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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请,快请公座上坐!”另一个老头敬畏地看着郭绍。
郭绍的身份确实不低,侍卫司大将。但开封府也是天子脚下的威严之地,仅仅是大将到来,根本不会受到这样的礼遇。郭绍猛然倒觉得十分不习惯,但见一个个恭敬的样子,这才真正意识到了短短几天后的微妙变化。
一众官员在两边迎接,郭绍带着两个随从大摇大摆地从中间进大门,回头道:“我只是有事请教左厅推官黄炳廉,诸位勿要如此兴师动众。”
“黄炳廉!”一个大官唤了一声。
这时便见一个面目方正身材颀长的中年走上前作揖道:“郭大帅有何吩咐。”
郭绍对众人挥了挥手臂道:“办公时间,都散了。我只与黄推官说话。”
黄炳廉职位不是很高,但风度倒比别的官员们得体,看起来不卑不亢的,客气道:“郭将军请,到下官的签押房细谈。”
“请。”郭绍也并不拿架子。
一行数人进了一间古朴陈旧的屋子坐了下来,郭绍叫随从守在门口。“看茶!”黄炳廉喊道。
等差役端茶上来,郭绍也没喝,等闲杂人等出去。他默然看了一下案上的陈设,大红色的桌布就像是洒了很多血在上面一般,还有王命、印章、朱笔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黄炳廉道:“御赐王命,摆在上面,叫下官等断案时时刻不敢忘重任在身。”
郭绍再度考虑了一通,这才开口道:“黄推官问案,从来都是秉公守法?”
黄炳廉正色道:“既然为官、手握黎民的生杀之权,自然尽全力做到严明公断,若总是判错案,便是庸;但若收受贿赂,徇私枉法,便是贪。此二则,在朝政清明时是为官之大忌,害人害己。”
郭绍赞道:“黄推官不庸也不贪,不然当初王枢密使也不会举荐你来查赵三郎谋刺的案子。”
“无论是查赵三郎的案子,还是几天前进宫服侍先帝更衣,下官都是秉公说话,事实如此,故心中无愧。”黄炳廉忙道,“下官不庸不贪却是敢认,上面的曾祖父、祖父、父亲几代为官,下官饱读祖上洗冤的卷宗,家传验尸、推断、查证等诸法,下面的小吏和仵作不敢敷衍我,故不庸;也因黄家几代为官积攒,有良田、广厦,家底厚实,下官对那些俗物看不上眼,犯不着昧着良心贪。”
“说得好。”郭绍道,“黄推官只做推官太浪费了。今我朝仍奉孔孟之道,即为人治;人治者,首先吏治,权力在官吏之手,如果官吏挑选不善,则治国荒废。大周正急需黄推官这样的贤才。”
“不敢不敢。”黄炳廉道,“下官只是问案而已。”
郭绍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不过……黄推官但凡问案,一定会明断是非、认公理么?”
黄炳廉顿时沉吟不已,不动声色地观察郭绍,摸着下巴的胡须久久无话。他终于开口道:“我不敢保证……这么说罢,当某些人完全能掌握咱们的官位、生死,又有几人能不屈服?除非朝廷有一种铁律,别的大权根本无法干涉提刑按察,否则谁来做这官、都不敢拍胸脯说绝对做到分明黑白对错。”
郭绍一本正经道:“有道理,黄推官很有见地,推论的道理非常超前。那么多人能干涉开封府的司法,还谈何律法公正?律法只能对黎民百姓有效。”
黄炳廉道:“正是如此,那些认死理的人,天下有几人,有那等人又能做多久的官?我曾祖在家书中就写了,查案查到某种高度,那些推论查证之法就不能用了,而得用处世之道;他老人家没有说处世之道,或许便是准许子孙各有各的醒悟罢。”
郭绍叹道:“确实叫人悲叹,天道、公正谁也不能保证。或许圣人在制定这些世间规矩时,也看清楚了规矩的极大漏洞;所以要写出诸多圣贤书典籍,希望能叫手握大权者修得‘人之初性本善’,上面的人有仁义之心,才能让官吏公正理政。”
黄炳廉赞道:“郭大帅乃力治万军的武将,却能对文治之术颇有心得,叫下官十分敬佩。”
“哪里哪里,我随口说说,贻笑大方罢了。”
郭绍沉吟许久,这才说道:“倒是有个案子,想请黄推官主持查问一番。”
黄炳廉问道:“怎样的案子?”
“奸杀案。”郭绍看着他的脸道。
黄炳廉一脸严肃,说道:“每年单是开封府二县之地,也会有不少这等案子,本不稀奇。不过最要紧的是什么人涉案……”
郭绍沉声道:“乱党要犯赵普供出,当年赵家三郎奸杀了他的兄嫂。”
黄炳廉的脸微微抽搐,想了想:“前年的事了,现在死者的尸首怕早已变成白骨,不太好查。”
“能通过尸骨查出是他杀还是病故么?”郭绍问道。
黄炳廉道:“不好说。如果是下毒、器械所伤,在骨骸上留下了痕迹,只要有蛛丝马迹就能进行检验推断。但诸如捂住口鼻窒息而亡等等只要没伤骨头,皮肤、血肉全然不存,便无从查起……不过若是有人证,也可能有点办法。”
“原来如此。”郭绍道,“黄推官何不接手此案,先查查真相,然后咱们商量一下再录卷宗?”
黄炳廉眉头紧皱,一时没有出声。
郭绍道:“大理寺、刑部等诸多衙署,有的官员老迈不堪尸位素餐……或者咱们先密查,黄推官不用亲笔在卷宗上签押。”他又不动声色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不然有些秘密就长埋地下了。”
黄炳廉犹豫了一番,说道:“要不下官先试试罢。”
第二百六十章垂帘听政
国丧三日后,东京官员即去除丧服,穿上官袍恢复秩序;市井间也不必举丧了,不过喜事、宴会、歌舞仍旧要禁止持续一个月。
太后和小皇帝还要穿着丧服一个月。雨后天晴的阳光洒进金祥殿内,符金盏一身缟素来到了正殿旁边的偏殿。今天不是大朝的日子,因此不用上朝,只需听政。(议定仍旧每月初一、十五朝会,文武百官也能在这样的日子里看到新君。)
符金盏坐下来的这把椅子,太祖和先帝都曾长期坐在这里日复一日绞尽脑汁;现在就换了一个比较软的垫子,然后换个人坐。当年的两代皇帝操持的国家大事叫人敬畏,符金盏在这里也有点紧张起来。
殿室前面还有许多官吏,主要是政事堂和翰林院轮流当值的官儿……金祥殿本来就不属于后宫,是很多朝廷官员上直的地方。他们要在这里为执政者充当顾问、书写圣旨等工作。于是符金盏活动的区域前面拉了一道帘子,与须眉官吏们隔开,以示男女有别。这便是垂帘听政,东汉的太后们就干过。
不过符金盏一口气看了十几分奏章后,觉得这事儿本来是很轻松的,突然有点不理解以前的皇帝们为什么要愁眉苦脸作出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呢?
很快符金盏就不再紧张了,处理起来十分轻巧。她的记忆力很好、几乎过目不忘,头脑也相当敏捷。拿起文章来一目十行、十分随意,像平素看闲书一般,很快就能瞧明白一份东西里的主要内容;一般是一次性看二十份,然后还能记住看过的内容,能比较出其中的轻重。
渐渐地她更加放松下来,因为一眼就看得明白内外各地的奏章究竟想说什么,所以时不时便慢下来看看文采、书法什么的,走走神。
有的官儿多读了几本书,就要吊书袋,长篇废话引经据典,要是能废话之后说点实在的、也便罢了;其中有些人写了一大通古代圣贤的东西,然后自己的说法只有小指头那么一丁点,这让符金盏十分厌烦……她忍不住去想象,写这些文章的官儿是怎样的人,一定是个邋遢又酸又臭的迂腐老头!
也有的人同样是通篇废话,但文采飘逸,写得朗朗上口,读起来还是挺舒心的……像汉朝贾谊那样能真正把文章写得文采风流,无论内容如何,总还是很漂亮。
符金盏时而蹙眉,时而微微露出笑容,每一个表情都叫服侍在旁边的宦官们仰慕万分。这样一个仙子般的女子在这威严的屋子里,顿时叫整个天下都仿佛多了几分五彩缤纷的颜色。
桌子上一大堆积压的奏章,符金盏半天工夫就看了一大半。她期间还走神做了些琐事。
“唉……”符金盏婉转地呼出一口气,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回头道,“着实挺累人的。”
曹泰等人目瞪口呆,看着她一上午的成果,弯着腰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她便提起朱笔,拿了张白纸写了一行字,转头一看,指着白胖宦官王忠:“王忠,你把这边放的一堆,都拿到政事堂去,叫宰相们随意斟酌处理了,不必再问我。”
王忠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急忙上前道:“是,是……奴家谨遵太后懿旨。”
“你很怕么?”符金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王忠忙道:“回太后,奴家不是怕,是敬。”
符金盏微笑道:“你就算有丁点好,我心里都记着,不用怕了。”
王忠扑通跪伏在地:“太后仁厚、英明!”
她轻轻挥了一下袖子,又指着另外一小部分道:“这些另外放,我下午再来亲笔回复……这边的是官员们替我写的旨意,杨士良,你拿玉玺来盖个印拿到外面去。”
“喏。”杨士良也赶紧拜道。
“几时了?”符金盏问道。
曹泰答道:“回太后,还没敲午时的钟,看太阳的位置应该快到午时了。”
“我到后殿去用膳,然后回万岁殿午睡。”符金盏道,“曹泰,去叫人备好罢。”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帘子外说道:“诸位大臣,可以回去吃午饭了,下午再来。”
外面很快传来了众人的声音:“臣等谢太后恩。”
自从几天前见了郭将军之后,符金盏的脸色红润光洁,气色非常好,人也更温柔了。她中午吃了不少东西,着实是饿了;上午整半天用心,虽然她不觉得难,但长时间看奏章费脑也累人。现在的人们都是早睡早起,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的,上午的时辰最长。
午饭后,符金盏便在前呼后拥中坐轿进宣佑门。及至宫门前,只见外面的将士、里面的宦官宫女沿路跪在两旁。符金盏坐在帘子遮着的大轿上理都不理他们,反正走过了他们不会继续傻跪着。
她闭着眼睛在想事儿。
这世道,庙堂里处理的那些所谓国家大事,重要程度有限……当年太祖、先帝都不是把主要精力放在理政上,最多注意朝廷里的大臣人选。此时,最重要的是军事!
天下“十国”没有哪个国家的皇帝不把军事放在首要位置的。那玩意动不动会能灭国,外敌的威胁、内部骄兵悍将都是最能威胁统治的因素……就算朝政荒废,最少十年才能积重难返罢?但用军事暴力灭国不用十年,也许几个月就成;孰轻孰重,什么是燃眉之急一目了然。
眼下符金盏面对的最大问题,也是军队的承前启后。
文官、政务的承接非常轻松顺利,从宰相到各衙署的官员,谁当政听谁的,他们早就习惯上头的人换来换去了,谁还吃饱了撑的去理会谁当皇帝?但禁军和地方节镇的转变就十分棘手。
按照太祖、先帝继位的经验,一般是要大面积对外镇进行重新封赏,直接下诏移镇。只要移镇的就表明忠于新君,抗命就是乱党,调兵灭之(符家都移镇过几次)。但符金盏现在对禁军都没控制住,不敢那么做……所以会有一段时间都会依照此前的格局,保持稳定。
眼下符金盏需要一步步来,最先做的是清除赵匡胤在铁骑军的势力,否则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