标根本没有可靠的依据。
于是他有点心神不宁,却毫无办法。若是皇帝真要对付自己,能干嘛,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伴君如伴虎、诚非虚言,生死命运全操于专制集权者一念之间,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难怪世人对史上的暴君不吝笔墨在青史上大骂特黑,如果皇帝表现得不仁,着实会让所有人都非常紧张。
不过思量这柴荣登基三年多的所作所为,皇帝已算比较明智。也许多虑只是郭绍自己的心理问题、以及他自己没法问心无愧,怪不得别人。但郭绍自问没有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一切都发自内心、情不自禁。
有些事东西确实没法摆出来讲道理……符后是柴荣的妻子、柴荣是郭绍的君主!简直是怎么想怎么不忠不孝;这还能怪皇帝不成?
那又该怪谁?
“啪啪啪……”一阵急促的声音惊醒了郭绍的胡思乱想。他挑开竹帘的一角向外看,果然是下暴雨了。
两天前那个老铁匠黄老头就说要下暴雨,还预测真准。黄老头岁数大了身上各处有风湿病,天气有变化,他提前就发疼。
马车的顶棚是毛毡,倒是不怕雨。只不过骑马的护卫就要淋个湿透。郭绍掀开车帘,正好看到罗猛子,便喊道:“三弟,叫队伍赶紧的,到家了大伙儿好避雨。”
罗猛子道:“大哥,绕过这条街就到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短暂的宁静
那不安生的直觉是一回事,但考虑其中关节又是另一回事。郭绍寻思,自己是皇后的妹夫、皇后又是外镇世家军阀符彦卿家的代表,牵一发动全身;若非必要,应该没人会愿意轻易动自己。
“北伐契丹,谁为朕立功最多,朕就倚重谁,绝无偏颇。”皇帝的话又再次回响在耳际。金口玉言,多少还是有点作用。
连郭绍都感觉得到,现在柴荣最在意的事就是北伐,目前没有任何事能比这件事更重要、最让他在意。幽云十六州沦陷敌手数十载,收复幽州确实是可以彪炳青史的丰功伟绩,名声会流传得相当久远。
若能在北伐中表现得像淮南之役那么出名,连皇帝也不好意思意气用事、轻易对功臣不公,毕竟全天下人都瞧着。
“虞……”马夫在外面吆喝着,车停靠了下来。
郭绍收住心神,从车上下来,罗猛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伞,立刻上前给他撑伞遮住头顶;而三弟自己却浑身湿透。郭绍转头道:“三弟,你今天可以回家了,回去换身干衣裳。”
“嘿。”罗猛子应了一声。
这时在门口又遇到了左攸,郭绍进门后才沉声道:“那陈家派去北方的商队也去了那么久了,你差人去问问,周端他们几时能回来。”
左攸抱拳道:“在下这就派人去问,等有了消息便回禀主公。”
家里的奴仆拿了伞过来,郭绍自己打伞,便拜别了左攸等人,往门里去了。暴雨一开始最急促,但没持续一会儿便变成了“哗哗哗”响成一片又密又匀的大雨。从外院进去,大部分路可以走廊庑,但还是有地方不能遮雨,只好打伞。
刚走进第二进院子,便见那如虹的虹桥上一抹浅红,符二妹正在那里张望。她似乎看见了郭绍,立刻就提着裙子疾步向楼梯上走去。
果然,郭绍刚一走到门楼前,就见符二妹提着长裙跑过来了,连她后面的随从都跟不上。她穿得裙子有点长,走快了估计得绊着脚,不过她似乎已经找到了好办法便是提着走。此时此景,郭绍恍惚中回到了河北大名府的桃花林,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和她一起慌慌张张的邂逅。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符二妹竟然旁若无人地扑到郭绍的怀里,“我在上面的桥上等了你好久。”
郭绍握住她的手道:“没法子哩,刚成婚、就不能时刻留在你的身边。今天去上朝了,后来又在官署,发现衙门里真是有点无趣,以前倒不觉得。”
二人便兴致勃勃地交谈起来,才分开半天时间,弄得好像分别了重逢似的亲热。
他们俩打着一把伞,雨下得又大,走出门楼时只好紧紧依偎在一起才遮得住雨。
雨中,青伞下面一抹桃红色的靓丽襦裙,那襦裙十分合身包裹着符二妹修长婀娜的身材,她在伞下依偎在高大男人的身边,款款走路,翘臀、柔韧的腰身,以及挺拔的后背脖子十分优雅。郭绍那黑灰的软甲、武服,撑伞的稳定右手,像一片叶子一样呵护着鲜亮优雅的女子。
此时此景,雨中平添了几分风景、宁静而美好的场景,十分漂亮。
郭绍时不时转头和符二妹说话,符二妹或掩嘴发笑、或温柔多情,俩人关系非常好。
符二妹一边和他漫步雨中,一边幽幽说道:“我这样时时刻刻都想缠着你,时间久了你会不会厌烦我呀?”
郭绍转头好言道:“当然不会,我巴不得时时刻刻都和你在一起。”
符二妹脸上一红,抱住他拿伞的胳膊。又听得郭绍说道:“你看这才没几天,我又得上直了,也不放心你出门……成天把你关在家里,会觉得闷罢?我把你娶进门来,新婚蜜月,本来就该陪你四处游玩一番高兴一下的。”
符二妹立刻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长这么大二十几年都不出门的,早就习惯了,这地方没什么不好。我就是忍不住想你,在哪儿都没关系……”
郭绍这才发觉,俩人从来没说过爱啊情的,却总有一股婉约的温柔的浓情盘旋在心里,化都化不开。
他们走进了房子里,郭绍收了伞搁在门边。符二妹低头一看,说道:“哎呀,裙子都被雨溅湿了,我先去换下来。郎君……”她这时发现郭绍的半边膀子都淋湿了,顿时皱眉道,“看你不好好打伞,都让给我好了,岂不能淋个痛快?哼!”
郭绍道:“你先进去换裙子,我把甲胄解下来。”
符二妹便从一个室内过道进去,到卧房去了。郭绍正在解甲,隐约觉得背后有人进来,便道:“过来帮我。”片刻后他才发现进来的人是玉莲。玉莲默默地帮他。
郭绍小声道:“刚才我和二妹还聊起你们。”
玉莲微微有些诧异,问道:“说我们作甚?”
郭绍道:“刚才我在门楼那里遇见了二妹,便一起打伞过来,路上聊了几句。她说我这几天老是和她在一块儿,劝我不要冷落了你和月娥。可是我觉得罢,人家二妹刚刚过门,我不应该多陪陪她;你们却跟了我很久了,应该体谅的。”
玉莲一听忙道:“你娶了卫王家女也不容易,好好待人家。咱们都和郎君那么熟悉了,没甚关系。这几天月娥在编舞,我还帮她打下手呢。”
郭绍笑道:“你又不懂,能帮到什么?对了,我告诉过你,二妹是很好相与的人,没说错吧?”
玉莲轻声道:“人还挺好的。”
郭绍满意地点点头,心里寻思自己不在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院子里这些妇人陪着符二妹,要是关系不好恐怕过着也不高兴。
他们说话很小声,郭绍以为符二妹听不到。
其实这栋房子修得有点单薄,特别是内墙薄。符二妹在卧房里听得真切,心里倒忍不住想:郎君一个武夫,心思倒是挺细……连自己都没想到,刚才哪里有聊他的小妾?
她心里顿时一暖,手指按住嘴又偷笑了一声。
俩人把湿衣服换了下来,玉莲也出去了、并不打搅他们。符二妹便拉着郭绍在后门外的屋檐下坐,笑道:“你不是说忙完了,就爱在这里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