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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的东西让郭绍十分失望,爬了这么久的山,前面还是山,挡着视线根本看不到更远的路。身边有两个关系不大的人也有好处,郭绍便对她们抱怨道:“我不喜在这种地方,山过去还是山,都看不到头,就好像被囚禁在了一个地方。蜀国难的不是蜀军,而是路。”
小娘子没好气地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早就有话说了,你还要来,不就是惦记人家的地盘,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还怨得了谁?”
“咦?”郭绍顿时觉得这小娘很有点见识,也许只是错觉,学医的要读医书,读书识字会几句诗很正常。他说道:“你说得很对,我想要的太多了……”
他在内心不得不承认,打蜀国不全是为了大义和公心,他个人也可以得到威望、以获得更高的地位;也可以扩张本国实力,让自己的位置更加牢固。
“但也是一种职责。”郭绍沉吟道,回过神来笑道,“你一个小娘子不懂。对了,我听白圣手叫你岚儿,你的名字叫白岚?”
那小娘没好气地说道:“三姨姓白,我要跟她一个姓,应该叫姑姑吧?”
白姥接过话说道:“岚儿姓陆,叫陆岚。”
“陆……”郭绍道,“我倒想起在河北涿州遇到过一个小娘,她爹叫陆神医。她叫什么名我忘记了,不过也姓陆,哈哈。”
陆岚轻轻问道:“郭大帅还记得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她爹治好过我的风寒……”郭绍看着远处的青山,回忆道,“当然不止是那个原因。我是记得当时住的那个地方感觉很好,小小的院子、幽静的房屋,早上起来桌子上留着简单却可口的饭,很温暖……还有晚上回去的时候,偶尔能碰到那个漂亮的小娘,每当天色暗下来,走到那条街的时候还有点小小的期待。”
陆岚的声音越来越小,口气似乎也更温柔了:“我还以为郭大帅这样的大人物,根本不在乎那种贫寒的地方和人。”
郭绍正在回忆那些小小的往事,没有太在意陆岚的话,却是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我只是觉得她那样的人家充满了人味,倒没想去影响他们的生活。”他微微有点伤感,“后来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们在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祸事?真是可怜……”
郭绍深吸一口气道:“有了强大的国力,像陆神医家这样善良的百姓,就不会被外寇肆意欺凌践踏,也不用在自己的土地上背井离乡逃跑!我既然活在这个世道上、又到了这个位置,这里有我关心的人,我就应该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这是大义,大义之下,是万千活生生的人。
所以我要攻下蜀国,有了更大的地盘、更多的人口,才能壮大国力。你早上在酒楼里说我借大义,拿大帽子压人……女子有女子的想法,大丈夫也有大丈夫的职责,你不必嗤之以鼻。我们身为具有职业精神的武夫,用战争来践行感悟自己活着的意义,用铁与血捍卫美好的事物,而不是无视国家的衰落,用妇孺的苦难去认识人性。”
“大义原来可以是这个意思。”陆岚喃喃道,“我娘……”
就在这时,白姥皱眉道:“岚儿和你爹不就是河北涿州过来的?”
“哦?”郭绍回过神诧异道。
陆岚嘀咕道:“郭大帅贵人多忘事,我还记得你长什么样,只是你忘了而已。”
郭绍愣了愣,哈哈大笑道:“那真是缘分呐!那啥……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看了一眼陆岚蒙着的脸,笑道,“我就算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你的脸肿成那样,现在也认不出来。”
……偶然遇到这样的事,虽然是个萍水相逢的关系不大的人,但郭绍很高兴,那样带着浅浅回忆的重逢感觉很好。
次日郭绍亲眼见识了陆岚麻利而高明的诊断手段……至少在郭绍看来很高明的样子,愈发有点相信名声鹊起的“巫山圣手”可能真是这个小娘子。
但这件小小的乐事很快就被郭绍抛诸脑后,因为没过几天去探路的人就回来了,禀报北山的路确实走得通,可以从陆路到达夔州。
“立刻下令全军结束休整,明日开拔。”郭绍在签押房下令道,“指挥使以上武将,即刻到县衙大堂议事,赶走闲杂人等。”
“大哥,我这就去派传令兵。”罗猛子道。
郭绍看向跟着自己的两个女人,说道:“我们明天就离开巫山,是去打仗,兵荒马乱的风餐露宿,你们就不必跟去了罢?”
陆小娘看向旁边的白姥。白姥道:“打下夔州,不就去成都了吗?”
郭绍摸了一下额头:“如果你们想好了,那就跟我身边的那个女的,她叫京娘。她对风餐露宿的旅途生活比较有经验,会照顾你们。现在就去找京娘,她在后堂;你们别跟着我了,我要去商议军机。”
……次日很早陆小娘就醒了,翻来覆去就无法再睡着。
“我们用战争来践行感悟自己活着的意义,用铁与血捍卫美好的事物……”越奇怪难以理解的话,陆小娘记得越清楚。她忍不住反复琢磨这句话,还是没能全明白,但却记得郭绍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像在做白日梦。
他是个很稀奇的人,与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陆岚非常好奇。
但他已经有家室,从信件里看得出对“妻子”感情很深;而且他和自己的身份差距太大。陆岚一直都很能认清现实,情知郭绍不是自己要找的托付终身的人……她的想法是要找她爹的那样的,比较靠得住。现在回想起来,以前的未婚夫,涿州那个药店老板的公子极可能成为她爹一般的人,不过还没成婚(更未有肌肤之亲)就被契丹人一刀砍了。
药店公子死了,她当然不曾伤心,因为她本来也有点厌恶他。只是相比郭绍,郭绍就更不可靠了。
“完全就是不搭边的人,更是一点都靠不住。”陆岚想了半天,嘀咕道。
可是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过去很久的点点滴滴……在涿州那光线黯淡又狭小的屋子里,在有意无意中,忽然在卧房门口撞见,那如山的身影让她的心一阵悸动。心坎悸动是怎样的感受,像被惊吓,又像被什么击中了一下脑子里一麻。
还有在河北涿州的街边碰见他时,他要用自己的马车带自己一程。真是好笑的做法,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娘,怎会单独上他的马车?但陆岚仍然难以忘记他那很诚恳的眼神,仿佛自己真可能领他的情。温柔的诚恳的眼神,至少在一瞬间,他的眼里专注的全是自己。
在陆岚心里,郭绍就像梦里走出来的人一般,很飘。但不知怎地,有他在的时候,连做一顿早饭这样小小的事都能变得有了含义。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喀喀喀”的沉重的脚步声。陆岚对新奇的新鲜事很有兴趣,忙穿上了外衣,跑到院墙边去看。如同在涿州窥视一样,她端了根凳子垫着瞧。
只见陈旧的长街上一队步兵正在列队向城门口行进。他们都是身材高大的精兵,默默地保持着队列,肩膀上破旧在环锁铠仿佛是边塞诗里的意象。因为郭绍率领的这股武夫在巫山没有干任何坏事,陆岚自然对之很有好感。
街边树上的花瓣纷纷扬扬飘下,在如梦如烟的薄雾中,县城的长街虽然破旧却分外漂亮典雅。一队军队在其中一点都不突兀。陆岚忽然想起了郭绍的话:我们用战争来践行感悟自己活着的意义,用铁与血捍卫美好的事物。
第三百六十四章黄历
晚春的飞花在空中悠扬飘散,褐色的地面上斑斑点点。郭绍站在县衙门口,看了一眼旁边的几个妇人。京娘穿着皮甲配着剑,她后面站着一个黑壮的妇人背着一个大包袱。
巫山白姥一身布袍,头发全白用布包着,也背着一个包袱。郭绍把目光停留在陆岚这个小娘,胸脯胀鼓鼓的,腰臀一看就是年轻小娘;妹子的身段是非常不同的,一眼就看得出来。
“你们不是要启程,郭大帅盯着我看什么?”陆岚嘀咕道。
郭绍便劝道:“行军布阵,一路上很艰辛,妇人也不方便。这样,让你三姨跟我们去成都找人;我派人送你去东京。这点事你们还信不过我么?”
陆岚小声道:“我担心三姨在路上没个照料,三姨没出过远门……郭将军,我就跟到夔州,瞧瞧三姨路上是否安生,然后就去东京如何?”
郭绍一寻思巫山县到夔州也就一百来里路,没几天就可以送走她了,当下便道:“此言当真?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陆岚爽快地说道。
郭绍点点头,抬头看天:“只愿老天爷三四天别下雨。”
……
两天后,下雨了。
夔州中军行辕的大堂内,宁江节度使高彦俦站在大门口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说道:“这雨下得好!”
公座上正在拿着卷宗看的东路军监军王昭远随口问道:“好在哪里?”
“下着雨,周军怎么走山路到夔州来?”高彦俦道,“这季节,要是下个一月半月的小雨,不用太大、就这么阴雨蒙蒙,夔州就能多守好一阵。”
王昭远道:“什么山路?周军难道要翻瞿塘峡的山过来?”
高彦俦道:“从赤甲山(瞿门北山)北面过山,沿草堂河谷南下;然后渡瀼溪就兵临夔州城下。周军还走瞿门作甚?”
本来还很淡然的王昭远眼睛一瞪,惊得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王监军运筹帷幄、掌东路兵权,难道连夔州一地周围的地形和道路还没搞清楚?”高彦俦也诧异道,“我以为你早就一清二楚,所以才没多言。”
王昭远的幕僚帮腔道:“王副使才到夔州多久?既要部署防务、又要谋划大略,哪能对什么山路也摸得一清二楚?高将军既然早就在夔州做节度使,这等要紧的事竟然现在才说!”
高彦俦皱眉无从辩解:“这……”
“山路?”王昭远只是震惊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淡定下来,“山路能走大军?”
高彦俦道:“只要铁了心想去一个地方,就一定能走大军。蜀道上悬崖峭壁也能修出路来,何况只是山路?咱们把瞿门的栈道烧了,周军如果不想等着慢慢修缮栈道,就应该会另找路过来……不过王副使稍安,现在下着雨,山路上全是泥泞,还真没法走大军了。周军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雨总会停!”王昭远生气道,“咱们挡不住周军了,他们迟早要兵临城下!”
高彦俦也是迷惑了:“敢情王副使还曾认为周军不会兵临城下?”
王昭远道:“我把栈道烧了,我军水师在上游。周军水陆无法前进,如何过来?谁知道还有一条歪门邪道!”他伸出手指着高彦俦的鼻子直抖,“你……高节帅!你就算对王某有成见,也不能在军务上知情不报,耽误大事呐。你是何居心?”
高彦俦道:“我能有什么居心,夔州守不住难道高某有好处?但咱们的人马打不赢有什么办法,现在只有关闭城门死守城池,挡一天算一天,反正迟早周军会来、迟早也会攻下夔州。除非这雨要是真下个一月俩月的,周军受不了退兵也说不定……”
“哈哈……”王昭远忽然仰头大笑,“可笑!奇哉怪也!这天下还有你这样做武将的,还没打就认定要败,那咱们还打什么?”
“是呀,咱们还打什么?”高彦俦怔道,“但你我深受皇恩,也只能在此死战尽职,虽败也无愧于陛下、无愧于蜀中百姓。所以我才说,挡一天算一天,死守拖延时日是上策。”
王昭远气急道:“你等着看,看本官如何击败周军。改日回朝,看我不参你一本!”